她泪眼迷蒙地看着自己指尖的轨迹,嘴角泛起凄艳的微笑,喃喃道:“晟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的皮肤真的很滑,很好摸。一直以来,你从来不碰我,难道,你真的从未想过,要摸摸我的脸么?”
她执起他的手,将自己泪湿的脸庞贴在他的没有温度的掌心,当脸颊感觉到那片冰凉时,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泣不成声。
是的,他很危险,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采取了一切可能挽救他生命的治疗措施,但她仍然无法保证他一定会醒来,如果,他再也醒不来了,那她该怎么办?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她该怎么活,还有什么,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
她闭着双眼,轻蹭着他的掌心,痛苦得像是放在烈火上炙烤,又像是在冰水中煎熬。
“晟哥哥,你说过的,等战争结束,你会娶我。如果,你敢食言的话,我就不活了,你听到没有,如果你不娶我,我就不活了。”狂泻的泪水将他的掌心濡湿,她沉溺于那片咸涩的濡湿中,贪恋泪水给予他的温度,不愿睁眼。
她再也承受不了了,如果他会死,那么,她绝不独活。
不知何时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醒来,阳光满窗,鸟语花香。
她有片刻的晕眩,起身掀开身上的薄衾,低头皱眉,回想昏睡前的最后一幕,如何想,都觉得那不是梦魇,而是真实发生的。
随着意识的清醒,心立刻紧揪起来,她跳下床,匆忙地穿着鞋子,刚刚站起身,卧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她抬头一看,是朱峤,一颗心顿时悬在空中,只怕从他口中听到死也不愿相信的消息。
朱峤抬眸看到她时,脸上却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道:“影郡主,你醒了。”
看着他的笑面,她心落了下来,却犹是不确定地问:“晟哥哥醒了?”
朱峤点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感激,道:“全赖郡主医术高超……”话还没说完,小影却已冲了出去。
琉华园,即墨晟靠坐在床上,面色依然苍白,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池莲棹站在床侧向他汇报这两天的情况,小影进门时,只听池莲棹道:“……影郡主不眠不休地守在您身边,终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门口人影一闪时,即墨晟已转眸看了过来,池莲棹察觉,回身一看,小影站在门侧,他很识相地终止话头,告退出门。
小影看着即墨晟,即墨晟看着小影,沉默的凝视中,莫名的情愫在缓缓流动,渐渐的,两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
眼泪已经流得太多,他醒了,她很高兴,而微笑,才是高兴的表情。
“嗯哼!”小影清了清嗓子,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也不走近,就站在门边遥遥地看着即墨晟,道:“骗了人就想逃吗?看,还不是被我乖乖抓回来。”
即墨晟也扬起微笑,点头道:“是啊,我回来了,回来领罚。”
自此,即墨晟死里逃生,就留在即墨府养病。
八月初,李荥设计,平楚一百多位顶级铁匠合力秘密锻造打制的绝世神兵——铁霰问世并试验成功,十颗经碰撞能分裂上百次的霰弹发射出去,能瞬间夷平一片方圆一公里左右的树林,威力之巨大令人瞠目结舌。
即墨晟亲自观看了实验之后,曾一度为是否将这种终极的杀人武器搬上战场而犹豫不决。
小影说:“如果殷罗肯退兵的话,我们完全不必用它杀更多的人。但眼下的情况是,我们需要它来威慑那些野心蓬勃的侵略者。”
八月末,伤愈的即墨涵带着铁霰重返百州京北战场,接连失利的联军开始了对殷罗大军的局部反攻。
九月初,圣女山繁花已谢,浅金色的秋风开始给它漫山遍野的苍绿草木着色。
山顶,即墨晟和小影两人并排而立,猎猎的秋风扬起两人的黑发,轻轻缠绕两人相牵的双手。
即墨晟叹口气,侧脸对身旁的小影道:“又来晚了。”
她一直想看夏天的圣女山,但今夏发生了太多事,等到心中稍定想起来看时,色彩浓烈的夏花已经谢了。
小影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道:“我怎么觉得是来早了呢?”
即墨晟目光一凝,随即也微笑起来,握紧她的手,道:“是的,我们原该明年夏天,后年夏天,十年后的夏天,三十年后的夏天,五十年后的夏天来看的,我们来早了。”
小影假装惊道:“五十年后?我可能爬不到这么高了呢。”
“我会抱你上来的。”即墨晟道。
小影失笑,道:“你就不怕别人笑你老不羞?”
即墨晟道:“那我们就让儿孙们沿途戒严,不让旁人看见。”
小影捶他一拳,啐道:“去你的。”
笑过之后,将目光投向苍茫的南方时,心中,却又沉重起来。
铁霰问世,按宴泽牧的性格,绝不会轻易退兵的,届时,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铁霰的威力之下。想起成千上百的活生生的人会像那片树林一般瞬间倒下,那真是足以让人从噩梦中惊醒的场景。
宴泽牧半生坎坷,一朝大权独握,便运筹帷幄争霸天下,他很久没有尝试过失败,彻底的失败,他曾说,三年之内,他会兵临雪都烈城,接回她。但她坚信,他做不到了。
她能猜到此事对他的打击之大,也许,会比她想的更为严重,也许,会彻底摧毁他的自信和骄傲,而这些,也许,是比他的命还重要的。
她无法去同情他,一如她无法同情曾经的自己,人一旦走错了路,就要随时做好掉进深渊的准备,至于,能不能再次爬上来,一要看是否够坚强,二要看,命运是否已经放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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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纵情
捷报频传。
一如即墨晟所料,没有任何力量能与铁霰相抗衡,除了伤亡,败退,宴泽牧别无选择。
他传令即墨涵和左丘玄,一旦景澹收复盛泱,他们便率军返回京北,在京北休整过后,再返回平楚。
眼看大局将定,他开始仔细为他和小影的婚事考虑,而在此之前,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先办好。
九月十三的下午,他带着朱峤回到安里骁王府,与虞红络以及北堂静共进晚餐。
虞红络十分高兴,他特地赶回来与她们俩一起用膳,这是亘古未有的事情,心中忍不住暗自揣测,或许,他和北堂静之间还有转机。
饭后,即墨晟说,要和北堂静单独谈谈,虞红络更加高兴,忙不迭地派人给他们准备瓜果茶点。
蘅皋殿,北堂静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旁,一双美眸看着立在窗前的即墨晟的侧影,成婚两年有余,可两人在夜晚这样独处,却还是第一次。
她极珍惜这难得的一刻,即便,她知道,或许,这样的一刻换得的将是难言的痛苦。
他要娶正妃了,就是那日她在即墨府看到的那名女子,此事,他还未正式告知过她,今夜,是为了正式通知她吧。
念至此,一双手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锦帕,指节泛白。
如果,他们成亲了,她是否需要搬出蘅皋殿,给他的正妃挪地方呢?
如果,他们成亲了,他是否会为了那个女子天天回来呢?
如果,他们成亲了,那她,这个从来不受宠的侧妃,岂不就成了多余的了么?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
正胡思乱想,一直立在窗前沉默着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面色微白的北堂静,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
也许,她已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但只怕,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消息会如何坏。
“九公主,我想,我该还你自由。”他声音平静。
闻言,北堂静浑身一颤,瞠圆了双眸看他,眼中,既悲且惊,更多的,却是深深的不可思议。
即墨晟看出了她的恐惧,心中愧疚,遂低眸避开她的目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请皇上出面,一切,以保证你的尊严为重。”
“为什么?她,不能容忍我的存在?”似乎穷尽了一生的力气,她艰难地开口问道。
即墨晟回眸看她,目光清澈而深沉,道:“不,不是谁容忍谁的问题,九公主,你还年轻,该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必须是自由的,我已耽误了你太久,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可是,我已无法再爱上别人。”北堂静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两行清泪顺着毫无血色的面颊静静滑下。
即墨晟侧过脸,半晌,道:“有生以来,我只爱过一个女人,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他顿了顿,抬眸看着北堂静凄艳的表情,“我很抱歉。”
绝望像是扑面而来的巨浪,一下便将北堂静卷进了无边的悲伤海洋中,她很想失声痛哭,但这些年,作为一位公主,她所承受的失去和屈辱已让她变得坚强和懂得隐忍。
她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盯着即墨晟,道:“如果我说,只要留在你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你是否还要坚持?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只是我的存在让你和她如鲠在喉如刺在背,所以,你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即墨晟看着她,惊讶于她的固执和犀利,同时也明白,谈话已无法继续,他沉静道:“我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言讫,转身向大门走去。
出了蘅皋殿,他仰头,看着夜空中寂寥的几颗寒星,轻轻地叹了口气。
人啊,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有时候细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当初,他想停止平楚与百州的战争,北堂陌要他迎娶北堂静作为条件,他明知自己不爱她,却依然答应了,那时,他何曾考虑过一旦成亲后,北堂静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生活和处境?他想的,只是达成自己的愿望。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最终,他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如今,他想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却发现已不那般容易。
如果,北堂静拒绝离开,该怎么办?他不能强硬地对待她,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犯什么错,她应该受到公正的对待。
该怎么办呢?
回到即墨府,已是戌末,去琉华园的路上,发现朱峤还在汐华园前。
即墨晟眉头微凝,上前问道:“影郡主还未歇下吗?”
朱峤摇头,道:“刚刚要了两壶酒进去。”
即墨晟踌躇片刻,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朱峤俯首,道:“一个时辰前她曾向属下问及您的去向,属下没有隐瞒。”
即墨晟释然,对池莲棹和朱峤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推开汐华园的门,满院月光,一片沉静。
他曾想派两名侍女给她,可她拒绝了。他已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可看到她的院落如此安静和毫无灯火温暖时,他心中却有些难过。
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她,因为她就坐在院中那株海棠树下的几案旁,背靠树干,小脸微侧,似是睡着了,淡淡的酒味在空气中氤氲。
平楚的九月,夜晚已是颇凉了,如果这样在醉酒中露天睡一晚,会生病的。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想将她抱进房中去,不意刚碰到她的肩,她却突然睁开眼睛,她并没有醉,只是在微醺中闭目沉思而已,想得太过入神,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最初的惊讶和戒备退去后,她显得有些局促,害怕心事被他看穿般的局促,低声道:“晟哥哥,你回来了。”
即墨晟看着她有些潋滟的眸光,点头道:“听阿峤说你还没睡,所以进来看看。”
他并没有如她所想般留在安里过夜,她原本该高兴,可看着这样的他,却是更多的感伤和歉疚挤上了心头,她低眸,看到案上的酒壶,道:“今天突发奇想,向他要了两壶酒,定是他告状了。”
即墨晟不语。
小影停了停,抬头看他。
即墨晟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道:“有什么想法不能直接告诉我么?我不希望,在我们以后的生活中,还有隐忍存在。”
小影垂下眸,咬唇,微微摇头,泪珠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低落,道:“我不知该如何说。”
即墨晟怔了怔,突然明白了。如果说,他们之间还有难以启齿却又无法忘怀的纠葛,只有一件事。
所以,知道他今夜去了安里,她要借酒消愁,只因虽然她心中有担忧,却因为她心中亦有愧疚,觉得没有权力要求他的忠诚,所以她难过。现在,他回来了,她也并不觉得开心,那是因为,他的忠诚让她心中的愧疚更深,她无法排解,更无法展颜。
这个傻瓜,该怎样让她相信,对于她和宴泽牧的那段过往,他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毫无责怪她的意思。该怎样让她相信,只要她自己能从阴影中走出来,那段经历将随着他们新生活的开始而彻底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中,永不再被人记起。
“小影,夜深了,你早些睡吧,不要想太多。”思索半晌,最终,他能说出的,却只有这句话。
小影点点头,道:“晟哥哥,你也早些休息。”
次日上午,即墨晟上朝去了,汐华园中来了客人。
看着突然到访一脸不悦的虞红络,小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介于她是长辈,小影给她奉上茶后,站在一边等着她开口。
虞红络坐在窗边,也不看身旁的她,目光直视着前方,开口便道:“听说,你在殷罗嫁过人。”骁王府财大势大,她想要知道某个人的底细,并非难事。虽然知道那个男人是殷罗的皇帝,但她故意省略不提。
小影一惊,抬眸时,虞红络正好也看过来,目光冰冷而,充满鄙夷。
她怔了一怔,低下了头,道:“是。”在自己爱人的母亲面前承认自己曾经属于过别的男人,委实是一件万分煎熬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资格叫他休了自己的侧妃?”虞红络拔高了音量。
小影一愣,一句“我没有”到了唇边,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消息来得突然,最初的震惊过后,她立刻意识到,不管是不是她的主意,即墨晟这样做,总是为了她。
见她不说话,虞红络更生气了,一拍桌子,对小影怒目而视,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晟儿他真的休了北堂静,除非你叫他也不要认我这个亲娘,否则,在我死之前,你不会有好日子过!”北堂静不受宠,不能为即墨氏传宗接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