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皇子身边,都无可避免的有敌人或者亲人的眼线,这件事情没能瞒过母妃和舅舅,他也就根本没指望能瞒过自己的父皇。
然而,舅舅和母妃的默许以及父皇的沉默,使得这件事情变得格外的正确和有价值起来。不喜交际的景繇,在担心失踪女儿的同时,能在等候国君传唤的侧殿内微带笑容地和舅舅龙渟愉悦交谈达两刻之久,单此一件事情,已够东海龙氏这一脉欣喜期待,而让京北和西岭心惊胆战了。
是的,如果东海能和洲南成为盟友,那么,不管是因皇长子已逝而代替皇长子得到父皇器重的姬平,还是有西岭及京北作为后盾的姬傲,都将无法和他比拟。本来,他也没有这样的把握,但是自从那次洲南之行之后,他发现,洲南王,实在是一个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拉拢的盟友。
鉴于姬傲和景苍的那份友谊,他和龙秀花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迎合景澹,如今,终于初见成效了。
至于为何选择默默无闻的景澹而放弃有百州第一才俊之称的景苍,原因很简单,百州实行的,是长子继位制。
正在沉思,耳边却传来极其熟悉的轻唤:“殿下。”
姬申睁眸,这才发现,原来已到他的延璃宫前了,他十二岁的侍读非墨,正隔着纱帘向他行礼。
“嗯,竟真的睡着了。”他伸了个懒腰,伸手拨开纱帘,双足落地,挥挥手让那四个侍卫将凉椅抬走,自己则一边向宫内走去一边道:“今日我乏了,什么也不想做,你来讲故事给我听吧。”
姬申在宫内宫外广布眼线,每日这些线人传进延璃宫的消息不计其数,全部汇集到他的心腹非墨那里,由他筛选过滤之后,禀报给姬申,这项活动,就是讲故事。
往常,姬申一说他要听故事,非墨都会郑重万分地跟着他去书房,然而,今天身后却没有他紧随的脚步声。
姬申心中微讶,侧身,瞥他一眼,却见他仍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愣怔。被他的目光一扫,他却突然抬起眼,静静道:“殿下,洲南的嫣郡主来了。”
这下轮到姬申一愣了,心绪百转千回,还未理出一个头绪,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沉沉响起:“来了多久?”
“刚到,正在蘸花厅。”非墨垂下目光。
姬申转身便行,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住,想起刚刚非墨的话“洲南的嫣郡主来了”,他没有按规矩说求见,而是说来了,而他,竟也没有听出这话中的异处。想来也是,求见两字,用在那如琼花一般高洁的骄傲人儿身上,委实是不妥。
心念一转,自己对景嫣的心思,似乎从来也未曾在非墨面前表露过,这小厮,却是从何处得知景嫣对于他的与众不同了?嗯,看起来,六年的相伴,的确让当初那个天真懵懂的孩子脱胎换骨了。
如此也好,深宫之中,万人之上,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想来那滋味也不会好受,看姬平和姬傲就知道了。这两个人,一个疑心太重,一个心性太傲,身旁没有一个真正值得他们信任的人。他早就从每日必听的故事里面,知道了这两个人夜晚在寝宫的孤寂生活。
他就不同了,非墨从六岁起就跟着他了,他是他的侍读,更是他的玩伴,他器重他,信任他,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哪一天,有人告诉他,龙秀背叛他了,他也许会信,但若有人告诉他,非墨背叛了他,他死也不会相信的。
嘴角扬起一丝笑纹,他举步,继续向蘸花厅而去。
离蘸花厅的门只有几步之遥了,他的脚步却迟疑起来。说实话,此刻他有些紧张,脑海泛起紧张二字时,他却自嘲地笑了。
自十岁开始,他有了这座属于自己的宫殿之后,这两三年来,在这蘸花厅中,他接见过不少来拜见他的官僚阁臣,他们之中,不乏位高权重、心机深沉、奸诈狡狯者,他从未紧张过,每每总是以清澈的目光和无害的笑容令对方无所适从。所以,多年来,在姬平之下,他能和皇后所出的姬傲齐头并坐,并不是单靠蕊贵妃身后的势力就能做到的。
眼下,在蘸花厅等着他的,是这些年来他接见的唯一一个年龄没有他大的客人,可是他却不由自主地紧张,其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身为贵妃之子,身份尊贵,内外兼修,虽不是父皇最宠,却有着不容人小觑的实力,无疑,他也是骄傲的,只是,他的骄傲,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人往往就是这样奇怪,男子骄傲在外面,他会觉得厌恶,觉得他们狂妄自大,可是,当看到一个女子骄傲不输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时,他却觉得喜欢,觉得她与众不同。这十几年来,他只见过一个这样的女子,事实上,她还称不上女子,她只有十岁,她只是个女孩。这个女孩,就是景嫣。
他心里对她的喜欢,其实很纯洁,就像他喜欢一件上好的青瓷,喜欢一首隽秀的诗,喜欢一丝清新的风一般。虽然身为皇室子弟,心智比起一般孩子成熟的更早,然而感情却没有随着心智一起成熟,这不能怪他,皇宫中,最稀缺的,不是旷世珍宝,而是感情。因而,他对她的喜欢,是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的喜欢,却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也许有一天,会衍变成为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但此刻不是。
他喜欢她,放下皇子之尊,两次主动对她示好,却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这是他从未遇过,也从未想过的事情,如今,她又在这里了,想起那被拒的尴尬,他不由得不紧张。
然而,他从不是那种因为消极情绪就轻易退却的人,所以,当他迈进蘸花厅大门的那一刹,他的身姿,还是无与伦比的优雅从容,他的脸上,还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白皙如玉的人儿从窗边回过身来,外面的绿荫红花衬着她雪般的衣裙,莹白的光芒模糊了那些花叶的边缘,身边的一切都淡去了,唯有她,静静的,瞩目的站在那里。
没有行礼,没有微笑,她只是拿清清淡淡的眸光看着他,那悠远却又清澈的目光,让他觉得他和她之间似乎从未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这次,是他们的初遇。
事实上,这的确是景嫣第一次正眼看他。她在房里闷的要发疯,想找个人宣泄一下,不知为何,她没有想到父亲和两个哥哥,却想起了他。就在刚刚,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才会来找这个被自己得罪了两次的天之骄子。然而看到他的一刹那,她却释然了,她不讨厌他,这就给了她此行足够的理由了。
“我想骑马,你可以教我吗?”她的声音如她的目光一般,清淡中透着纯净,静静的传入姬申的耳朵。
姬申一怔,不是为她这荒谬的建议,而是为她那与众不同的语气,有生以来,不曾有人用这样平等得几乎淡漠的语气和他说过话,这样的语气,让他联想起一个还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的字眼:朋友。
第041章 不该瞒我
景澹只觉得头痛欲裂。
小影已经失踪一个月零三天了,可是派出去的人还是毫无线索。
姬琨想发动战争,父亲虽然装病暂避风头,然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景嫣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刚刚贴身侍女却来禀报,说景嫣差她们去庭院摘花,回来屋中已不见她身影。
景苍昨日回来了,一脸的疲惫挫败和不甘,一语不发就将自己关进了屋子,可是如今,却又生龙活虎地在院中和夜灵打得天翻地覆。
父亲到盛泱的当日,他就知道了那个数次想从他手中将小影接走的黑衣少年的身份,夜灵,原来是小影爷爷收养的孙儿。他很冷漠,对他和他的父亲,向来都是一张冰块脸。他也不与他们住在一起,每隔几天,需要交换寻找小影的消息时,他才过来洲南院一次。
刚才,他忙着去查清景嫣的去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到来,等他回到洲南院时,这对曾在重威广场交过手,却未分胜负的冤家已经缠斗在一起了。
父亲来盛泱之后,并不和他们一起住在这安平宫洲南院,而是住在世交韩威远的将军府里,所以,在他到来之前,没有人阻止他们。
他之所会头痛欲裂,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到来之后,也没能阻止他们。景苍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拿夜灵当撒气桶,对景澹关于夜灵身份的解释充耳不闻。夜灵似乎也是怒意勃发,景苍出招狠绝凌厉,他比他还要狠绝凌厉。
两人俱是武功不弱,重拳厉掌,内力相拼,劲气四荡,直弄得一片雅致的院中飞沙走石,叶落花飞。
此种情况下,就是景澹,也不敢贸贸然上前将两人强行分开,因为一旦拼起内力,外人介入,不但伤己,更会伤了他们两个。一时心急如焚。
紧张观战,心焦思索对策之时,缠斗的两人又已过了二十余招,夜灵突发狠劲,一掌向景苍当胸袭去,这一掌,名为碧海生潮,掌力雄浑,掌式凌厉而又诡谲多变,正是当日在龙栖园将那棵巨柳劈成光杆的那一掌。
景澹隐隐听见风啸声,抬头看时,大惊失色,却已来不及上前阻止。景苍也是反应奇快,知自己接不住这一掌,身子一倾至地,单手一撑地面,已如巨蟒一般翻滚着从那掌风之下堪堪避过,却已是避得万分狼狈了。
砰的一声,五六米开外的那座微型圣女山受到掌力波及,突然四散裂开,碎石泥沙断茎铺过去一丈多远。
虽然知道此番一找到小影,夜灵就会带她去见她爷爷,她不会再住在这洲南院中了,可是这圣女山乃是她心爱之物,突被夜灵一掌毁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惊。
不待二人再次交缠,他纵身跃入两人之间,喝道:“够了!有在这打架的力气,不如留着去找小影!”他心知,这一喝,即使打动不了景苍,也必能使夜灵清醒一些,毕竟,找到小影,才是当务之急。
不想这一喝,却使两人互相瞪视的目光都收了回去,然后,是短暂的沉默,然后,两人同时背过身子,大步走开,一个出院,一个回房。转瞬之间,便只剩景澹一人站在那一片狼藉之中。
知道景嫣是入宫去了,景澹已不为她担心,要知道,在这非常时期,纵使是宫里人,也不敢贸然得罪洲南王府的郡主。没办法,先皇留下来的遗训,四位藩王中,只要有一位藩王反对,便不可发动战争。除了景繇之外,其他三位藩王都与王室沾亲带故,多少难免会受姬琨的要挟,唯独他洲南王府,没有任何裙带攥在姬琨手中。
当然,如今他洲南王府除了王妃之外,全都在盛泱,可以说生命自由都攥在姬琨的手中,但是,感谢眼下的局势,要知道,一位君王,在发动战争之前,会比任何时候都在意自己的明君形象,所以,景繇和其他两位藩王,才敢在这皇城之中,在国君的眼皮子底下,大喇喇地装病。
此刻,他只担心小影,那家伙,到底到哪里去了?此刻好不好?是和雪媛在一起,还是孤身一人?……
“哼!”思虑未了,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冷哼,景澹循声抬头,只见景苍站在窗外,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小影失踪,你好似一点都不担心。”
景苍闻言,脸上露出又惊又疑的古怪病情,道:“难道,你是真的在担心?”
景澹怔了一怔,道:“担心还有装的不成?”
景苍又恢复了他那不屑的表情,道:“不想你也会自欺欺人到如斯地步。那丫头和我们在一起,并不是真的开心,她自寻她的父亲去,你担的什么心?”
景澹一愣,随即摇摇头,道:“是你在安慰自己吧,她若是自己出走,为何房中物件一件未少,再怎样,也该知道要带换洗衣裳吧。”
景苍显然心情还是很糟,对着自己的兄长也毫不留情地发挥他的毒舌功夫:“愚蠢!谁说她房里一件东西未少?她一直插在窗棂上的那只风车你看见了么?她存心要走,又不想你知道她是自己走的,自然不会带衣服,只要带上银子,衣服哪不能买?”
景澹表情一滞,细想一下,是的,小影窗棂上那支即墨晟送给她的风车,的确不见了,若是她是被人掳走,又怎来得及去拿那风车?
若是她自己走的,那么,她只有可能去找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平楚的即墨晟,但是景苍和姬傲他们是被迫护送即墨晟一行直到边境才返回的,小影在他们走后不久失踪,若是她前往平楚,必定会与返回的景苍等人打照面,然而,景苍他们一路并没有看见小影,回到盛泱才得知小影失踪的消息。
那么,只有另外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前往殷罗找她的爹爹。
但是,小影一失踪,他立马请求官府的帮助,以盛泱为中心,一层层向外扩散,每一座城,每一条道都详加盘查,那时,他并没有想到小影是自己出走,一直认为她如上次一般被人掳走了,这番做法,只为了抓住那个掳走小影的人罢了。这般情况下,小影不管是被掳还是出走,都不可能穿过重重关卡,走出百州国境。
正疑虑,脑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惊得他忽然站起身来!他真是关心则乱,而且乱的失了分寸,大错特错!他竟然没有发现,小影失踪的那段时间,正是殷罗两位皇子回国之时!那时,宴泽临和宴泽牧就住在安平宫龙秀的东海院,小影要混入他们回国的队伍,何其之便。殷罗的二皇子重伤在身,姬琨又派了使者团护送二人回国,试问,一路上,谁敢将这支身份显贵的队伍拦下来搜查盘问?
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宴泽临他们即使还未回到殷罗的都城金煌,必然也已在殷罗境内了。当初,小影的爹爹骗小影说他要去殷罗的金辉城为人治病,小影此番,必然是直奔金辉去了!
可是,她即使把金辉,甚至整个殷罗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她爹爹了,届时,她会怎么想?她会怎么做?她必然回秀山下找她爹爹,然后,在秀山顶峰上看见即墨晟为她爹爹修的墓,然后……
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仿佛僵在了那里。
景苍看着景澹不正常的神色,脸上的不屑早已变成了沉思。景澹一向沉稳,很少失态,但是,小影出现的这几个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