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惶间,他已无暇顾及是不是还来得及,本能地合身扑向即墨襄,想将他扑开,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聚力,便见父亲突然收势回身,一掌袭向他的胸前,他不避不闪,径直迎上父亲那一掌。
“晟哥哥!”小影惊叫之时,即墨晟的身子已被他父亲拨开,而袭向他胸前的父亲的右手指间,正夹着两枚雪亮的花瓣形飞镖。
所有人,包括踉跄退开的即墨晟在内,都不由自主地随着即墨襄的目光向飞镖发来的方向看去。
“渺云姐姐……”看清了那款款走来的袅娜少女之后,小影眉间倒泛起了一丝愁绪,晟哥哥的父亲武功如此厉害,而渺云姐姐上次也受了很重的伤,如今她来这里,定是为了她了,可是,此种情况下,她只身一人,如何能全身而退?
无视那二十几个紧盯着她的黑翎军以及即墨襄父子探究的目光,渺云唇角兀自勾起一个玩世不恭却又颠倒众生的微笑,径直走到小影跟前,俯首看着她,嬉笑道:“小丫头,怎么每回见你都是如此狼狈的情形?”
小影仰头一笑,却又因腿部的伤痛而有些龇牙咧嘴,道:“渺云姐姐,是你每次来的都不是时候好不好?”
渺云向她伸出手,意欲拉她站起,小影十分尴尬地一笑,指指自己的小腿,道:“折了。”
渺云直起身子,看向离她不足五步的即墨襄,懒懒地捋了下鬓边长发,道:“骁王爷,做笔交易吧。”
即墨襄眼神沉静,语气却稍带不屑,“你有何资格?”
渺云随意地走到他身侧,与他并排,看着他身后那群气势凌厉的黑翎军,道:“就凭,我敢离你如此之近。”
即墨襄不语,渺云却突然退开一步,浅笑道:“骁王爷,不要轻举妄动,令郎如今,可是经不起小女子轻轻一碰了。”
即墨襄看着少女退开时那诡异飘忽的身形,心中一时滞疑,散了双手刚刚聚集的劲力。他左手向即墨晟方向挥了挥,同时向小影靠近一步。
看着那群黑翎军迅捷地聚拢到即墨晟周围,渺云娥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即墨襄这是要和她比速度了。
“小丫头,看来你今天在劫难逃了,你也别太伤心,姐姐我虽救不了你,但一定为你报仇!”话音未落,渺云广袖一翻,四条丝绦蛇一般从袖中伸出,直袭黑翎军!
小影曾见识过她这招风花血月,无视即墨襄袭来的刚劲掌风,大叫:“别伤他!”
“小影!”即墨晟猛然推开护卫周围的黑翎军,腾身一跃,向这边扑来。
渺云素腕急翻,三条丝绦展开如翼,射出大片蓝色寒芒,将那二十几个黑翎军统统笼罩在那片象征死亡的蓝芒中,而第四条丝绦就势缠住跃起的即墨晟,疾喝:“即墨襄,你当真不要这个儿子!”
小影本是双臂支在地上撑起上半身面对即墨襄的,只因看到渺云使出杀招对付即墨晟而吓得浑身一软仰倒在地,故而渺云疾喝之时,即墨襄的右掌堪堪要触及她的额头。
即墨襄终究是在乎这唯一的儿子的,他再次收势,转身,面对挟持着即墨晟的渺云。适才还生龙活虎的黑翎军已无一个活口,渺云丝绦中的针,涂抹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中一针即能致人死地,而一条丝绦,至少能撒出一千根这样细密难寻却又瞬息致命的毒针。
“你是谁?”即墨襄语气阴冷,此时他非常生气,却又投鼠忌器。
“幽篁门,渺云。即墨襄,只要你掌下留人,我便放了令郎,我想,你该不希望令郎与你那些下属一般,冷冰冰地躺在这荒原之上吧。”渺云面无表情,然而心中却是有丝丝紧张的,若是这即墨襄突然一掌劈死了小影,她即使杀了即墨晟,也终究是没有完成任务,在幽篁门,任务失败的侍女,是要接受严厉处罚的。处罚还是小事,若是小影死了,那景苍,只怕会怨她吧。
即墨晟看着他的父亲,他死不足惜,但,小影是无辜的,她不该死,不能死。
风好像一下慢了下来,周围很静,静到活着的四人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放了我吧。”静默中,地上的女孩突然开口。
即墨晟转眸看她,而她却仰头看着即墨襄。
“我答应你,在你死之前,我绝不再来见晟哥哥。”小影仰着头,静静的向这个数度出手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冰冷男人许着承诺。在她看来,这是这个男人要杀自己的最浅显易见的理由了。
她不要看着晟哥哥为了自己和父亲作对,她不要看着晟哥哥为了自己被渺云姐姐挟持,她不要看着渺云姐姐为了自己与虎谋皮,那么,就让她来低头吧。
即墨襄定定地看着她,此刻如此乖顺的她,多么像十二年前的忆语啊,十二年前,那一夜,若是忆语也肯如此低头,跟他回去的话,他想,他是不会排斥忆语生下的这个孩子的,她是如此的像忆语,没有一丝像那个男人。
可是,那一夜,忆语终究是走了,今天,难道也要放她离开吗?十二年前,忆语的那一转身,给他带来的是今生永无止境的思恋和痛苦,谁能知,今日她这一转身,又会给自己乃至晟儿带来怎样的后果呢?她是秋肃霆养大的啊。
小影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光影的变化,等待着他的回答。
片刻,他终是收回了注视她的目光,转身,静静地离开。她长的太像忆语了。
渺云却不敢疏忽,押着即墨晟来到小影身边,这才放开即墨晟,抱起小影。
渺云深知一对一自己不是即墨襄的对手,故而抱了小影之后,急匆匆便欲遁去。
小影挣着从她臂弯中回过头去看即墨晟,面容苍白的少年立于那一片金黄的野菊中,睁着一双如深潭般黝黑的眸子看着她,秋风轻拂着他的发丝,微微翻卷了他雪白的锦袍下摆。他的目光幽柔而清冽,像是一涓温润的秋水,丝丝渗入她平如静湖的心绪,渐渐泛起条条既冷且暖的波纹。
她并不是第一次发现他很美,可是此刻的他,似乎格外的美,像是一朵傲霜的花,又像是一片旋舞的叶,像是一轮初升的月,又像是一片凝伫的云。
女孩如水地眸光上扬,仰望着少年身后巍峨的圣女山,圣女山上已消失了鲜花的色彩,显得有些萧瑟。然而女孩却轻轻地笑了。
错过了夏花妖娆的圣女山,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发现,原来圣女山最美的风景,是你呀,晟哥哥。
第087章 生辰礼物
宽敞的马车内,小影四平八稳地靠在软绵绵的垫子上,看着阿媛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在那专心致志地剥桔子,满足地叹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今日方知,是理也。”
阿媛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眼小影那缠着夹板绷带的小腿,摇头道:“亏你还有心思在这不亦说乎,只把旁人急得要死。”
小影劈手将她手中的桔子夺了来,一边剥一边往小嘴里塞,含混不清道:“看看,刚见面就开始啰嗦了,我好得很,你快睡觉去吧,省的我老觉得身边蹲着只大兔子。”
阿媛指着她的小腿,道:“你这也叫好?我不看着你,你又要乱动,万一恢复不好,瘸了看你怎么办?”
“喂喂,你少咒我哦,瘸?心肠也忒狠了。我要瘸了,我就赖你一辈子。”小影撅起小嘴嚷嚷道。
阿媛闻言,却不像往常一般与她斗嘴,反而垂首低眸,不语。
小影心中一疑,正待倾过身去细看,却突然看到两颗泪珠滴落在阿媛扭绞在一起的白皙手背上。
“谁怕你永远赖着?那天,醒来发现你不在,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阿媛也不遮掩,伸手拭了拭眼角。
小影顿了一顿,小手按上阿媛的手背,轻声道:“阿媛,人生有太多的未知,或许,我们不该太过为彼此牵挂了。”
阿媛倏然抬头,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话。
小影轻轻叹了口气,道:“就如几个时辰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阳,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有那么一刻,我在想,若是我今天死了,那我在临死前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呢?自然是希望你,晟哥哥,义父一家,还有夜灵哥哥他们都好好的,继续活着。可若是你们太牵挂我,又如何能好好活着。所以我想,牵挂,还是少一些的好吧。”
阿媛摇摇头,道:“小影,你说得多么简单。可是你能想象,从你失踪到今日见面,足足半月有余,景苍小王爷休息的时间加起来都不满十二个时辰么?连他都如此,何况是我?依我看来,牵挂即为情重,乃是有心有情之人的本性使然,怎能做到想少一些就能少一些的?”
小影听得有些发怔,半晌,才痴痴问道:“你说,那个大凶鬼么?”
看她那样子,阿媛有些无奈地伸指一戳她的额头,道:“大凶鬼大凶鬼,只怕他对别人,再没有对你这么好的了。”
“咦?才不会呢,刚刚见面他还瞪我来着。”小影不在乎地摆摆手,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她隐约知道阿媛的意思,可是她却不愿面对。景嫣失踪的那会儿,景苍也没有心焦如斯,果如阿媛所言的话,那景苍对她,的确是特别的吧。
但,她不希望他这样特别待她呢,因为,她无法将他认作心中最特别的那个人,在她心中那个最特别的位置上,已经有别人了,就是那圣女山下,站在秋风中,面如皎月,唇角带血的少年。
渺云这次果真是遵循了沧月的告诫,将小影移交给随后赶到的景苍和阿媛之后,便消失了,故而在回国的路途中,只有阿媛、景苍还有几个随从伴着小影,当然,在看不见的暗处,还有大批随行的王府死卫。
几人昼行夜宿,因小影腿部有伤,马车也未敢跑快,足足走了一个月,才进了百州国境。
这日夜晚,几人宿在一家客栈,吃完晚饭,小影坐在床上,偏着头看阿媛在那收拾碗筷,蓦然冒出来一句:“阿媛,大凶鬼这几天心情不好?”
阿媛微微顿了顿,她心知小影是问这一个月来景苍为何一次也不来探视她,即使路上她在马车内唤他,他也不过急抽几下马鞭快速跑远,不愿回头面对她。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原因,来平楚时景苍还是心心念念记挂小影安危的,就从见她的那一天起,不知渺云离开前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话,景苍便郁郁不乐起来,直至今日。
不过途中有几晚,浅眠的她经常在半夜看到有人影在她和小影的窗前徘徊,那身形,极似景苍。
但那日看小影的样子,又似不喜景苍对她太好似的……
“你左一句大凶鬼,右一句大凶鬼,谁愿意来见你这只大凶鬼啊,也就我还理理你,你就知足吧啊。”阿媛迅速收拾完,出了门。
小影发了一会呆,闷闷地躺下,提及见面,她想起了她在圣女山下的承诺,她可能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能再去见晟哥哥,几十年啊……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不去见他,他能过得更好更轻松的话,她又为何一定要去见他呢?鼻子不知为何酸了起来,她伸手揉了揉,却沾到了滑下的泪。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身旁不见阿媛,小影揉揉眼睛,想不起来自己昨夜是如何睡着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她躺了三十天,已经觉得全身都快要懒得散架了,正好阿媛不在,她悄悄滑下床,刚想站起来,门边却传来吱呀一声,害怕阿媛的唠叨,她急忙将腿缩入被中,拉高被子,装作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然而揉了半天眼睛,也不闻阿媛招呼她吃早饭的声音,她挪开小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面容白皙俊秀,衣着华贵整齐的少年站在门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喂,你你,你竟然敢门也不敲就擅入女孩子的闺房,亏你还是个熟读圣贤书的,你知不知羞!”小影小手颤抖地指着景苍,夸张地大叫。
景苍懒懒地往门框上一靠,英挺的剑眉眉梢一挑,黑眸睨着她,凉凉道:“某人既然声称将我全身都看光了,你我之间,再谈羞与不羞的问题,不是多余么?”
小影白嫩的小脸一下爆红,她探头看看过道里有没有人经过,确信四周无人后,她咬牙切齿地低吼:“喂,我不过开玩笑而已,你也不用这么张扬吧,真不要脸!喂,快滚啦,我还没洗脸呢,难道你还要赖在这看我换衣服不成?”
景苍不动,又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噢,脸皮可真厚,看我回去告诉义父。”小影撅着小嘴,一边将衣裙往被子里拖一边抱怨。
“告诉更好……”
耳边传来一声轻语,小影未听得真切,抬头正想问他,却见一物突然照面而来。
“喂,你无耻,偷袭我这个伤患!嘿嘿,不过你还欠火候呢。”小影毫不费力地抓住袭来的暗器,奸笑着摊开掌心一看,却是个雕琢的分外精致的湖蓝色玉坠,玉质细腻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个玉坠她不陌生,是他那支玉笛上的。他那样宝贝他那支玉笛,却把这个坠子解下来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小影抬头问道。
景苍半个身子已经出门,头也不回地轻哼:“给你便拿着,废话那么多!”小影气噎。
将至中午,阿媛终是回来了。小脸红扑扑,似是走了很多路。
“阿媛,你这薄情寡义的家伙,居然撇下我一个人溜出去玩,别以为拿根糖葫芦就把我糊弄过去了,说,去哪了!”小影老大不客气地一边啃着阿媛带回来的糖葫芦一边翘着小腿审问。
“你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喏。”阿媛扬手撇来一件东西,小影接过一看,是一个木雕的小人,扎着两个小辫子,笑眯着眼,手舞足蹈,雕刻得惟妙惟肖。小人头上还有一个丝扣,像是一个坠子。
“喂,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嗯?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哎哟……”小影话还没说完,阿媛已一个板栗敲了上来。
“喂,你欺负我不能动是不是?你可要考虑好后果哦。”小影揉着头,委屈地威胁道。
“每次都是这句话,你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想么?无事献殷勤?我才懒得哩。看你平时挺乖巧,自己的生辰都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