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抬头看了看,道:“不见得,你看她步伐也是踉跄的,只怕,心焦那重伤之人倒是真的。”
当下两人也不再言语,继续跟着那女孩前行。
夜色越来越重,行进间阿媛已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影在微微的颤抖,“小影,你还好吗?”她担忧地问,抬头看了看前方那毫无止步之意的眉儿。
“我没事。”小影搓了搓手,小跑起来,道:“走,我们追上她,问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三个女孩在旷野里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来到一座山脚下,又跌跌撞撞七弯八绕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小山洞前,远远看到那山洞口有些微弱的亮光,三人刚刚靠近,那亮光却一闪,灭了。
“请二位稍等一下,我先进去把火堆燃起来。”眉儿转身,言语间隐忍着一丝急促喘息,可见已经累极。
“好,你快些。”阿媛将小影有些冻僵的小手揣入自己怀中暖着,应声道。
眉儿低头弯身,钻入那小山洞中。
小影四顾一下,周围是黑黢黢的一片,心道:“这藏身之地好则好矣,只是药粮难以为继。”
思虑未了,洞中却传来一声轻响,小影倾耳一听,低呼:“不好!”几步抢入洞中,不意眉儿已在那疾呼:“轩哥哥,是我。”
小影小手按在龙纹上,慢一步进来的阿媛已亮起火折。
狭窄的洞穴中,面色苍白如纸,浑身血迹斑驳的少年手执一柄同样血迹斑驳的长剑,紧抵着眉儿的脖颈,眼眶血红,神情却有些恍惚,显然神智有些不清。
“轩哥哥,我是眉儿,我请了大夫来给你治伤。”眉儿小手轻轻按上他的剑锋,试图让他放松下来,然而少年却紧盯着她,岿然不动。
小影心中暗奇,这眉儿似与这少年十分熟稔,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救他,缘何这少年看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坚忍而真切的恨意?
僵持了片刻,小影有些不耐烦,蓦然旋身靠近,一招透玉指将少年点倒,那少年果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在后仰的同时便晕了过去。
“轩哥哥!”眉儿惊呼着抢步过来扶他,小影一把接住他后仰的身子,让他轻轻躺回地上那片枯草,头也不抬道:“我需要热水。”
这少年身上所中刀伤箭伤暗器伤总共有二十余处,小影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看着被她包得如粽子一般的少年,心中暗思,不知是什么样的意志,让他支撑如此重伤的身体,竟没有死,若换做常人,在流了这么多血,伤口发炎高烧,衣食无继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
她就这样愣愣看着那少年,阿媛接连推了她两下,她才回过神来,转身,见眉儿一脸忧虑地看着她。
“放心,他还活着,明天一早,我会配齐所有的药给你送来,今夜,你只要保证他不要受冻就好。”小影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才好,将来若是……”眉儿热泪盈眶,小影却阻断了她下面的话,“你不用谢我们,明天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今后,你不曾见过我们,我们更不曾帮助过你们。”
眉儿愕然,抬眸看着小影,竟忘了说话。
“阿媛,我们走。”小影起身唤阿媛离开。
“小影,你……”阿媛追上她的步伐,刚想问为什么。
小影却转过身,看看眉儿,又看看地上那少年,微微叹息一下,道:“今日的晚餐,你吃了吧,明日我会给你们带些食粮来,这几日,他只能喝些汤粥。”
走出山洞,“小影,他们这般窘迫的境遇,我们为何不能给他们多一些帮助呢?”阿媛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影不语,半晌,才轻声道:“阿媛,你知道,此刻,我们一切的所作所为,都不仅仅代表我们自己,我可以救他们,但我不能不顾忌他们的来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怜悯之心而令义父,令洲南王府授人以柄……”话音未了,小影突然唰一下抽出腰间龙纹,低喝:“什么人!”
阿媛被她惊了一跳,抬眸看去,前方黑暗中果然有隐隐的一抹白光。
“哼!迟钝!”熟悉的不屑轻哼。
小影一怔,几步窜了过去,惊道:“大凶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景苍转过身子,黑暗中,小影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一双眸子在白色锦袍微弱的反光映衬下熠熠生辉。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随着某人的厉声质问,一个响亮的弹指毫无征兆地敲在小影光滑的额头上。
小影痛呼着捂住额头,阿媛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偷笑,生气的少年却兀自转身向山下走去。
小影算算时辰,自知理亏,遂不吭声,闷闷地跟着景苍向山下走去。
走了半晌,前面的少年却蓦然停住了脚步,小影一惊,以为他又要下毒手,忙忙地将拼命反抗的阿媛推到自己的身前。
然而停下脚步的少年却没有转身,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还欠我一顿饭。”言讫继续前行。
阿媛松了口气,躲在她身后的小影却暗暗皱起了眉。
来到王府门前时,街上的更夫刚刚敲过三更,门前有家仆在挑灯夜候。
一进门,景苍头也不回地向他的苍寂院走去。小影和阿媛跟在后面,小影裹了裹身上的裘衣,环顾一下静谧的院子,道:“终于到家了。”
远处传来极轻的关门声,两人循声望去,隐约看见澹虑院门前两盏灯笼在随风轻晃,红红的光照在白墙青瓦上,晕染出一抹极暖的色彩。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阿媛也仍在睡梦中,小影却已提着药材和粮食站在昨夜到过的山洞中。
地上的枯草仍在,血迹仍在,未燃尽的火堆也在,唯独不见了昨夜还在这停留的那两个无助之人。
小影执着火折,仔细地在洞中查看,一切都是昨夜的样子,似乎连里面这微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干燥空气都不曾有一丝变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人又到哪里去了呢?
在洞中走了一圈,小影蓦地灭了手中的火折,抬头看着洞外有些微亮的天光,轻轻叹息一声,将双手拢进袖中,慢慢走了出去。
爆竹声中,小影在洲南王府过了有生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春节。立春一过,天气很快转暖,姬申派人给景嫣送来两株含苞的琼花,景嫣令花匠将它植在花园中,小影每次经过,必定要驻足观赏一番,每次看到琼花,小影心中都不免要想起即墨晟,他说他喜欢荷花,因为荷花干净,可是干净的花,又岂止荷花一种?琼花不是一样冰清玉洁地干净么?
三月,洲南王府开始忙碌起来,原因无他,五月十五国君姬琨五十大寿,届时,不仅国内的四位藩王要前往都城为其祝寿,听说殷罗和平楚也会派使臣过来庆贺,这次寿宴,将会史无前例的隆重。
小影如往常一般为能去盛泱见到夜灵等人而兴奋积极地做着准备,她不知道,这次盛泱之行,在前面等待她的,是怎样的一个无底深渊。
第090章 景苍索药
四月上旬,景繇夫妇带着景澹小影等五个孩子启程前往盛泱,小影阿媛和景繇夫妇共乘一车,景嫣和景苍爱静,各乘一车,景澹与众侍卫一起骑马护卫。一行昼行夜宿,半个月便到了盛泱,景澹带着弟妹去安平宫洲南院入住不提,景繇夫妇则去了韩威远的大将军府做客。
早在洲南,景苍便听闻姬傲因为痴迷娈童一事而屡屡被国君斥责,故而一到盛泱,他连安平宫也未进,直接去了姬傲的祌炔宫。
小影自然也是闲不住的,甩下行礼便拉着阿媛直奔城外的虎翼军军营。
不巧的很,夜灵刚好不在军中。小影本想去另外两个军营找温别艳和苏遥等人,不意那两个军营的士兵甚为蛮横,不准她们进入,一番争执无果,小影只得和阿媛回城去。
国君寿辰在即,城中随处可见一对对维护秩序的士兵,一切安然有序。听说这几日殷罗的太子就快到盛泱了,夜灵,正是率队出城迎接这远来的贵客去了。
小影和阿媛一人手执一根糖葫芦,在干净热闹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看着每家每户屋檐下悬着吉庆的红纱灯,小影突然有些颓丧起来。这几年,身边发生的事不少,可是不管是悲伤的,高兴的,真正和自己相关的,又有几件呢?
这盛泱城内,如此的繁华热闹,可是与自己又有何关系?若是,若是爹爹还在,此时,他们一定徜徉在某座人迹罕至的高山峻岭,采集各种罕见而美丽的奇药了。山涧会在耳际轻响,兔子会擦着你的脚踝蹿过,歌喉婉转的鸟儿会在树梢好奇地俯瞰你……
于这人流熙攘的巷道中,小影突然觉得寂寞伤感得无法抑制,她偏过小脸,眨了几下酸涩的眼睛,余光却瞄见了不远处的龙栖园。
隔着如烟翠柳,她隐约看见门上贴着封条,窗扉紧闭,红柱碧瓦仿似也剥离了原有的光鲜,色彩黯淡了不少。
她收回目光,和阿媛继续前行,心中却想着,四年前,任谁都不会料到,那般繁华热闹的龙栖园,竟会有如此凄凉颓败的一日吧。自从爹爹去后,她真切的体会到,世事,终是无常的。谁又能知,今日这般繁荣的盛泱,若干年后,又会不会变得如这龙栖园一般呢?
安平宫,四大藩王的子女家眷都来了,夜间,隐隐有丝竹笑语隔着偌大的庭院传来,洲南院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小影坐在窗前,五彩的风车就在她的脸侧,她仰着头,静静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
“小影,你有心事?”阿媛见她半晌不动,忍不住出言问道。
“阿媛,你可想念青湖?”小影没有回头,声音轻轻地问。
阿媛站起身,来到她身后,和她一起看向那轮明月,道:“想。”
“等这次回去,我们跟义父说一声,回青湖住一阵子如何?”小影忽然回头,笑意盈盈地问。
“好啊。说不定还能吃上梨果。”阿媛笑道。
“你这馋猫,下次不准说我,我们是彼此彼此。”小影道。
“去你的,我哪能跟你比呀,馋鬼加财迷!”阿媛跳后一步取笑道。
小影懒懒地起身:“唉,财迷财迷,到现在为止一个子都没刮到呢,真气人。走,我们去看看大凶鬼在做什么,怎的恁般安分守己呢?”
两人刚刚走到门侧,门却哐当一声被人推了开来,小影和阿媛惊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景苍,脸色不善地站在门外。
阿媛正不解,小影却扑到门上,一边查看一边道:“这里掉了一块漆,二两银子,这里有个脚印,三两银子,哎呀呀,这里裂了一条缝哩,起码要十两银子才能修好……”她直起身子,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小手一摊,道:“看在你跟我沾亲带故的份上,算你一个八折,十六两银子,拿来。”
景苍不语,自顾自地进了门。
“喂喂,这是我的房间呐,你又发什么神经?”小影追在他屁股后面叫。
“你在研毒?”景苍蓦然冒出来一句。
小影一怔,吞了口口水,讪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张银票轻飘飘落在房中的圆桌上,景苍回身,道:“我要毒性最烈的。”
小影磨磨蹭蹭地来到桌边,看了眼银票上的数字,突然飞也似的来到衣橱旁,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箱,手忙脚乱地自药箱中取出一个指甲般大小的瓷瓶,甩给景苍,道:“口服,一个时辰内发作,状若麻风,三日内毙命,无药可解。”
景苍接过瓷瓶,转身便走。
阿媛关上门,看着桌旁拿着银票颠来倒去观看的小影,噗嗤一声笑了,道:“可真能瞎掰。”
小影收起银票,抬头看向阿媛,道:“听说这城内有个酒楼很有名呢,叫什么忘机楼,明日我请客,请阿媛大小姐去忘机楼大吃一顿。”
看着她的神情,阿媛收起笑容,迟疑问道:“不会是真的吧?”
“我小影虽贪财,却不做欺心的生意,岂能给他一瓶假药?”小影散开长发,准备就寝了。
“可是,小影,你甚至没有问他要拿去做什么。”阿媛抢近几步,神情间难掩紧张。
“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小影无所谓道。
阿媛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小影那稚气未脱的小脸。
小影自镜中看了阿媛几眼,终是叹了口气,道:“苍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也是清楚的。按他的个性,想杀什么人,一剑过去,便了结了,他何曾屑于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此番,若不是遇到了为难之事,他岂能来找我讨药?若论起毒性猛烈,我给他的腐肌散,又怎比得上新近研制出来的见血封喉?他既要掩饰,我帮他掩饰,有错吗?阿媛?”
阿媛低眉,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半晌,道:“也不知何人,将会腐肌而死。”
小影梳理长发的手顿了顿,道:“阿媛,你可知我为何要研毒?”
阿媛摇摇头。
小影道:“我爷爷曾说,奶奶就是因为中了他研制出来的毒,才过早地离开人世的。从那后,他再不研毒了,爹爹也不曾研毒,我本来也不想研毒的。”
她低眉,放下手中的梳子,道:“可是,那次,被劫到平楚,我才发现,并不是有一身高超的医术,就可以救人,尤其是,救你在乎的人。有时候,你还需要高超的伤人甚至杀人本领,才可以救你想救的人。”想起唇角带血的即墨晟,她微微低垂了眼睑。
“你知道,现在的我,武功虽然比三年前有所长进,但这世上,武功超过我的,数不胜数,我不能不防患于未然。武功的修为,是永无止境的,我等不及,也没有那个恒心,所以,我只能研毒。”小影转身,面对阿媛。
阿媛定定地看着她,仿若又认识了一个全新的她。
“阿媛,我学医,追根究底,是为了能救我所在乎的人,我研毒,不是为了杀无辜之人,但,一旦有人威胁到我所在乎的人,我会义无反顾。今日,我是为了苍哥哥,明日,我可能为了澹哥哥为了晟哥哥甚至,为了你。也许,会有很多人死在我所研制的毒药上……阿媛,这样的我,你还愿与我不离不弃吗?”小影看着阿媛,眼底深处,却有着一丝出于不确定的惶恐。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