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还说了些什么?”
小强道:“那黑衣人在埋怨何老头夫妇,怪他们当初不该请你出山,听他的意思,必要时,准备另雇杀手,顶替你的任务。”
郭长风暗吃一惊,道:“他们有没有提起,准备另雇什么人?”
小强道:“这倒没有。不过,他们也想到,如果另雇别人出手,可能会激起你反感,除非迫不得已,不愿出此下策。”
郭长风听了,默然无语。
好半晌,小强又低声问道:“六哥,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对林元晖下手呢?昨天发生的事,果真是为了‘比价增酬’?还是别有原因?”
郭长风长吁一口气,没有回答。
小强又道:“六哥,究竟是什么原因。连我也不愿意告诉吗?”
郭长风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叫我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觉得这件事内情太复杂,一时很难作决定。”
小强道:“哪一方面太复杂呢?”
郭长风道:“譬如说,黑衣人和林元晖结仇的起因,寂寞山庄的景况,石像的秘密,黑衣人的身分……太多太多的事,都叫人真猜不透。”
小强吟了一下,道: “有句话,我说出来,六哥不要见怪。”
郭长风道:“说吧,我不会怪你。”
小强道:“我以为这些复杂的内情,跟咱们并不相干,咱们只看谁出价高,就替谁办事,何必去关心这些呢?”
郭长风道:“你真的认为这些事跟咱们不相干么?”
小强道:“是呀!恩怨是非,那是他们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郭长风道:“不!小强,这话错了,除非咱们不承担杀人的任务,否则,鲜血染在咱们手上,活生生的性命毁在咱们手中,怎么说跟咱们没有关系?”
小强道:“既然做了职业杀手,总难免要沾染血腥,莫非六哥对杀人的职业感到厌倦了?”
郭长风轻叹一口气,幽幽道:“岂仅是厌倦,简直是有些胆怯……”
小强诧道:“胆怯?”
郭长风道:“是的,正是胆怯,自从来到襄阳,我就有这种感觉,昨天在寂寞山庄后院内,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小强道:“因为戒备太严密?”
郭长风摇头道:“刚好相反。寂寞山庄的戒备太不够严密,林元晖是武功荒废,不堪一击,正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到分外胆怯,不敢下手。”
小强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我害怕一击出手,将会铸成遗憾终生的大错。三年前,我已经做错了一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小强道:“你是说三年前杀杜五娘和闪电手孙奇那件事?”
郭长风道:“不错,那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直到现在,犹令人追悔无及,耿耿难忘。”
小强道:“六哥,不是我做兄弟的说你,你也太迂了。杜五娘守节不贞,勾引奸夫杀翁夺产,闪电手孙奇仗着武功高强,ZE i8。电子书恋奸杀人,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奸夫淫妇人人皆曰可杀,何况你已明帖约战,对他们可说仁至义尽,怎能算做错了呢?”
郭长风道:“不!奸夫淫妇固然该杀,孩子却是无辜的。当时,我不知道杜五娘已经怀着身孕,等到一剑穿腹而过,才发觉铸成了大错……”
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又道:“无论如何,那孩子并没有任何罪过,或许他出世以后,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伟人,替世间百姓造福,却被我的无情剑刃残杀腹中,俗语说,刑不及孕妇,这不是我做惜了吗?”
小强道:“或许他是天生孽种,若让他出生长大,反而会作恶为害天下……”
郭长风道:“他纵然生而作恶,未必应该死在我手中,如果他生而向善,孽却全在我肩上。”
小强笑道:“一个未出娘胎的孩子,将来成龙成蛇?谁也无法预料,六哥又何必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呢?”
郭长风喟然道:“小强,你太年轻,还不了解一个人良心上的负担有多可怕。三年来,每当午夜梦回时,我仿佛总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肚子上插着一把剑,正望着我啼哭……
这种滋味,你是领略不到的。”
小强无法领略,也无法作答,默默没有作声。
郭长风又喃喃说道:“人究竟是人,不是野兽,我虽然以杀人为业,自问没有滥杀无辜,更何况一个无罪的婴儿,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忽然变得胆怯了,我不愿再用剑,甚至不敢听小孩的哭声,对杀人的职业,早巳厌倦……”
小强突然截口道:“可是,你尽管厌倦,却无法摆脱这份职业,在别人心目中,你永远是职业杀手。”
郭长风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一个人既然掉进了染缸,便很难恢复清白了,不过,我会坚持自己的原则,除非了解全部真象,决不轻易出手杀人。”
小强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黑衣人不肯说出他和林元晖的结怨经过,你就不准备履行承诺?”
郭长风道:“即使他说出来,我也要亲自查证明白,才能决定下不下手。”
小强道:“万一你在三个月限期内,仍然查不出真象呢?”
郭长风道:“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我相信能够查出来。”
小强道:“就凭那一尊白玉石像?”
郭长风道:“白玉石像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还有那条女人用的罗带,也必然有重大关系。”
小强道:“你如何准备着手查证?”
郭长风道:“要明白事情真象,必须先知道黑衣人的姓名和来历。我想,目前可能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一个是林元晖,另外两人,就是何老头夫妇。林元晖那儿由我设法,何老头夫妇却要由你暗中探听……”
小强对这个问题没有表示意见,却沉吟着道:“六哥,你若迟迟不肯下手,恐怕会引起黑衣人的反感,万一他们真的另雇高手参与,似乎不太好吧?”
郭长风道:“你以为他们真会那样做吗?”
小强道:“也许会的。”
郭长风笑道:“放心吧!他们不会那么傻,因为那样等子跟我翻脸,如果我一怒之下,反助寂寞山庄,对他们更不利了。”
小强突然惊问道:“如果他们另雇高手,你真的准备反助寂寞山庄?”
郭长风道:“我不过是这样说说而已,事情当然不至子真到那种地步。”
小强道:“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怎么办?”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事情真象没有查明之前,我谁也不帮,不过,在表面上。咱们当然还站在寂寞山庄敌对的立场,这样或许能逼使林远晖说出事情真象。”
小强轻哦了一声,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有些失望的意味。
郭长风接着道:“假如不出我预料,这三天之内,秦天祥可能另有举动,黑衣人必然会全力阻挠寂寞山庄筹足银子,襄阳城中,将有一场明争暗斗,咱们的行动,也要特别当心谨慎。”
小强道:“我知道!”
郭长风又道:“当我不在客栈时,要多留意这间上房,今天夜晚,我发现有人偷偷进来搜索过。”
小强惊道:“真的吗?可曾遗失什么东西?”
郭长风道:“东西倒没有遗失,或许那人志不在窃物,而是另有其他企图。”
小强道:“另有企图?”
郭长风道:“不错,或许他只是想查看某一件东西?或许想在房中弄什么手脚……总之,咱们目前的处境很微妙,既要对付寂寞山庄,又要防范着黑衣人一伙,最近几天中,说不定会发生意外变化。”
小强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郭长风道:“只有见机行事了,但无论情况如何变化,切记不可暴露了咱们之间的关系。”
小强忙答应道:“我会记住的。六哥站在明处,我就得隐身暗处……”
接着,两人又商议了互相连络通讯的方法,直到天色已现曙光,才各自回房休息。
※ ※ ※
果然不出郭长风的预料,第二天一早,秦天祥便出现在七贤楼客栈后院上房。
红石堡主不但亲自登门造访。
而且只有独自一人,连杨百威也没有同来。
一进房门,便把客栈伙计轰了出去,肃容对郭长风说道:“老夫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转弯抹角,我只请问,昨天你老弟告诉百合的话,都是真的吗?”
郭长风笑道:“不错,句句是真。”
秦天祥冷哼一声,道:“好!如果老弟目的在钱,休说区区一二十万两银子,便是百万两,寂寞山庄和红石堡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不过,有句话,我必须郑重奉告。”
郭长风道:“请说。”
秦天祥道:“老夫年逾半百,只有这一个女婿,谁若敢伤他一根毛发,红石堡决不会善罢甘休。”
郭长风道:“这个何劳堡主叮嘱,武林中人,谁不知道红石堡和寂寞山庄的关系!”
秦天祥脸色一沉,道:“郭老弟,这话可是你说的?”
郭长风道:“是的,有什么不对?”
秦天祥道:“你既然知道老夫和寂寞山庄的关系,就不该到襄阳来,既然来了,就该对老夫说实话,难道你竟是存心不把老夫放在眼中?”
郭长风笑道:“堡主千万不要误会,在下一向对堡主推崇仰慕,从无丝毫轻视之心。不过,那是属子私交,在下此次前来襄阳,却是公事。”
秦天祥说道:“私交如何?公事又如何?”
郭长风道:“若论私交,在下身为后辈,理当对堡主尊敬坦诚,不能稍有隐瞒。若以公事而言,在下却是受雇子人,既得人家钱财,只好认钱不认人了。”
秦天祥哼道:“好一个认钱不认人。咱们就撇开私交,专谈公事吧,你不妨开个价钱,要多少银子,才肯罢手?”
郭长风道:“堡主是指寂寞山庄的事么?”
秦天祥道:“不错。只要你答应立刻离开襄阳,永不再跟寂寞山庄为敌,无论任何代价,老夫都愿意照付。”
郭长风道:“很抱歉,这个条件我暂时不能答应。”
秦天祥道:“你不是要钱吗?老夫给你钱,为什么不肯答应?”
郭长风道:“因为现在双方正在‘比价’之中,林姑娘已经同意出价十五万两,必须等她将半数价款付清以后,才能通知对方‘比价增酬’,以示公正。”
秦天祥道:“老夫愿出高价,难道还不行?”
郭长风笑道:“堡主若有意和对方较量财力,尽可与林姑娘共同出价,何必性急呢?”
秦天祥说道:“不,老夫要你立刻离开襄阳,不愿拖泥带水,浪费时间。”
郭长风耸耸肩,道:“如果堡主一定要我立刻决定,我只好冒昧拒绝了。”
秦天祥怫然变色,道:“郭老弟,你最好再仔细考虑一下,任性逞强,对你并没有好处。”
郭长风道:“堡主这是在威胁我就范吗?”
秦天祥道:“随便你怎么想都行,不过,老夫要忠告你一句话,今天日落之后,你若仍旧还在襄阳城中,只怕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郭长风迎面笑道:“在下本来就没有打算离开,有无机会,又有何妨?”
第 五 章
秦天祥点点头,道:“很好!老夫已经忠告过你,信与不信,你自己酌量吧!日落之前,老夫会命人带着空白银票,在城外十里长亭中相候,希望你不要去得太迟。”
郭长风笑道:“在下根本不会去,如果那位朋友把空白银票拐带逃走了,可跟在下不相干。”
秦天祥目光如冷电暴射,凝注着郭长风,许久才缓缓说道:“郭老弟,老夫敬重你是条汉子,本有怜才之心,你若一定不听良言忠告,却休怨老夫心狠手辣。”
郭长风一欠身,道:“在下本来也不想伤人,但若迫子自卫,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秦天祥道:“好!好!好!”
连说厂三个“好”宇,拂袖而起,大步走了出去。
郭长风仍然很有礼貌地送到后院门口,抱拳拱手,欠身作别。
回到房上,越想越觉得不对,秦天祥既然愿意用空白银票作为离境的交换条件,足见并不反对“花钱消灾”,为什么竟不肯耐心等待几天,藉“比价增酬”的机会压倒对方?
果真撕破脸动手,秦天祥未必便能稳操胜算,他这样做,岂非太傻?
同样是花钱,又何必翻脸成仇?
唔!
其中一定有缘故。
很可能他们已经发觉无法在限期内筹足七万五千两现银,为了颜面的关系,才出此下策。
以寂寞山庄和红石堡的财力,区区数万两银子,应该没有困难,如果筹不足现银,必然是受到黑衣人的阻挠。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件事,还得自己亲自出马才行……
郭长风想到这里,立刻整衣出店,径向“老福记钱庄”走去。
抵达钱庄门口,只见那胖得像蛤蟆一样的彭管事,正在低头猛敲算盘。
郭长风走上前去。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掌,笑嘻嘻道:“大管事,忙呀?”
彭管事一惊抬头,连忙起身招呼道:“原来是郭爷,快请坐!快请坐!”
郭长风道:“有清静些的地方吗?最好没有闲杂人打扰。”
彭管事低声道:“郭爷有事来么?”
郭长风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是件大大的财气,必须慎密耳目。”
彭管事轻哦一声,忙领着郭长风进入柜台后面一间密室,并且亲自放下门帘。
坐定,郭长风便从怀中取出那尊玉石人像,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彭管事。
彭管事看了看,说道:“这是什么人像?”
郭长风肃容道:“你先别问是什么人像,仔细瞧瞧它的资料和雕工,能值多少钱?”
彭管事又看了一遍,道:“对雕工手艺,我是外行,不过,单看这座玉石,也能值几千两银子。”
郭长风摇摇头,道:“差得太远了,你再仔细看看。”
彭管事果然又凝目细看,诧道:“这是玉石雕的嘛,莫非不是?”
郭长风哑声道:“玉石当然是玉石,但不是平常白玉,你难道看不出?”
彭管事道:“那是什么玉石?”
郭长风道:“告诉你,这是‘波斯温玉’,你听说过没有?”
彭管事道:“什么‘波斯温玉’?”
郭长风道:“这种玉,产自波斯国,夏不濡汗,冬不寒身,哪怕是腊月大雪天,手里捧着这块玉,通体温暖,睡觉都不用盖被褥,不信你摸摸,是不是暖暖和和的?”
石像刚从贴身取出来,自然留有余温。
彭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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