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凯拉木好半天才能说话,他抚着胸口道:“他不是人,肯定不是人。艾爷好歹也是吃江湖饭的,有两下身手,他竟然能把艾爷撞成这样。哎哟,疼死我了。”
袁森也是满腹狐疑,看那人动作之快、姿势之怪,的确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他看向王慧,道:“王助理,你看清楚了吗?”
王慧抱臂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背影很像热尔曼老人 ?'…'”
她的惊人之言一出,其余三人背后立刻一冷。月光从胡杨树枝头照下来,满地都是枝杈的怪影。此情此景,夜风怒号,漫天沙尘,不时有被风吹断的枯枝掉下来,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像砸在众人的心坎上一样。
袁森琢磨着王慧那番话,王慧的性格他清楚,极其冷静,甚至冷静到变态,这种石破天惊的话,如果没有有力依据,她肯定不会乱说的。
可是,热尔曼老人已经死了,是他们亲眼看到的,当时法医做了鉴定,不可能有问题。死人复活的事儿,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杨健教授的再次出现完全打破了他原有的思维方式。杨健是否真的死了?从逻辑上推断是真的死了,不过他没有见过杨健教授的尸体,也可能存在意外情况。可是,热尔曼老人的死就摆在眼前,都经过合法尸检了,怎么会有问题?
他努力回忆着刨土人的一举一动,再跟热尔曼老人作对比,这一对比,脸顿时就白了,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面目可憎。
巴哈尔古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兄,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袁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众人道:“我想到了,这人无论是身材还是举动,甚至穿的衣服,都跟热尔曼老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动作。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王慧道:“我们在黑色越野车上看到的是热尔曼老人的尸体,他身上还留着尸检的刀口,脖子上有缝伤口的线。我就是看到那一排线,才断定就是他。”
艾凯拉木哭丧着脸,道:“完了,艾爷也能确定,又一个死人复活了!他娘的,这段时间怎么天天撞鬼?”
巴哈尔古丽与热尔曼老人接触极少,她的眼力和经验是众人中最差的,无法证实三人的判断。不过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三人一再论证,心里就没了底,听到周围风声大作,就觉得背后有人,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艾凯拉木道:“怎么办?”
袁森打开手电四处照了一番,胡杨林里,枯死的枝杈交错在一起,手电光扫过的地方魅影闪动,给人一种四处都是枯尸的错觉,直叫人心惊肉跳。受枯树枝杈遮挡,人的视线大受影响,所见范围也非常有限,那个像热尔曼老人的刨土人如果藏在枯枝中间,他们也很难发现。
袁森道:“不管他是不是热尔曼老人,只要他有死穴就好。倘若他跟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祝万同一样刀枪不入,咱们就麻烦了。”
艾凯拉木无奈地拍着头,道:“老子也是怕这个啊,如果他只是力气大点,速度快点,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子弹,他娘的,就怕他连子弹都不怕。”
王慧蹲下来查看刨土人挖的那个坑,那坑有半米深,里面有一把巴掌大的钝刀,王慧把钝刀拿出来查看了一番。
艾凯拉木道:“这东西就是那老头刨土的工具吧,走得急,忘拿了。”
袁森也仔细看了钝刀一番,那钝刀平实无奇,是常见的刀具,在巴扎集市随处可见,袁森看不出可疑的地方,就还给王慧。
他从背包里拿出折叠铲,将刨土人挖的坑往深处挖了一米多,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是一座墓。艾凯拉木和王慧分别在周围挖了几个坑,坑下面都是板结的沙土,非常难挖。他们挖了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的确没有墓。
他们只得收回工具,往胡杨林深处走去。为了避免惊动神秘刨土人,他们都关了手电,借着从树杈上射下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前行。偶尔踩到枯枝断木,心弦就会刷地一下绷紧,直到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动静,才放心踩下去。
四人在胡杨林前面又发现了两个刨开的土坑,接近一米深,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土就堆在坑边,显然是刚刨开不久。袁森实在很纳闷,看这土坑的样子跟他们发现的第一个坑极像,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可是那人没事儿刨这么多坑干什么呢?
艾凯拉木道:“咱们虽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不过这些坑刚刨开不久,那家伙应该还在林子里。艾爷不逮住他报一撞之仇,就他娘的对不住自己。”
他摸着胸口的伤,越说越气,抬起脚踢枯树干,枯树一阵乱晃,掉下来不少枯枝败叶。
巴哈尔古丽突然叫道:“大胡子,别动。”
艾凯拉木愕然地看向他,不知道这小丫头又要演哪一出。
巴哈尔古丽走过去把艾凯拉木的脚挪开,他的脚下有一堆石头,石头摆成小山堆的样子,下面还画了个“×”。
“记号?!”
王慧道:“回去看看前面几个坑边上是不是都有这些石头或者标记。”
说完,她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其他人都朝有土坑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工夫,几个人又聚到了这里。他们或者在土坑边上发现了被掩盖住的“×”,或者看到了作记号的石头。这种石头,他们在考纳阿布旦渔村里根本没见过,想必是刨土人从外面带来的。
王慧道:“我注意了一下,林子里像这样的符号还有很多处,有这些标记的地方都是刨土人即将要挖的地方。也就是说,刨土人不能确定托克塔阿洪墓的精确位置,他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作上标志,一个个地挖。不过看这些标志,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托克塔阿洪墓肯定在这片胡杨林里。”
袁森同意王慧的判断,刨土人还藏在林子里,也许他正躲在某个角落窥探他们,他们一靠近他,他就立刻放弃正在刨的坑躲藏起来,跟他们玩捉迷藏。刨土人的速度快得跟狸猫一样,他借着夜色和胡杨林躲起来,要发现他都非常困难,更别说抓到他。
四个人一商量,决定把林子里所有有记号的地方都挖一遍。刨土人作记号的地方一定很有价值,他们这样做,既有可能找到托克塔阿洪的墓,又可以把刨土人给逼出来。
四个人都带了折叠工兵铲,他们分开挖,一有动静,立刻鸣枪为号。刨土人作的记号有十几处,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就挖得差不多了。袁森正在挖第四个记号处,前面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艾凯拉木在三十分钟前从他面前经过,还跟他打了声招呼。袁森暗叫不好,丢了折叠工兵铲飞奔过去。艾凯拉木挖的那个地方距离袁森只有一百米左右,袁森跑到那里,地上有一个一米深的坑,坑的面积很离奇,有两个平方米,那坑横平竖直,一看就是艾凯拉木挖的。艾凯拉木称这是挖穴的手艺,要三五年才能学会。
坑完好无损,里面还放着艾凯拉木的工兵铲,袁森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一个子弹壳,摸上去尚有余温。
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艾凯拉木不见了,地上没有丝毫打斗搏杀的痕迹,可见当时艾凯拉木只开了一枪,就立刻被对方制伏了。
袁森暗暗心惊,有这本事的人,刨土人肯定要列入嫌疑人当中。不过刨土人的本事能强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他难以想象。
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寻声跑了过来。见只有袁森一个人,巴哈尔古丽便问道:“师兄,大胡子呢?”
袁森摇摇头,道:“我听到枪声就过来了,我们的距离只有一百米,我跑过来就看到这些,人不见了。”
巴哈尔古丽大惊,道:“大胡子被刨土人虏走了?”
袁森点点头,道:“不过,你看艾凯拉木挖的坑跟他之前挖的都不一样,他很有可能挖到了墓,所以刨土人忍不住出手了。”
王慧蹲下去用工兵铲把底层的土翻了一遍,翻出许多朽烂的木屑,看木屑的形状,很像是从棺材上掉下来的。
王慧抓了一把木屑,用力一揉,木屑就碎了。她肯定地说:“艾凯拉木是挖到墓了,刨土人连棺材和他一起带走了。”
巴哈尔古丽看看袁森,又看看王慧,道:“他抢走棺材就行了,怎么还要抓大胡子?”
袁森无奈道:“我们都没法回答,只能问抓他的人了。”
王慧没有插入两人的对话,在离土坑一米远的地方挖了起来。袁森立刻醒悟,热尔曼老人曾提到过托克塔阿洪就葬在他父亲昆其康伯克旁边,如果艾凯拉木挖的墓是对的,这里一定还有一个墓。
袁森在与王慧对称的位置挖坑。巴哈尔古丽看他们突然发疯似的挖坑,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救大胡子,还挖什么坑?”
袁森边挖边解释:“我们在林子里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刨土人,可见他藏身的本事很强,我们这样根本没法找。如果能挖出昆其康伯克的墓,躲在暗中的刨土人肯定会再次出手,这样就好办多了。”
巴哈尔古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加入了挖坑的行列。三人很快把周围的土都刨了一遍,在距离原坑三米远的地方挖出了一具独木舟形状的棺材。棺材已经烂掉大半边,从朽烂的孔里可以看到棺材里的枯骨,这多半就是昆其康伯克的墓了。
独木舟棺材上裹了一层牛皮,非常紧,袁森用工兵铲铲掉牛皮,撬开棺材,棺材里躺着半具枯骨。枯骨边上还有一个工艺极差的木盒,袁森拿出盒子,盒子已经朽烂得不成样子了,袁森用力一掰,盒子盖就断成几块,露出一个黑色的圆盘。
那圆盘黝黑发亮,呈椭圆形,有巴掌那么大,盘子中间放着一尾铁制小鱼,小鱼身上长满铁锈。
袁森上下看了看,看不懂这是做什么用的。王慧拿过去上下翻看了一遍,道:“看起来是个罗盘。”
“罗盘?”袁森又反复看了看,实在看不出它哪里像罗盘,他晃动圆盘,铁制小鱼随着晃动的方向乱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王慧道:“我只是推测,托克塔阿洪是斯文·赫定的向导,他用罗盘陪葬的可能性很大,这个圆盘跟罗盘的样子比较接近,只是没有罗盘的属性。”
袁森提醒道:“托克塔阿洪的棺材被刨土人带走了,这个棺材是他父亲昆其康伯克的。”
王慧抬起头看着袁森的眼睛,道:“你怎么肯定两座墓哪座是托克塔阿洪的,哪座是昆其康伯克的?”
袁森一愣,随即道:“刨土人比我们更了解这里,他带走的棺材肯定不会有错。”
王慧皱起眉,道:“我不这样认为,刨土人作了这么多标记,只有一个是对的,说明他只有大致的方向,没办法精确。同样,他没办法推测出托克塔阿洪墓的具体位置,只是艾凯拉木刚好挖出了一具棺材,他怕秘密泄露,不敢多想,立刻就将棺材和艾凯拉木一并虏走。”
袁森不得不认同王慧质疑的合理性,假设圆盘真的是罗布人独有的一种罗盘,那他们挖出的棺材是托克塔阿洪的可能性绝对比昆其康伯克大。
两人蹲在棺材边上商量对策,巴哈尔古丽也蹲下来,对两人说:“师兄,慧姐,尸体都挖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抢?你们的推测是不是有问题啊?”
袁森道:“这个不好说,刨土人发现棺材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肯定会再回来找,我们在这儿等着不会有错。”
巴哈尔古丽有点发愁,说:“你刚才那么说,我就老觉得那个怪人会从背后冲出来。再一想,有可能是那个老爷爷复活了,就浑身冒冷汗,太难受了。”
袁森无语,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当年在贺兰山绝谷连活跳尸、阴魂什么的都见过,还怕这个?”
巴哈尔古丽拍一下他的头,道:“所谓没发生的最可怕,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会吓死人的。”
袁森极为无奈,道:“小丽,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真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谁都改变不了你啊。”
巴哈尔古丽瞪了他一眼,道:“你想我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不许再提过去的事情了,不许提我爸爸、我哥哥……”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两道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袁森慌了,急忙向她道歉,心里暗自责备自己乱说话。巴哈尔古丽擦掉眼泪,又破涕为笑。袁森无奈地向王慧摊手,王慧没说话,又去研究那个圆盘了。袁森好一阵尴尬。
王慧收起圆盘,让袁森把棺材推进土坑里,又重新把土盖好,做好这一切,他们坐在一棵胡杨树露出地面的根上休息。
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刨土人还没出现,心里自然松懈了许多。三人背靠着树干坐着,袁森只觉得一股倦意袭来,没多大一会儿,他就意识模糊了。
他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一样,特别沉。这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下,他耷拉着眼皮,透过眼缝看到一个面目怪异的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袁森背后一冷,睡意全无,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他清醒过来后,正与那人面对面站着。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脖颈上有多处缝线的伤口,身上穿着热尔曼老人的衣服,头上戴着热尔曼老人的帽子。不过他的脸却不是热尔曼老人的脸,而是个中年人的脸。
袁森倒吸一口冷气,看清楚了他的打扮,道:“你就是那个刨土的人 ?'…'艾凯拉木被你抓走了,是不是?”
那人继续冷着脸,道:“没错,我穿上老头的衣服,只是想把你们吓跑,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可是你们太执着了,所以我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
“艾凯拉木呢?”
那人道:“我对他不感兴趣,我只对你们刚才拿到的东西有兴趣,人和物,我们可以交换。”
袁森冷笑道:“王助理没猜错,你果然抢错了棺材,这一具才是托克塔阿洪的。”
那人道:“你们运气很好,所以我想跟你们交易,用你伙伴的性命,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
袁森道:“如果我不给呢?你就杀了他吗?”
那人冷哼一声,道:“杀他是肯定的,还有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他指着还靠着树干沉睡的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声音里充满了蔑视。
袁森道:“要交易也可以,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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