笆联珠收了枪头和金钱珠宝,直奔第叁重门。她庶母倒提一条笔管点钢枪,全副精神,等待杀的样子。甘联珠不敢走近,远远的跪下,说道:“妈妈素来是最喜成全人家的;女儿今日与女婿出去,将来倘有寸进,决不敢忘妈妈的恩德!求妈妈成全了女儿这次!”
她庶母将枪尖一起,指定甘联珠,骂道:“家门不幸,养了你这种无耻贱人!今日我是成全了你;怕明日我甘家就要灭门绝户了:我知道你的翅膀一齐,就要高飞;但是你也得问过老娘手中这个夥伴,它肯了,方能许你高飞远走呢!”
笆联珠又叩了一个头,说道:“女儿便有天大的胆量,又不曾失心疯,怎敢与妈妈动手?只求你老人家开恩,高抬贵手,女儿就终身感德!”甘联珠一面哀告,一面将手中双刀,紧了一紧。桂武跪在傍边见了,也紧了紧手中棍,准备杀。
只见她庶母一抖手,枪尖起了一个碗大的花;连声喝道:“来,来!我不是你亲生母,不能听你的花言巧语!”旋骂旋用枪直刺过来。
笆联珠一跃避开四五尺,双手一抱,说道:“那就恕女儿、女婿无礼了!”两把刀翻飞上下,风随刀发,满地尘埃激起,如狂风骤雨,如万马奔腾,连房屋都摇动起来!
别武也带发了性子,使动手中铁棍,争先杀上。一来欺她庶母是个女子;二来听得甘联珠说,她右膀害疮;所以自己的胆壮起来。一铁棍劈去,却碰了枪尖,就彷佛碰在一块大顽石上一般;铁棍反了转来,险些儿碰到自己的额头上;虎口震出了血,两条臂膊都麻了。暗地叫了声:哎呀!好厉害的家伙!忙闪身到甘联珠背後。
笆联珠一连两刀,架住了笔管枪,向桂武呼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桂武闻言,那敢怠慢!一伏身,从刀枪底下,蹿出第叁重门外。
只听得他庶母骂道:“好丫头!你欺你老娘手痛,如此偷逃!看你父亲哥子回家,可能饶你,许你们活!”
笆联珠没回答,撇了他庶母,也蹿到外面;揩乾了头上香汗。甘联珠说道:“我们须在此休息片刻,才好去求祖母开恩!她老人家那里,就真不是当耍的!”
别武刚碰了那一枪尖出来。自看手中铁棍。已碰了一个寸来长、五分多深的大缺口;棍头也弯转来了,不觉伸出舌头来,半晌缩不进去!暗想:联珠说他袒母的本领包可怕;亏得我在她庶母手里,试了一下;不然,若在她祖母跟前出手,真要送了性命,还不知道是如何死的呢!
别武正在思量,甘联珠来了。听得说要休息月刻,才好去求祖母开恩的话,慌忙问道:
“万一她老人家不许,将怎麽办咧?”
笆联珠知道他已成惊弓之鸟了;心里若再加害怕,必然慌的连路不知道走!得安慰他道:“我要休息片刻,就是为的怕他老人家不许!论我的本领:抵敌她老人家,原是差得甚远,不过但求得脱身。只要你知道见机,有隙就走,不要和刚一般,百到我喊你走,你才提脚!你出了头门,我一个人是不妨事的!”
别武心神略为安定了些儿,说道:“你若也和刚一样,能将祖母的杖架住;我准能很迅速的逃出去!已经历过一次,第二遭便知道见机了!”甘联珠点头,只是面上很带容。
其实甘联珠知道自己的本领,万分不是甘二嫒姆的对手!两把刀的许多路数,一到甘二嫒姆的杖跟前,从来是一下也施展不来!但是甘联珠何以主张桂武去向甘二嫒姆作辞,敢跟来冒这种大险呢?这其间有一个大缘故:因为甘瘤子的独脚强盗,原是继承祖业;他们这种生涯,比较绿林中成群结党的强盗,还要危险十倍!绿林强盗,是明目张胆的;尽避官厅和百姓,都知道他们是强盗。他们仗人多,依山凭险,官兵奈何他不得!即使有时巢穴被官兵捣毁了,他们另苋一处险阻的地方,啸聚起来;旧业不难立时恢复!
至於甘瘤子这种独脚强盗就不然:他们分明是个极凶狠的强盗;表面上却对人装出绅耆样子,和一般平民住在一块,有田亩,有房屋,也一般的完粮纳税,并和官绅往来;凡是绿林强盗的防御工程,一些儿也没有设备。他们的防御,就全在秘密,丝毫不能露出形迹,给外人知道:若外面一有了风声,他们便没命了!所以甘瘤子一家人,全是一个系统的。
笆瘸子招桂武作赘婿,因见桂武年纪轻,父母都死了,没有碍;本领虽不见得十分高强,然年轻人,精研容易。原打算赘作女婿後,渐渐探问桂式的口气:若肯上自己这一条门路,就告知自己的行为给他听,再传给他些本领,好替甘家作个贴己的帮手。
当时以为:桂武年轻没把握,又为怜爱娇妻,断没有不肯上自己这条门路之理:谁知几次用言语探问,桂武不明就里,总是说到强盗,便表示恨入骨髓的样子;後来别武渐渐看出了些甘家父子的举动,虽不大当人表示恨强盗了;然而表同情的意思,却始终不曾露过一言半句。甘家父子料知是不能用作自己的帮手,绝口不再来探问了!
笆联珠见丈夫立志不做强盗;她也是一个有志趣的女子,怎麽肯劝丈夫失节呢?丈夫既是不做强盗,独脚强盗家里,势不能容非同道的人,人住在家里碍眼!别武若只知道迷恋女色,贪图温饱;甘联珠知道就在甘家住一辈子,自己父兄也不会有旁的念头!
无奈桂武硬说出心中害怕,决计要离开这里的话来;所以甘联珠不由得踌躇了好一会,才主张等父兄出了门,即去向祖母作辞。
笆联珠踌躇的是,就勉强将桂武留住,他是一个公子哥兄出身,不知道厉害:心里又恨的是强盗,万一父兄有了旁的念头,更是危险待没有方法解免!此时光明正大的,作辞出去,危险自是危险,然尚可望侥幸脱身。这也是古人说的“女生外向”!大凡女子一嫁了丈夫,一颗心就只顾婆家,不顾娘家了!
当下甘联珠同桂武休息了片刻,不敢迟缓;急忙紧了紧包袱的结头,绰手中刀,直奔头门而来。桂武不敢再作抵抗之想。只见甘二嫒姆,栏门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左手支一条茶杯粗细的杖,黑黝黝的,也不知是钢是铁,有多少斤重量;右手拈一根旱烟管,在那里掀撅鱼般阔嘴吸烟;那旱烟管,也足有酒杯粗细;迷离两眼,似乎被烟薰得睁不开来的样子。
笆联珠跪下去叩头,就像没有看见。桂武也得跟跪下。甘联珠才待开口哀求,甘二嫒姆已将旱烟管一竖,问道:“你们来了吗?你们要成家立业,很是一件好事:你们要知道,我这一份家业,也不是容易成立起来的;我活到九十多岁,你们还想我跌一跤去死:这事可是办不到!”
笆联珠哭说道:“孙女和孙女婿,受了祖母父母养育大恩,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怎敢如此全无心肝,去做那天也不容的事!”
笆二嫒姆用杖一指,喝道:“住嘴!你祖母父母一生做的,尽是天也不容的事;你们既不存心教我跌一跤去死,我於今已九十多岁了,能再活上几年?你们为甚麽不耐住几年,等我好好的死在家里了,才去成家立业呢?不见得此时就有一个家业,比我这里还现成的,在外面等你们去成立?你们既存心和我过不去,自是欺我老了无用。也好!倒要试试你们少年人的手段看看!”说时,已立起身来。
只吓得桂武浑身发抖,叁十六颗牙齿,打的咯咯的响。甘联珠仍跪不动的哭道:“祖母要取孙女的性命,易於踏死一个蚂蚁!”甘二嫒姆那许甘联珠说下去?举杖如泰山压顶般的朝甘联珠头上打下来。甘联珠得用一个“鲤鱼打挺”身法,就地一侧身,咬紧牙关,双手举刀,拚命往杖一架。
笆联珠的心理,以为桂武见已将杖架住,会趁这当儿逃走。谁知桂武被吓得只在那里发抖,不敢冒死从杖下甘联珠刀背一杖,两臂那禁受得那般沉重!只压得两眼发花,两耳呜呜的叫!口里不觉喊了一声:“不好!”两脚随一软。身体便往後顿将下来:招架是招架不了;躲闪又躲闪不开。明知这一杖压将下来,万无生理;只好将刀护住头顶,双睛紧闭,等她打下。
就在这闭了眼睛的一刹那之间,只觉一阵凉风过去,即听得哎呀一声!笆联珠只道是甘二嫒姆不忍下手打自己的孙女,却将孙女婿打死了。心中不由得一痛!连忙睁眼。
低见桂武不但没被祖母打死,并且情神陡振,一手拉了自己,往外便蹿。一时也没看清自己祖母,为何不动手阻挡?加在梦中的,急蹿了两里多路。甘联珠才把神定了,立住脚问桂武道:“毕竟是怎麽一回事?我们难道是死了,和你在阴曹奔走麽?”
不知桂武如何回答?且待下回再说。
注:嫒姆,实是(女矣)(母也),音(ai1,jie3),湖南方言
第十一回 吕宣良差鹰救桂武 沈栖霞却盗收红姑
话说甘联珠如梦如痴的,被桂武拉手,蹿出头门,不停步的跑了二里路。甘联珠才定了定神,问桂武:“是怎麽一回事?何以祖母的杖打来,我正闭目待死,你却能把我救出来?”
别武笑道:“我那有这般本领,能将你救出来!这事真也有些奇怪。你当时架不起祖母的杖,身子往後顿将下来;我眼睁睁的望,真是急得走投无路!明知自己的本领不济。铁棍又坏了,那敢动手来帮你呢?心里正在又急又痛,猛然见一只大鹰,比闪电还快,从头门外扑进来;一爪就将那要打下来的杖抓住,脱离了祖母的手;再翅膀一拂,大约是拂在祖母的脸上;只听得祖母哎呀一声,连旱烟管都丢了e双手把脸捧住。我一见这情形,心中好不痛快!不敢停留,更来不及说甚麽,所以拉了你就走。”
笆联珠吃惊似的问道:“你看明白了,是一只鹰麽?”
别武道:“青天白日,怎的看不明白呢?确是一只极大的黑鹰!”
笆联珠叹道:“不好了!我家的仇敌金罗汉到了。除了他有两只神鹰,甚麽人也没有!”
别武问道:“金罗汉是个甚麽样的人?如何和你家是仇敌?”
笆联珠道:“我常听得我父亲说江湖上有个吕宣良,绰号金罗汉;专与崆峒派的人作对。养了两只神鹰,许多有本领的人,都败在那两只鹰的爪里。我师伯董禄堂,险些儿连性命都丢了!所以金罗汉是我家的仇敌,不知他今日怎的到这里来了,却救了你我的性命?”
别武问道:“他是不是一个白须老头儿呢?”甘联珠点头道:“我虽不曾见过,但听说他的年纪很大了。你问怎的?”桂武便将前日在山顶闲眺,遇见金罗汉的
话说了。
笆联珠笑道:“幸得你前夜,不曾将这话向我说。若说给我听了,我心疑是金罗汉,有意离间我家里人,特来刁唆你的!我有了这疑心,不但不肯和你同走,说不定还要疑你是来我家卧底的;那麽,事情就遭透了!”
别武道:“我所以不将遇见他的
话说出来:一则,因不知道他是甚麽人,若将当时那种神出鬼没的情形说出来,怕你疑虑;二则,想离开你家,原是我的本意;久已有了这个念头,并不是遇见他才发生的,甩不把他说出来。”
笆联珠点头应是。又道:“此地离家太近,我们不可久留!看你打算往甚麽地方走,就此走罢。这是乘我父亲哥哥都不在家,我们只要出了头门,在此停留这麽一会,还不要紧。
若是父兄在家的时候,不能立时逃出叁十里以外,怕你我的头,此刻早被飞剑取去了呢!”
别武道:“我到湖南来,原是为寻我姑母,想投托他,替我觅一安身立命之所。无奈探访了多少日子,探访不;於今只好再去临湘,从容探访。我想我姑母此时的年纪,尚不过四十来岁;必不曾去世。只因他出嫁得早,那时我才四岁。我父亲在世时,他同姑父陈友兰,在我家住饼好些日子。後来父亲一死,路远了,两家便不大来往。”
“父亲死了的第二年,接了姑母专人送来的讣告:我才知道姑父也死了。姑母守一个两岁的表弟,听说搬到临湘乡下住了。自後便绝无消息。这也只怪我那时,太不长进,专和许多狐群狗党一块;家中大小的事,一点也不过问!我姑父去世既久,姑母又不在县城,我初来人地生疏,因此探访不。此时也没有旁的道路可走,仍旧往临湘去罢!”
二人遂到临湘。甘联珠拿出些珠宝,变卖了钱,置备田产房屋;也不向人说明自己的来历。
临湘人见他夫妇,都生得那麽漂亮,举动又很豪华;也没人疑心他们是强盗窝里出来的人。桂武逢人打听他姑母的消息,又是一年多没得些儿踪影。桂武揣想他姑母,不是已经去世,就是搬到别州府县去了,不在临湘。已渐渐把探访的心,懈怠下来了!
一日,桂武正和甘联珠在家闲谈。忽见一个十来岁的的小孩,生得骨秀神清,英气奕奕;立在门外,同里面大声问道:“这里可有一位姓桂的公子麽?”桂武听了,心中一动。
一面迎出来,一面留神看那小孩的眉目竟和自己的眉目一般无二;若在一道儿回走,不问谁人见了,必说是同胞兄弟。旋想旋走到切近,且不答应自己就是桂鲍子,先问那小孩道:
“你是那里来的?姓甚麽?问桂公子做甚?”
那小孩见桂武出来,两眼也不住的向桂武脸上打量:不待桂武说出姓氏,小孩已拜倒在地,说道:“家母今日才知表哥在此,特命小弟来请表哥到寒舍去。”
别武听了表哥的称呼,一时方想到是自己姑母,打发表弟来请的;连忙也拜下去,将表弟扶起。心中欢喜,自不待言。一手拉了表弟的手,同进里面;与甘联珠也见了礼,桂武子问他表弟的名字。
表弟答道:“我名叫继志。家母吩咐:在路上不要耽搁,见表哥,就请同去,免得家母盼望。”
别武喜问道:“姑母怎知道我住在此地?可笑我专为探访姑母,才来临湘;在这里前後住了叁年,竟没探姑母的住处。今日倒是他老人家知道了,劳老弟的步来找我。”
陈继志答道:“家母怎知道表哥在此,却不曾向我说:表哥去见了家母,自会知道。家母并吩咐了:表嫂也请一起同去。”
别武回顾甘联珠笑道:“怪呀!他老人家连你在这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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