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前放着一只波斯来的琥珀酒杯,呈一种充满餐腥啄腐般暧昧诱惑的碧绿色。里面盛的酒却是红色的,如血一样的吃人鲜红,配着酒杯着色,如一只雾中张开的红眼睛,怪异的盛开。
龙湉真的端起这杯酒,一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你不怕酒里有毒?”蓝淡淡地说。
“怕?我死都不怕还怕酒里有毒?”龙湉大笑,一叠声地催促说:“还有没有酒?快拿酒来!”
酒当然有,后宫从来不缺少酒。蓝一示意,酒很快添上来了,却从来没有似龙湉这样喝酒的,他已不是喝,而是倒,一杯杯的朝嘴里倒。酒壮英雄胆,更乱狗熊色。数十杯之后,龙湉已经语无伦次了。
喝酒五大原则:多喝不多说;多说不胡说;胡说不胡闹;胡闹不胡来;胡来了千万别胡承认。龙湉好似一条也没有犯,却还是醉了。
“见过笨的,没见过似你这样笨的,见过喝酒的,没见过你这样胡喝的。”蓝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怜惜:“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要借酒浇愁?”
如果你的女人跟了别的男人,而这个男人甚至你无法找他报仇,你心里会不会很难受、很压抑,无处发泄?龙湉想说这句话,可是舌头变得好大,嘟哢了几声,眼泪却慢慢地流了下来。
“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后它不会再记得以前的事。我想说,人的记忆是一辈子的,你以为忘掉的事情,其实永远记得。”蓝拍着他的头,如母亲拍着一个孩子,温言细语:“但是,无论是甜蜜还是忧伤,无论温暖还是疼痛,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要学会忘记。”
她的声音有些忧伤:“因为,人的记忆是一辈子的事,你以为记得事情,其实也会忘记。”
龙湉真的能忘记吗?他忽然大笑几声,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仰头又猛然喝下一杯满满的酒,一垂头,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倒在了桌子下。
他不是来找死,却至少是来找醉的。
他最后看到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是柳风一张笑得很奸诈很得意的脸,可惜,他再也看不清了,至少在此刻,他终于忘记了江湖,忘记了女人,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
忘记了一切。
六十八、入门
柳风从屏风后施施然地走了出来,满脸都是春风:“他真的喝醉了?”
“是的。”蓝说:“我给他的第一杯酒,虽然没有毒,却有让人沉睡的‘睡香’,他能熬到现在,实属不错了。”
“我还以为他不敢喝呢。为了对付他,我设计了很多计划。”柳风击掌,松了一口气:“这个人功力与日俱增,连我都没有把握对付他,没想到放倒他却如此容易,哈,实在多此一举啊,多虑了。”
“一个人只要心中有痛,你就很容易对付他,一个人心中只要有情,就容易失去理性,要对付他也不是难事。”蓝说:“一些表面天塌下来也能撑得起的男人,在情感心灵上,内里原来脆弱如灰土,一旦受到打击便会折断。我说得对吗?”
“太对了。”柳风大笑,很放肆的笑——他当然有理由这样笑。
“所以,一个人千万不能有感情。”蓝点点头:“幸好,你就是这种人,所以,你永远都是胜利者。”
“是的。”柳风没有一点羞惭,反而一脸得色。
蓝的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可是,也别高兴的太早,事情还没有结束,你猜,下一步云先生他们会做什么?”
“嗯,柳园目前警卫森严,门卫一定没有看到龙湉出去。”柳风想了想:“他们当然很担心龙湉,很快就会首先在柳园分头寻找。”
“是的。”蓝说:“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找到后宫来?”
柳风却反问:“你是希望他们找来,还是不希望他们找来?”
“你说呢?”
“从常理上说,我们当然不希望他们找来。”柳风的眼中似有一根针:“可是,柳园虽然大,小姿和冰荷却非常熟悉,而且,路上也很可能有人看到了龙湉,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所以,他们迟早一定会找来。”
“你说得不错。”蓝说:“如果他们分头寻找的话,谁会找来呢?”
柳风苦笑:“女生向外,一定是我妹妹,这个丫头,被宠坏了,胆子比谁都大。”
“你还不了解女人,我想,第一个来的人一定不是她。”蓝说:“她现在的处境,一定是尽量想避免和龙湉见面,那样双方会很尴尬。”
“嗯,那来的一定是云先生了。”
“不会的。”蓝摇摇头:“云先生受伤很重,现在柳园又敌我不分,充满危险,他不会那么冒失的。”
“那么,总不会是冰荷吧?”
“冰荷更不会。她现在受命于你,你没开口,她当然不会来。”蓝淡淡一笑:“何况,她一直对后宫之人恨之入骨,从来都不愿意踏足此地。”
“所以。”她顿了一下:“于情于理,最先来的人一定是龙军。”
来的人真的是龙军,他一得到线索,立刻就赶来了。
他真想与龙湉交交心,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他和小姿有意造成的。他真的不希望龙湉就此沉沦,真的不希望他出一点事,作为兄长,他真的希望能与龙湉尽释前嫌,重述手足之情,他不敢奢望能得到兄弟的祝福,但至少希望能得到内心的谅解。
他们已经失散了多年,不想再相逢却已是陌路行人。
他们已没有了别的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
后宫如一个敞开胸怀的懒散女人,似乎对入侵毫无防备,在雾中显得异常安静而诡异,可是,龙军走到门口,却忽然如豹子般放慢了脚步。
他为什么一下变得那么谨慎?那么冷静?
他的前脚刚刚跨入门栏,两把刀已经从雾中破空而出,从门两侧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交叉划来,宛若飞虹,刚好封住了他的进路。
要么退,要么进。龙军不退反进,大喝一声,突然冲天跃起,刀光从他跨下划过,几个起落,他的身形已经落在了门内数丈,再一闪,已跃到了一处假山前。
假山下,两个老妈子,正以一种平静的眼光看着他。
这两个人穿着仆人的粗布衣衫,身上却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有这种气质的人怎么会是服侍人的老妈子?
门侧的两把刀也跟了过来,握刀的是两个不伦不类的男人,穿得似女人花俏,涂脂抹粉,形象如无聊的看客,庸脂俗粉,手脚却偏大,骨骼也很宽,还有喉结,握刀的手很稳很干燥,步伐也很快,甚至不比龙军慢多少。
有这么快的身手,怎么会让他进门,难道是关门好打狗?
龙军忽然感觉真的成了一只正要入笼的落水狗。
至少别人看着他就似这样的眼神。
龙军试着说:“红颜双知已?”两个老妈子点点头。
他又看了看拿刀的两个人:“‘大内七阉’怎么只来了两个人?”两个不男不女的人哼了一声,一人说:“要对付你,我们两人已足够了。”另一人说:“只要你过了我们这关,你放心,剩下的五个人会来接待你的,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本不想杀人。”龙军喃喃地说:“看来今日不动点真格,别说找人,连全身而退都不容易了。”
“红颜双知已”之一说:“凡是闯入后宫的男人,结局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死。”
“我知道。”龙军说:“可是,这两位拿刀的难道不是男人?”
两阉人大怒,他们最恨的就是别人不把自己当男人——更可恨的是,居然还当面说出来,不啻在他们伤痕累累的生命中,又刺上一刀,那感觉不只是痛,还有羞辱!
——在这方面,他们往往极度的自卑而敏感。
龙军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就是要故意激怒这两个人,就是要让他们盛怒之下犯错。
只要急躁犯错就会有机会。
机会果然来了,两阉人果然怒极之下,手中刀立刻如两道光似的卷了过来,刀势猛烈,势不可挡。龙军马上看出了两人之间的破绽:就在两人交叉的中间有一个空档。他手中的剑刺出,刺的恰好就是此空档。
剑出,却如刺入棉花一般,刺入了一片无处着力的空门,两个阉人忽然狡诈一笑,刀一变,变得轻灵如细流,一刀已从空门中划向龙军的肩膀,另一刀更掠剑而上,直击龙军握剑的手。
阉人有个特点,就是既有男人力量,也有女人阴柔,他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精致纤弱甚至猥琐,他们可以一瞬间将猛烈的刀势变作流水一样的缠绵温柔。
温柔的就似情人的手。
致命的手。
龙军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明白此二人是故意装着被激怒,故意露出空门引他上勾——两个已经连男女性别都不在乎的人,连男人最后的一点尊严都放弃了的人怎么会轻易波动情绪、一激就怒?如果能轻易犯错的人又怎么配守卫后宫如此重要的第一道大门?
龙军的剑势已用尽。
更要命的是,两个老妈子手中忽然多了两条挘赖某そ恚诳罩杏缫徽梗擞氤そ硪黄鹑缍旧咭谎菜娑础T谒堑氖种校教跗掌胀ㄍǖ膾{桌布居然比刀还厉害!
龙军已陷入绝境,无处可避,逃无可逃。
龙军却忽然以一种非常奇特怪异,令人无法想像的姿势一扭,忽然就从四人的围攻中游鱼一样滑了出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得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雾本身会降低人的视力和反应——两阉人的刀如流水,已泼水难收,奇_…_書*…*网…QISuu。cOm一人一刀砍上了冲过来的两老妈子的胸。
他们刚听到刀砍上骨头的声音,两老妈子手中的长巾几乎同时如鞭一样缠上了两阉人的咽喉,随后响起一阵爆竹般的喉骨破裂声。
四人的惨叫几乎同时发出。
急促、短暂、绝望。
龙军收剑,叹了一口气,本不想杀伯仁,伯仁却因其而死。让人有不胜欷殻е小
假山后,响起了几声清脆的掌声,蓝一边拍掌一边从雾中走来,眼中似有了一层涟漪薄雾,薄雾中是不是藏着一根针?
“好剑法!”蓝由衷地赞叹:“我还从来没想到能有人在一瞬间将此四人杀于剑下。”
“其实,并不是我的剑有多快,是雾帮了我。”龙军老老实实地说:“我并没有杀他们,他们也不可能让我一瞬间杀于剑下。”他谦虚地说:“我只不过借力使力,让他们自相残杀罢了。”
“你说的是事实,却很谦虚。”蓝笑了笑:“不过,此时的谦卑仅仅是用厚厚的嘴皮暂时遮住了獠牙利齿而已,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论单打独斗,‘红颜双知已’和‘大内七阉’中的任何一个人武功都不在你之下,可你最后却胜了,这是智慧、勇气、反应的结果,绝不是偶然。”蓝说:“高手也无法永远保持不败,能够败在一流对手之手,恐怕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
她手优雅地一伸:“请,请入宫。”
龙军欠了欠身:“我可以进去吗?”
“是的。”蓝说:“你现在是我的客人。”她淡淡地说:“能够闯进大门的人,暂时都是我的客人。”
“暂时?”
“是的,暂时。”蓝说:“后宫只有主人,从来没有客人。”她忽然笑了笑,她一笑,那张脸立刻生动了起来:“你想永远成为这里的客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取代原来的主人,成为新的主宰。”她微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公正很合理?”
龙军承认这样的丛林法则在江湖上实在是很公正很合理。问题是,没有成为主人的客人,后来都到那里去了?
蓝指着两个阉人,笑着解释:“到这里的客人要么消失了,要么都成为了他们一类的人。”
“按你的说法。”龙军悻悻地说:“是不是留下的人都成了阉人?”
“是的,答对了。”蓝笑得很愉快:“其实,当阉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每天对着这里众多的美人。”她的表情好似很替龙军着想,最后加了一句:“我保证,它的好处会让你乐不思蜀、做梦都想不到的,很多男人费尽心思,想做都做不了的,能来这里真的是你的福气。”
六十九、交锋
蓝是一个好客的主人,后宫也是一个“好客”的地方。当然,能够成为此处座上客的人并不多,在绿蔷薇的记忆中好似是第一人。所以,当蓝带着龙军进屋,请他入座的时候,绿蔷薇真的大吃了一惊。
而且这个男人鹤立鸡群,居然长得和龙湉一模一样。
幸好,她是极精灵的女人,察颜观色,神态变得比谁都快,马上不动声色地张罗接待。
猪羊被宰杀的哀嚎影响不了餐桌上食客的胃口,更不会妨碍席上男女优雅地调情。琴瑟之音再次响起,蓝优雅举杯:“请,请用酒。”
龙军心生警惕,不饮:“对不起,我不是来喝酒的,是来找人的。”
“找人?”蓝明知故问:“找谁?”
“寻找我兄弟龙湉,有人看到他来到后宫。”
“不会吧。”蓝一脸惊讶:“这里要么是女人,要么是阉人,怎么会有一个大男人来了,我们却不知道?”
龙军说:“我不也是男人吗?不也进来了吗?”
蓝转过头,问绿蔷薇:“你们见到过龙湉这个人吗?”
“没有。就是一只公狗都没有。”绿蔷薇头摇得似鼓,娇笑:“后宫来了一条公狗都会引起了一阵骚动,何况一个男人。”
她居然在言谈间指桑骂槐地将龙军比作公狗,龙军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之下,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我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龙军淡淡地说:“我只想再问一下,真的没有?”
“真的。”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往往“犹如赤脚踩到火炭”,立马咆哮起来。龙军却没有再问,平静地笑了笑,拱拱手,起身告辞。对于他的这种从容、随性和恬淡,蓝眼中露出欣赏的神情,劝道:“既来之,则安之,何不且将心事付瑶琴,小饮两杯再走也不迟?”
“是啊。”绿蔷薇在一旁说:“说不定多呆一会,真的有人来了。”
龙军沉吟了一会,其实心急如焚,有一丝源自双胞兄弟传来的不祥预感,他本就是来找人的,刚才也是作作姿态,人还没找到,当然不想走,心想何不留下来看看这些人的表演,说不定能找到线索。当下点点头,慢慢地坐了下来。
——不曾想,这一坐下,却已是隔世。
谁是这场豪华筵席上的饕餮?
刘卫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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