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突变
听到山顶传来的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一路裸奔兴奋地说:“是时候了。”
“好。”云先生精神大振:“我们立刻按计划,分两路上顶。”
龙湉说:“不等寅时了?”
“不用了。”云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色:“现在下了雨,不会再起夜雾了。”
疯狗听到山腰又传来了云先生的鼓噪,开始变得更烦躁,张着嘴,呼呼喘着粗气,拖着铁链在洞口走来走去。真的快疯了。过了一会,他忽然停下,汗毛倒竖,警觉起来:洞里传来非常轻微的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
有谁会送到嘴边?
又过了一小会,一团黑影突然从洞里窜出,只听“拍”的一声闷响,被洞口的捕兽夹夹得严严实实。疯狗立刻嚎叫,猛扑而上,嘶咬。
牙尖如刀,好像真的深咬到了“不速之客”的骨头——难道是人的骨头?
那是龙湉的骨头,不过,不是他身体上的骨头,而是三天里,几人啃过的剩骨头——龙湉就把这些骨头打了一个包,从洞里扔了出去。
等到疯狗发现这些骨头很香的时候,洞里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闪电般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打蛇要打七寸,咽喉正好就是他的七寸。
疯狗挣扎、抽搐,眼看要像一摊狗屎一样软了下去,那只有力的手却忽然一下松懈,他侥幸得以挣脱,大呼了一口气,在死亡线上捡了一条命,死里得以逃生。
那只手为什么会松?
庙里无人,外有雨。
古柏森森,山势险峻。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几声隆隆春雷,风如晦,雨如霏,溅起地上碎珠无数。
庙外的山巅小块平地之上,云先生和鬼鹰静静地对峙着,任凭风雨吹打,谁也一动不动。冷雨矗立在高处一块突出的怪石上,鹰眼如电,咄咄逼人。猎猎长风卷起了庙前一面破旧的大纛,呼呼呼着响。
杀气已然弥漫雨里;激起落下的雨丝如银针般从两人身上簌簌飞出。
刀未出鞘,气已惯日!
庙里只走出了一个人,一路裸奔带着一种得意而怪异的神情,如幽灵一样出来。
龙湉呢?他为什么没有出来?
就在龙湉全神贯注用手掐住疯狗咽喉的时候,身后的一路裸奔猝不及防地点住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两处穴道,在狭窄的洞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他正躺在疯狗面前,成为今夜豪华吃人筵席上的第一道饕餮美食。
下一道盘中餐又将是谁?
鬼鹰和一路裸奔看云先生的表情,就似在看一个判了死刑、即将走上刑场的人。
“嗯,该结束了。”云先生感觉不对劲,喃喃地说:“龙湉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他?”一路裸奔耸耸肩:“可能疯狗正在啃他身上的骨头。”
“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不过点住了他的两处穴道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疯狗不语。
“其实。”云先生深感惋惜:“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
“请问。”
“你在东八街买了六个店辅,西门外有一处前有庭院后有花园的宅子。一次在青龙镇赌钱就输了五千两银子,而你一月的俸银才三两银子。”云先生目光炯炯:“请问,你这些钱从何而来。”
一路裸奔错愕,脸色大变。
“在北角胡同,你还悄悄安置了一个漂亮小妾,留春院还有几个相好的当红姑娘,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事情。”云先生淡淡地说:“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一路裸奔神情慌张、惊恐,一时不知所措。
“我暗中派人查了你很久,查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早也被收买。”云先生说:“我说得对吗?”
一路裸奔眼神游离:“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
“那只是怀疑,一直没有可靠的证据。”云先生说:“我们几次抓捕行动都不成功,是不是你泄的密?”
一路裸奔看了看鬼鹰,胆子一大,开始嚣张:“是的,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嗯,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苍天有眼,今天终于水落石出了。”
一路裸奔狞笑说:“现在知道已经迟了,该轮到你了。”
清角吹寒,风雨愁煞。雨越下越大,一点点,一滴滴,如泣如诉,霏霏绵绵缕缕,凄凄惨惨戚戚。
鬼鹰和一路裸奔虎视眈眈,环伺,狼顾,对云先生形成夹击之势。忽然,空中又响起一声炸雷,一道电光闪过,鬼鹰身形一变,刀已出鞘。
好快的刀!
这一刀的速度让天地也为之失色,如一道流星划破夜空,一刀脱手,一线飞出,却不是飞向云先生,而是正中一路裸奔前心,直没入柄,由于力道太大,竟将其连人带刀击出几步,倒地。
一路裸奔瞪着眼睛,一脸的不信,致死也没想到鬼鹰此时会杀他!
云先生摇摇头,黯然叹息:“此人是一位破案能手,如此的结局,可惜了。”
“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自作自受,先生不必难过。”鬼鹰说:“今夜本就是除奸的盛宴。”
“嗯,花了那么多的功夫,精心策划,总算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云先生说:“让人遗憾的是,让无辜的龙湉牵扯进来送了命。”
他说:“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把一路裸奔的死推到龙湉身上。这样,就可以让你与此事没有牵连,保护你的身份。”
“杀捕快可不是一件小罪。”鬼鹰叹了一口气:“计划虽好,却让龙湉死后也成替罪羔羊,声名狼藉啊。”
云先生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鬼鹰说:“疯狗在里面被铁链套住,也动不了几步,我们把他处理了吧。”
“好!”云先生点头说:“让我们把最后一点事情做完,计划就完美了。”
两人一鹰从雨中进到庙里。
里面阴森恐怖,一阵寒风刮过;愈发显得萧条;凄凉。庙里却没有人,疯狗和龙湉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半截断腿留在捕兽夹深深的锯齿上。
两人大惊。
洞口大开。云先生点燃火熤子,看了看地上的骨头:“这里只有鸡骨、鸭骨,没有人骨!龙湉可能还活着。”又看了看血迹的方向:“血迹进了洞,疯狗受伤严重;又带着一个人,一定逃不出太远。”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绝不能让疯狗逃走,否则,后患无穷!”他当机立断:“我从洞里追下去,你从山路往下追,一定要追到!”
“先生当心!”鬼鹰点头,轻轻地抚摸冷雨的羽毛,冷雨会意,伸爪抓住鬼鹰的一只手,如久违的朋友一般,一提轻功,一展巨翅,相互借力,出庙,腾空携手下山而去,迅速消失在峰峦如聚、料峭春寒的月夜。
云先生也立刻入洞而去。
十一、疯狗
庙里又恢复了宁静。
良久,佛像后面慢慢出来两人,前一人一颠一跛,后一人是被前一人拖出来的,正是疯狗和龙湉。
龙湉被一路裸奔拉出山洞,扔在疯狗面前,当时是万念俱灰,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死法,要么战死沙场,裹马尸还,要么光明比武,一剑索命,要么死在美女的怀中,死也心甘情愿,要么英雄饮血,为朋友慷慨赴死,死得其所。
——却从没想过被作为“食物”而死。悲哉!惨哉!
等一路裸奔出庙之后,疯狗张着嘴,涎着口水,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头皮发麻。是不是要开始吃了?
疯狗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笑了笑,没有吃他,却突然挥刀,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腿! 虽然痛彻心肺,竟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龙湉先是愕然,继之茫然,后是心有余悸焉,连他都感到震慑。
——狗做的事,有时又岂是人所能够理解的。
然后,疯狗在洞口洒下些血,以“狗血淋洞”,做出从洞里逃走的样子后,方才点住大腿穴道止血。做完一切,又将龙湉移到佛像之后。
长夜漫漫。
龙湉从来没有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雨点敲打在瓦片上,滴滴嗒嗒,似乎敲在人的心上,那是渑池会上赵王弹瑟,还是蔺相如让秦王击缶的声音?房檐水时断时续,叮叮咚咚,似乎是专为今夜配的音乐,那是戚夫人在惨伤击筑,还是刘邦心有戚戚焉,诗以和之?
——“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成兮,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兮,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兮,尚安所施!”
想到历史上的故事和自身的处境,龙湉忽然笑了笑。
疯狗看着他,也不禁觉得很奇怪,一个处在“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地位的人,居然还能笑出来,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了。更令他惊奇的是,龙湉说了声:“谢谢。”
疯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临死之前,听到了那么多秘密。”——在四面透风、破烂不堪而寂静的庙里,外面掉根针都能听到,龙湉说:“至少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嗯,”疯狗恨恨地说:“今夜虽然断了一条腿,收获却很大,总算知道了鬼鹰的真面目,也值了。”
龙湉说:“你一直在监视他?”
“是的。”
“他是间谍?”
“嗯。”疯狗说:“所幸他一直是个杀人机器,没有接触到组织的核心,造成的损失不严重。”他说:“我们的反间也是十分厉害、随时运作的。”
间谍这个行业,据说是继妓女、杀手之后,最古老最悠久最有用的职业之一。远在夏朝,就有女艾到过国、戈国为谍,商又派伊尹到夏为谍,终于导致灭夏,奇書网周又以姜尚以经商为掩护,到商为谍而灭商。
间的意思就是:中间,空隙。只要有人与人,有江湖,有纷争,有猜疑,有出卖,就会有空隙,就会有“间”,就会有了乘间、用间、反间,就有了谍。
也就有了那么多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故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故意以鬼鹰之名残杀,就是为了坏他的名气,断其退路。”龙湉继续说:“即便他今后恢复身份,也很难在武林中立足。”
“嗯。”疯狗点点头:“老大一直怀疑鬼鹰是卧底,却苦无证据,才出此下策。”他冷笑:“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以老大的眼光、头脑,岂能让人长期欺骗?”
“你的老大是……?”龙湉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种瘟疫,透着不安、恐惧、绝望和窒息。
“是的。”他虽然没有说出来,疯狗却猜到了:“我的老大,也就是你的老大,除了他,还有谁能号令那么多的人?还有谁跺跺脚,江湖都要抖一下?”
龙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你也不用太担心,在你还没有把那件东西交出来之前,我不会把你生吞活剥的。”疯狗看着面前的猎物,很愉快:“你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保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跪着求我,把东西完整的交上来。”
说到“伺候”两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好像能够被他亲自“伺候”,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
曾经有人问一位老江湖:“你最想见的人是谁?”
老江湖不假思索:“当然是我最爱的人。”
又问:“你最不想见到的人是谁?”
老江湖想了想:“是一条狗。”
“一条狗?为什么会是一条狗?”那人很奇怪:“狗有什么可怕的?有根打狗棍不就行了?”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狗,是一条疯狗。不是一般的禽兽,单靠一根打狗棍是不行的。”老江湖解释说:“不管是人还是狗,只要发了疯的,最好不要见到。因为它没有常理、没有思维、没有限制,到最后你根本分不清它是人还是狗。”
那人叹了一口气:“难道就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
“嗯,办法当然有。”老江湖笑着说:“除非你和狗一样,去狗咬狗。”
那人又问了一个很简单却最不好回答最莫名其妙最自相矛盾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见到,却不想见而又必需见的人?”
这次老江湖沉默了很久,在那人都有些失望的时候,方回答说:“有。”
“是谁?”
“就是我自己。”老江湖说:“最危险的人物,正是那个活在梦魇的自己。而认清自己也是最难的。”他说:“你想摆脱却又无法摆脱,你想面对却又很难面对。”
“我怎样才能看到呢?”
老江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在临终之前,还能问心无愧地说,我是人,不是狗,在生命尽头找到做人的良知和尊严,没有遗憾地面对自己生命的结局,那么,你就真的看到了那个你想见却怕见而又常见的人。”
那人行礼、谨记。
当时问话的那个人就是龙湉,也只有他才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想到问题的答案,他暗淡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那是希望的光芒。
似乎是答案立刻得到了验证,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撑着一把浅蓝纸伞,浅笑着慢慢悠悠地从雨中款款而入,仿佛带入了满室的春光。
——这个女人就是小姿。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遇到了鬼?
龙湉显然很喜欢看到这位美丽的女鬼,故意叹道:“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一时半会又死不了啦。”
“为什么?”小姿睁大眼睛:“这里有人要死?”
“嗯,这里有人要吃我。”
“吃你?”小姿皱了皱眉头,不信:“你这么臭的样子,居然还有人想吃你?”
“好像是真的。”疯狗在一旁咧嘴:“要吃他的正是本人。”
小姿拍拍手,觉得很有趣:“龙湉,你在井底看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会有今天的遭遇?”
龙湉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
“看样子你的麻烦还真不少。”小姿说:“看你这个糗样,连我都希望你早点死。”
龙湉说:“如果你真想让我死,我到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就是想办法爱上我。”
“爱你?”小姿脸一红:“你是不是吃错了药?谁会爱上你?”
龙湉解释说:“通常你非常恨、希望早点死的人,这个人都会活得很长,这叫怨长久;而往往你很爱,希望长相厮守的人,却会早故,这叫爱别离。”
小姿愕然。
“因此,你希望我早点死的话,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拼命爱我,爱到天妒良缘的时候,我也就活不了了。”龙湉说。
小姿眼中有些疑惑,吐吐舌头:“可是,如果我真爱上了你,我也就舍不得你死了。”
龙湉悠然说:“愈舍不得,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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