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03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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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03荒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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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以前肯定是橱窗,杰克暗忖。熟食店还在的时候,你能站在人行道旁看见所有用绳子穿好悬挂在店里的肉和奶酪。他并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但是他就是知道——毫无疑问地知道。

他若有所思地向四周环视一圈,然后向空地中央又走了几步。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他看见另一个牌子,倒在地上,被春天茂密的杂草遮住了大半。杰克在牌子旁边跪下,把它扶正,掸去上面的泥土。牌子上的字已经褪色,但是仍旧依稀可辨:

汤姆与格里的风味熟食店

晚会大盘是我们的特色!

两行字下面是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仍是用刚才同样褪成暗粉色的红色颜料喷上去的:他在他的脑海中把我们凝聚在一起。

就是这个地方,杰克心想,哦,是的。

他站起身,松手放开牌子,缓缓地向空地深处走去,眼睛不放过周围任何一样东西。随着他向前移动,对神秘力量的感知越来越浓,他眼中的所有事物——杂草、碎玻璃、砖头堆——看上去都蕴含着某种令人惊叹的力量,甚至薯片袋都漂亮极了。阳光照射下,废弃的啤酒瓶也变成了一根棕色火柱。

杰克异常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眼前所有东西都好像被洒下的阳光镀上金边。他突然领悟,自己正站在一个旷世秘密的边缘,而且他已经感到全身开始颤抖——半是恐惧,半是惊奇。

全都在这儿。所有东西。一切仍然在这儿。

杂草刷过他的裤脚,苍耳刺进他的袜子,一阵清风拂过,吹起他面前的包装纸。包装纸反射出耀眼的阳光,一瞬间焕发出一种令人惊讶的内在光芒。

“一切仍然在这儿,”他喃喃自语,并没发现自己的脸庞也焕发出这种内在光芒。“一切。”

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低吟——实际上他从一踏入这块空地就听见这个声音了。那是一种奇妙的高声哼鸣,透出无法言喻的孤独以及同样无法言喻的魅惑。疾风在荒芜的原野上呼啸而过可能就发出这样的歌声,只是耳边这个更加鲜活,像是千股歌声汇合在一起的合唱。他低头,居然看见一张张面孔,在纠结的杂草中,在低矮的灌木中,在杂乱的石堆中。面孔。

“你们是什么?”杰克低声发问。“你们是谁?”没有回答,但似乎在合唱下面他听见马蹄踏地、枪炮连连、天使在阴影中高呼“和撒那③『注:和撒那(Hosannah),《圣经》中对上帝的赞美。』”。他转身,废墟中的面孔也随之变化,仿佛紧跟他的脚步,但并未包藏丝毫加害之心。第五十六街以及在第一大道另一侧的联合国大楼的一角在远处隐约可见,但是联合国大楼根本不重要——纽约根本不重要,这些都已经变得如同窗玻璃般苍白。

哼鸣声愈来愈大。现在它已经不是上千股歌声的合唱,而有上万股歌声加入,从宇宙最深的一口井中喷涌而出。在这些和声中,他隐隐听见一些名字,但是并不真切。其中一个可能是马藤,另一个是库斯伯特,还有一个大概是罗兰——蓟犁的罗兰。

除了名字,还有片断的对话,其中包含成千上万的复杂故事;但是在这一切之上,是那越来越强的奇妙哼鸣声,仿佛一种震动想要在他脑海中投下明亮的白光。杰克突然悟出,这声音是肯定、是白色、是永远。这种认知让他极度兴奋,强烈的感情几乎要把他撕裂。这是赞美他的合唱,正在空地上回荡,正在为他而歌唱。

然后,在一片繁茂的苍耳丛中,杰克看见了钥匙……以及钥匙前面的玫瑰。

17

杰克的腿终于再也撑不住,他跌了下来,双膝跪地。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哭,隐隐感到裤子也弄湿了。他双膝着地向前爬去,伸手摸到苍耳丛中的钥匙。这把钥匙的形状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

附图:P144

他暗想:末端的小S形弧度——那是一个秘密。

他伸手紧紧握住钥匙,这当口,所有声音和谐地汇聚成胜利的欢呼,甚至淹没了杰克自己的喊声。钥匙在手指间闪出白光,一股强有力的震动蹿上手臂,就好像他摸到了一根高压电线,只是并无疼痛的感觉。

他打开《小火车查理》,把钥匙放进去。接着他的视线落在玫瑰花上,意识到那才是一把真正的钥匙——打开一切的钥匙。他向玫瑰花爬过去,脸上燃烧着炽热的渴望,眼睛里闪烁出蓝色火焰。

玫瑰长在一簇诡异的紫草里。

当杰克靠近这簇紫草时,玫瑰在他的眼前突然绽放,露出深红色的花芯;花瓣一片叠着一片,每一片都狂热地燃烧着自己的神秘。可以说眼前这一切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热烈、最活泼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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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脏兮兮的手臂触摸这个花的奇迹,合唱开始吟唱他的名字……此时,极度的恐惧开始入侵他的心灵深处,如冰块般冷酷,如石头般沉重。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儿。他能够感觉到一阵阵的不和谐音,就像一件无价的艺术品上深深刻着一道丑陋的刮痕,或像伤兵冰凉的皮肤下致命的低烧。

就像是蠕虫,入侵的蠕虫,就潜伏在下一个路口的拐弯处。

这时,玫瑰花芯在他眼前展开,放出一道耀眼的黄光。这阵非凡的震动扫光了他所有的思绪。一瞬间,杰克以为他看到的只是染上一层神秘的内在光芒的花粉,如同这片废弃空地中所有东西都发出内在光芒一样——他是这样以为的,即使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玫瑰中有花粉。他凑近一看,却发现花芯中耀眼的黄圈根本就不是花粉,而是一个太阳:一个巨大的火炉在紫草里的玫瑰中央熊熊燃烧。

忐忑的感觉又重新袭来,只不过现在已经增强为全然的恐惧。是对的,他心想,这儿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是仍然可能出问题——已经开始出问题了,我猜。我被允许在承受范围之内感受到的这种谬误……但是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应该怎么办?

它就好像蠕虫一样。

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心脏,怦怦跳动,破坏了玫瑰宁静的美丽,嘶叫着亵渎了原本可以安抚鼓舞他的合唱声。

他凑近玫瑰,发现花芯那儿不止一个太阳而有许多……似乎所有太阳都被凶猛但也很脆弱的外壳包裹。

但是这不对。一切都有危险。

杰克心里明白触摸这个耀眼闪光的小宇宙只会带来死亡,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伸出了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并没有包含好奇或恐惧,只是单纯地包含着强烈而无言的愿望,想要保护这朵玫瑰的愿望。

18

过了很久,杰克悠悠醒转。他只知道他晕了很长时间,而且头痛得仿佛要炸开似的。

出了什么事儿?我被抢劫了吗?

他翻身坐起来。头又抽痛起来。他抬手按住左边的太阳穴,摸到黏糊糊的血。他低头看见旁边杂草丛中戳出一块石头,石头一端的圆角也被染红。

如果这角再尖一点儿,我大概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昏迷。

他朝手腕看了一眼,却诧异地发现手表还在。这是一块精工表,不是特别贵,但是在这座城市,你不可能在没人的地方打了盹儿还能保证什么东西都不少。无论贵贱,总有人会很乐意从你身上把东西取走。看上去这回他真的运气很好。

表针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一刻了。他至少在这儿毫无知觉地已经躺了五个小时,他的父亲大概已经报警找他了,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于杰克来说,走出派珀学校仿佛已经是一千年以前的事儿了。

杰克向靠近第二大道的矮墙走过去,走了大概一半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记忆渐渐地渗回来。爬过矮墙、扭了脚踝。他弯下腰,摸摸脚踝,痛得缩了一下。是的——这是刚才发生的事儿。然后呢?

魔幻的经历。

恍若一个老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四处摸索一般,杰克也在四处摸索。所有东西都散发着内在光芒,所有东西——甚至空的包装袋、废弃的啤酒瓶。同时耳边还回荡着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讲述着互相重叠的故事。

“还有面孔。”他喃喃自语。想起这个让他紧张地四处张望起来,却根本没看见什么面孔。碎石堆还是碎石堆,杂草丛还是杂草丛。根本就没有面孔,但是——

——但是刚才的确有,不是你的想像。

他相信这一点。虽然他无法捕捉记忆的精髓以及那种超越现实的美丽,但是这段记忆感觉极度真实,惟独在他昏过去之前的片段记忆感觉像是照片。当时天气如何——诸如此类的细节——能够记住,但这些照片却缺乏立体感,毫无说服力。

杰克又一次环视这块荒芜的空地,已经被傍晚的夕阳印染上一片紫罗兰色。他暗想:我想你回来。上帝啊,我想你回到原来的样子。

刹那间,他看见了长在紫草丛中的玫瑰,离他摔倒的地方很近。他的心脏忽地跳到了喉咙口。他根本不在乎每走一步脚踝处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向玫瑰跑过去,然后好像神坛前虔诚的信徒似的双膝跪在玫瑰前面。他睁大了眼睛凑得更近。

只是一朵玫瑰。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而已。而周围的草——

周围的草也并不是紫色的。草叶上星星点点有一些紫色,的确,但是草的颜色仍然是最平常不过的绿色。再仔细一看,他发现其它草丛上星星点点的蓝斑,而右手边的一簇草叶上还有红色和黄色。苍耳丛另一边堆着一些丢弃的颜料罐,商标上写着:丝般滑顺。

原来只是这样。只是洒出来的颜料。你肯定是脑子昏了才会以为你看见——

胡说八道。

他霎时明白了刚才看见的景象,也明白了现在看见的一切。“伪装,”他轻声说。“就是这样。一切都是这样。而且……一直都是。”

现在他的脑子清楚了一些,他又一次感觉到这个地方蕴藏着的和谐、稳定的力量。合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音乐一样,只是听上去模糊、遥远。他低头看见一堆石块和几块打碎的石膏中浮现出一张面孔。隐隐能认出这是一张女人的脸,额头上划过一道长疤。

“爱丽?”杰克轻声问道。“你的名字是爱丽吗?”

没有回答。面孔消失了。现在他只是盯着一堆丑陋的石块和石膏。

他又回头看玫瑰,眼前不再是熊熊燃烧的火炉中央的暗红色,而只是灰蒙蒙、斑驳的粉红。花很漂亮,但并不完美,一些花瓣已经凋落,花瓣外围一圈也已经焦黑。这朵花与他在花店里看见的精致花朵并不一样,他猜这是朵野玫瑰。

“你真漂亮,”他喃喃低语,又一次伸手触摸花瓣。

尽管此时没有微风,可是玫瑰花竟然向他点头。一瞬间,他的指尖碰到了花瓣,绸缎般柔软,而且充满惊奇的生命力。此时,萦绕他身边的合唱声似乎越变越高。

“你生病了吗,玫瑰?”

没有回答,当然。他的手指离开了粉红色的花朵,玫瑰又弹回到原来的位置,在这簇染上颜料的杂草中宁静地散发出遗世独立的光辉。

这个季节玫瑰会开花吗?杰克感到很奇怪。野玫瑰呢?那又为什么一朵野玫瑰会长在废弃的空地里呢?而且如果有了一朵,为什么没有更多的呢?

他双膝跪下,双手撑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一会儿,然后明白他可以整个下午(甚至一辈子)就跪在这儿一直盯着这朵玫瑰,但是一切困惑也将永远无法解决。他曾经看见过这朵玫瑰和这块丢满垃圾的废弃空地里所有其他东西摘下面具、卸掉伪装时真实的模样。他希望再看一次,但是仅凭空想却无法达成心愿。

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

在曼哈顿心灵餐厅刚买的两本书躺在一旁的地上,他把书捡了起来,突然一件银色的小玩意儿从《小火车查理》里滑出来,掉在草堆上。杰克弯腰,扭伤的脚踝又是一阵剧痛,但他仍旧捡起这个东西。就在此时,合唱声又响起,愈唱愈响,然后骤然降低到原先几不可闻的哼鸣声。

“这么看来那些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喃喃自语,用大拇指触摸钥匙的突起,摸到粗糙的V字形凹口,又滑过第三个凹口处平滑的小S形弧度。然后他把钥匙塞进右边的裤子口袋,一瘸一拐地向围墙走去。

他走近围墙,准备翻过墙头,突然一种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玫瑰!如果有人过来把它摘了怎么办?

他非常担心地呻吟了一声,转过身,一眼就看见那朵藏在阴影下的玫瑰——昏暗的光下那抹娇小的粉红色身影,脆弱、美丽、孤独。

我不能就这么丢下它——我得保护它!

但是此时他的脑海中又出现另一个声音,毫无疑问是他在另一个世界的驿站遇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没有人会摘走玫瑰,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流浪汉踩坏它,因为他们暗淡的眼睛无法忍受玫瑰夺目的美丽。没有危险,玫瑰可以保护自己。

杰克感到一阵宽慰。

那我以后可以再回来看它吗?他问脑海中的声音。当我心情不好,或者那两个声音又回来吵我的时候?我可以回来看看它,得到一些安宁吗?

脑海中的声音没有回答。杰克仔细倾听了一会儿,最终确信声音已经消失了。他把《小火车查理》和《谜语大全》塞进裤腰带——腰带上沾满泥土,还挂着几个苍耳——,双臂抓住墙头,身体向上一耸,翻过墙头,跳在第二大道那侧的人行道上,很小心地用没扭伤的脚着地,撑住身体。

大街上的交通——人流和车流——多了许多,人们都下了班匆忙往回赶。有几个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个衬衫没塞好、外套被撕破的脏兮兮的男孩儿笨拙地翻过矮墙,但是看到的人不多。在纽约,人们对行为怪异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感到十分失落,同时也发现了一些其它东西——互相争执的两个声音还没有回来。至少这个还不错。

他瞥向矮墙,胡乱喷在墙上的打油诗一下子攫住他的视线,大概是因为喷漆与玫瑰的颜色一样。

“看那宽宽乌龟脊,”杰克小声念了出来。“龟壳撑起了大地。”他开始颤抖。“今天真是太棒了!天啊!”

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回家。

19

看门人肯定在杰克刚走进大堂的时候就按了他家门铃,因为当电梯在五楼开启时,他的父亲就已经守在电梯口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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