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钦差大人千万不可跟王爷说这等话。”
韦小宝见他着急,微微一笑,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
害人心。恩将仇报的事情,世上原是有的。平西王待我不错,
我定要劝他好好提防,免得遭了自己人的毒手。平西王兵强
马壮,身边有无数武功高手防卫,外人要害他,如何能够成
功?可是内贼难防,自己人下毒手,只怕就躲不过了。”
夏国相越听越是心惊,明知韦小宝的话无中生有,用意
纯在搭救这少女,可是平西王疑心极重,对人人都有猜忌之
心,前几日他亲兄弟吴三枚走入后堂,忘了除下佩刀,就给
他亲手摘下刀来,痛骂了一顿。韦小宝倘若跟平西王去说甚
么“外敌易御,内贼难防”的话,平西王就算不信,这番话
在他心中生下了根,于自己前程必定大大有碍,当即低声道:
“钦差大人提拔栽培,小将永远不敢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大
人但有所命,小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便有天大的干系,小
将也一力承担了。”
韦小宝笑道:“我是为你着想啊。这丫头的话,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还有小丫头知,一共是三个人知道。本来嘛,你
早早将她一刀杀了灭口,倒也干净利落。这时候言入我耳,你
要再灭口,须得将我也一刀杀了。我手下的侍卫兵将,早就
防了这着,几千人都候在王府之外,你要杀我,比较起来要
难上这么一点儿。”
夏国相脸色一变,请了个安,道:“小将万万不敢。”
韦小宝笑道:“既然灭不了口,这番话迟早都要传入平西
王耳中。夏总兵,你是十大总兵的头儿,又是平西王的女婿,
其余九位总兵,还有王府中的文武百官,喝你醋的人恐怕不
少。常言道得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既然有人
喝醋,加油添酱的事也就免不了啦。只要漏出了这么一点儿
风声出去,平西王的耳根就不怎么清净了。人人在他老人家
耳边说你坏话。加柴添草,煽风点火,平西王受了伤,病中
脾气不会很好罢?这个……这个……唉!”说着连连摇头。
韦小宝只不过照常情推测,夏国相却想这小子于我王府
的事倒知得清楚,妒忌我的人确然不少,说道:“大人为小将
着想,小将感激不尽,只不知如何才好?”
韦小宝道:“这件事办起来,本来很有些为难,好罢,我
就担些干系,交了你这朋友。你把这小丫头交给我带去,说
是公主要亲自审问。”凑嘴到他耳边,低声道:“今儿晚上,我
把她杀了,传了消息出来,说她抵死不招,受刑不过,就此
呜呼哀哉。那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干二净,一清二
楚吗?”
夏国相早料到他要说这几句话,心道:“他妈的混帐臭小
子,你想救这小丫头,却还要我承你的情,是你臭小子帮了
我一个大忙。只不过你怎会识得这小丫头,可真奇了。”问道:
“大人的确认清楚了,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小将刚才盘问她
之时,她对公主相貌年纪、宫里的情形,说得都不大对。”
韦小宝道:“她不愿连累了公主,自然要故意说错了。这
小丫头忠于公主,又不负你夏总兵的重托,很好,很好。”
夏国相听他话头一转,又套到了自己头上,忙道:“大人
妙计,果然高明。就请大人写个手谕,说将犯人提了去,好
让小将向王爷交代。”
韦小宝笑骂:“他妈的,老子瞎字不识,写甚么手谕脚谕
了?”伸手入怀,摸出一柄短铳火枪,说道:“这是你王爷送
给我的礼物,你去拿给王爷瞧瞧,就说我奉公主之命,把犯
人提去,这把火枪就是证物。”
夏国相双手接过,放入怀中,出去叫了两名武官进来,吩
咐打开铁栅,除去沐剑屏的足镣,但仍是戴着手铐。夏国相
手握手铐上连着的铁链,直送到王府门外,将铁链交在韦小
宝手里,又将手铐的钥匙交给他,大声说道:“钦差大人奉公
主殿下谕示,将女犯一名提去审问,大伙儿小心看守,可别
给犯人跑了。”
韦小宝笑道:“你怕我提了犯人会抵赖么?这里人人都瞧
见了,都听见了。我想要赖,也赖不了啦。”夏国相躬身道:
“大人取笑了,小将决无此意。”韦小宝道:“你去跟王爷说,
我挺惦念他老人家的身子,明日再来请安问候。”夏国相又躬
身道:“不敢当。”
韦小宝带着沐剑屏回到安阜园自己屋里,关上了房门,笑
嘻嘻的问道:“好老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剑屏小脸羞得通红,嗔道:“一见面就不说好话。”手
一抬,手铐上铁链叮叮当当发声,道:“你先把这个除去了再
说。”韦小宝笑道:“我先得跟你亲热亲热,一除去手铐,你
就不肯了。”说着伸手抱住她纤腰。沐剑屏大急,道:“你……
你又来欺侮我。”
韦小宝笑道:“好,我不欺侮你,那么你来欺侮我。”将
自己面颊凑到她嘴唇上轻轻一触,取出夏国相交来的钥匙开
了手铐,拉着她并肩坐在床边,这才问起行刺吴三桂的情由。
沐剑屏道:“洪教主和夫人收到你送去的东西,很是喜欢,
让我服了解药,解去身上的毒,派了赤龙副使带同我来见你,
要你忠心办事。夫人说,教主和夫人知道你要想见我,所以
……所以……”韦小宝握住她手,道:“所以派你来给我做老
婆?”沐剑屏急道:“不,不是的。夫人说怕你心中牵记我,不
能安心办事。她真的没说别的。”韦小宝道:“夫人一定说了
的,你自己瞒着不说就是了。”沐剑屏道:“你如不信,见到
夫人时问她好了。”
韦小宝见她急得泪珠在眼眶中滚动,怕逗得她哭了,便
温言道:“好,好。夫人没说。不过你自己,是不是也牵记我?
也想见我?”沐剑屏转过脸去,轻轻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那赤龙副使呢?怎么你又去行刺吴三桂?”沐
剑屏道:“我们大前天来到昆明,就想来见你,不料在西门外
遇见了我哥哥跟柳师父。”韦小宝道:“啊,你哥哥和柳师父
都到了昆明,我可不知道。”沐剑屏道:“敖师哥、刘师哥他
们也都来了,只吴师叔生了病没来。大家来到昆明,安排了
个计策,要刺杀建宁公主。”
韦小宝吃了一惊,道:“要刺杀公主,那为甚么?公主可
没得罪你们沐王府啊。”
沐剑屏道:“我哥哥说,我们要扳倒吴三桂这大汉奸,眼
前正有个大好机会。鞑子皇帝将妹子嫁给吴三桂的儿子,我
们如把公主杀了,皇帝一定怪吴三桂保护不周,下旨责罚,多
半就会逼得吴三桂造反。”
韦小宝听到这里,手心中全是冷汗,暗想:“这计策好毒。
我一心在图谋吴三桂,没想到如何好好保护公主,倘若给沐
王府先下手为强,这可糟了。”问道:“后来怎样?”
沐剑屏道:“我哥哥叫我假扮宫女,混到公主身边行刺,
他们在外接应,一等我得手,就救我出去。赤龙副使听到了
他们的计策,对我说,白龙使负责保护公主,倘若杀了公主,
只怕要连累了你。我想这话不错,想来跟你商量。不料给柳
师父知道了,一刀就将赤龙副使杀了。”说到这里,身子微微
发抖,显是想起当时情景,兀自心有余悸。
韦小宝紧紧握住沐剑屏手,安慰道:“别怕,别怕。你都
是为了我,多谢你得很。”沐剑屏泪水滚下面颊,抽抽噎噎的
道:“可是……可是你一见我,就来欺侮我,又……又不信我
的话。”韦小宝拿起她手来,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骂道:“该
死的混蛋,打死你这婊子儿子!”沐剑屏忙拉住他手,说道:
“不,我不要你打自己、骂自己。”韦小宝又拿起她手,轻轻
在自己脸颊上打了一下,说道:“总之是韦小宝该死,你的好
老婆沐家亲亲小宝贝给吴三桂捉去了,怎么不早些去救?”
沐剑屏道:“你这不是救了我出来吗?不过咱们可得赶快
想法子,怎生去救哥哥和柳师父。”韦小宝微微一惊,问道:
“你哥哥和柳师父也都给捉去了?”
沐剑屏道:“前天晚上,我们住的地方忽然给吴三桂手下
的武士围住了。他们来的人很多,武功很高的人也有二十多
个,我们寡不敌众,敖师哥当场给杀了。我哥哥、柳师父、还
有我自己,都让他们捉了。”韦小宝叹道:“敖师兄给大汉奸
杀了,可惜,可惜。”又问:“你给他们拿住之后,怎么又能
去行刺吴三桂?”沐剑屏道:“行刺吴三桂?我没有啊。我当
然想杀了大汉奸,可是……可是这些坏人给我戴了脚镣手铐,
我又怎能行刺?”
韦小宝越听越奇,问道:“你前天晚上就给捉住了?这两
天在哪里?”沐剑屏道:“我一直给关在一间黑房里,今天他
们带我去关在那地牢里,过得不久,你就来了。”韦小宝隐隐
知道不妙,显已上了夏国相的大当,只是其中关窍,却想不
出来,沉吟道:“今天吴三桂给人行刺,受伤很重,不是你刺
的?”
沐剑屏道:“自然不是。我从来没见过吴三桂,他会死吗?”
韦小宝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的身分来历,有没有
跟他们说?”沐剑屏道:“没有。我甚么也不说,审问我的武
官很生气,问我是不是哑巴。韦大哥,你从前也说过我是哑
巴。”韦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道:“你是我的亲亲小哑巴,
我还说要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沐剑屏又羞又喜,眼光
中尽是柔情,却不敢转头去瞧他。
韦小宝心中却在大转念头:“夏国相为甚么要小郡主来冒
充宫女?是了,他要试试我,跟沐王府的人是否相识。我这
一救小郡主,显然便招承跟他们同是一伙。他是布了个陷阱,
要我踏将下去。眼下老子不小心,已落入了他的圈套,这可
糟了,大大的糟了。老子大大的糟了之后,下一步又是如何
糟法?”
他虽机警狡狯,毕竟年幼,真正遇上了大事,可不是吴
三桂、夏国相这些老奸巨猾之人的对手,心中一急,全身都
是汗水,说道:“亲亲好老婆,你在这里待着,我得去跟人商
量商量,怎生救你哥哥和柳师父。”
当下来到西厢房,召集天地会群雄,将这些情由跟众人
说了。徐天川等一听,均觉其中大有蹊跷。玄贞道:“莫非咱
们假装杀了罕帖摩的把戏,给吴三桂瞧出了破绽?”钱老本道:
“吴三桂不知从何得到讯息,半夜里去擒拿沐王府的朋友?”韦
小宝心念一动,道:“沐王府有个家伙,名叫刘一舟,此人跟
我有梁子,为人又贪生怕死,多半是他通风报讯。”钱老本道:
“想必如此。可是韦香主,你是鞑子皇帝宠信的钦差大臣,大
汉奸说甚么也不会疑心你跟沐王府的人有甚么牵连。这中间
……”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
祁清彪道:“依我推想,大汉奸决不是疑心韦香主跟沐王
府的人本来相识,那只是误打误撞,事有巧合。”韦小宝忙问:
“怎地误打误撞,事有功合?”祁清彪道:“行刺大汉奸的,多
半真是公主身边那宫女王可儿,大家都这么说,不能无中生
有的捏造。”韦小宝道:“是,是,那王可儿确是失了踪,定
是给大汉奸逮去了。”祁清彪道:“大汉奸自然料到公主会派
韦香主去要人,碍着公主和钦差大人的面子,他不能不放人,
却又不甘心就此放了刺客。恰好沐家小郡主给他们逮着,他
们就说这是刺客。韦香主到牢里一看,自然认得她不是王可
儿。这一来,韦香主便束手无策了。”
韦小宝一拍大腿,说道:“对,对,究竟祁三哥是读书人,
理路清楚。他们就算没逮到沐家小郡主,一般能随便找个姑
娘来塞给我,说道:‘钦差大人,这是刺客,您老人家要不要?
要就提去,不必客气。她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吗?那好极了!’
他奶奶的,那时老子最多只能说公主走失了一个宫女,要他
们在昆明城里用心找找,可不能硬要提人了。我居然认得沐
家小郡主,一定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这件事大汉奸问起来,倒
也不易搪塞。”
祁清彪道:“韦香主,事已如此,那只好跟吴三桂硬挺。
你跟他说,你是奉了皇帝的圣旨,才跟沐家结交的。”
韦小宝给他一语提醒,当即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
错。我放了吴立身这一干人,的的确确是……”说到这里,立
即住嘴,心想:“皇上亲口下旨,要我释放吴立身等人,这话
却不能说。”转口道:“我虽可说奉的是皇帝圣旨,就怕骗不
过这大汉奸。”
钱老本道:“真要骗倒大汉奸,自然不易。不过韦香主只
须一口咬定是皇帝的主意,大汉奸就算不信,那也无可奈何。
总而言之,韦香主只要不跟他翻脸,一等离了云贵两省,就
不怕他了。”徐天川点头道:“这计策甚高。大汉奸做了亏心
事,不免疑神疑鬼,担心小皇帝会知道他造反的阴谋。”
韦小宝道:“沐王府的人明知我奉旨保护公主,却想来刺
死她,太也不讲义气。要是吴立身吴二哥在这里,一定不会
赞成。”祁清彪道:“他们知道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
是当真忠心给鞑子皇帝办事,因此没顾虑到此节。咱们天地
会和沐王府虽然打赌争胜,但大家敌忾同仇,柳大洪等又是
响当当的好汉子,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说到如何拯救沐剑声、柳大洪等人,此事殊非容易,群
雄都想不出善策。商议良久,韦小宝道:“这些法子恐怕都不
管用,待我见了大汉奸后,再瞧有没有机会。”
群雄辞出后,韦小宝心想:“说不定我那阿珂老婆并没去
行刺大汉奸,也没给逮了去,那是旁人误传。”
来到九难房中,不见阿珂,问道:“师父,师姊不在吗?”
九难一怔,道:“吴三桂放了她出来?他知……知道了么?”说
这话时神色有异,声音也有些发颤。韦小宝奇道:“吴三桂知
道甚么?”九难默然,隔了一会,问道:“这大汉奸伤势如何?”
韦小宝道:“伤得很重。弟子刚才见到了他,他昏迷不醒,只
怕未必能活。”九难脸上喜色一现,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