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楚轻侯主仆诧异地互看一眼,方待问什么,香奴已转身举步。
「公子,这……」楚安正感踌躇。
楚轻侯一笑道:「人家一请再请三请,我们若是还不进去,这位姑娘固然难做,她那位侯爷主人亦会责怪我们无礼。」
「公子,那位侯爷……」
「进去不就清楚了。」楚轻侯举步上前,楚安一把拉不住,慌忙追上去。
香奴回头一笑,脚步不停,流水行云一样往前走去,她的笑容虽然美丽,却也说
不出的妖异,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楚轻侯也分辨不出,亦步亦趋,紧随在後。
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楚轻侯的好奇心,更是一向大得很。
白石径蜿蜒在松树之间,连接著一道精致的九曲飞桥。
那道飞桥横架在一个池塘之上。
池水是那么澄清,月亮倒映在池中,更显得皎洁,可是风吹过来,池面泛起了涟漪,水中那个月亮就碎了,碎成无数片银光。
天上那个月亮当然不会被风吹碎,琥珀色的月光下,香奴整个身子仿佛就裹在一
层薄纱之内,看来有些儿朦胧,又仿佛她整个身子都在散发著一层迷蒙的光芒。
月光下,桥板上,有楚轻侯主仆的影子,桥下水中也有他们的倒影。
香奴却全都没有。
楚轻侯主仆不会无故凭栏下望??尤其楚轻侯,眼睛平视,虽然间或会低垂,但并没有留意这个问题,楚安本来也没有,他已经疲倦得很,一直就佝傧著身子,紧跟在楚轻侯後面,简直就是踩著楚轻侯的影子往前行,所以才会突然留意到香奴的影子。
动念间,楚安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了楚轻侯的衣袖。
楚轻侯脚步一顿,回头道:「安伯,怎么了?」他只当楚安是太疲倦,接又道:「来,我扶你一把。」
楚安忙不迭摇手,接著连指向桥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庞简直就像是涂上了一层白垩似的,苍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突然从头上滚下,是冷汗。
楚轻侯也看出楚安有些反常,反手将楚安扶住道:「安伯,你哪儿不妥?」
楚安嗫嚅著欲言又止,香奴在前面亦已听到,停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回答的竟是楚安,道:「我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很……很好……」声音颤抖,两条腿就像是弹琵琶一样。
香奴冷然一笑,回头继续前行。
楚安的目光又落在桥板上,楚轻侯看在眼内,道:「你到底……」
「公子……」楚安手扳上楚轻侯的肩膀,脚一缩,整个身子挂起来,手指著地面道:「你看……」
那手指颤抖得更厉害,楚轻侯循指望去,并没有看见什么,疑惑地摇头,楚安尽量压低嗓子,附耳道:「公子,你看那个女人的影子……」
楚轻侯一怔,目光及处,道:「她哪有影子?」
这句话出口,他当场目瞪口呆。
「我们有影子——」楚安简直就在哭道:「树木、栏杆,每一样东西都有影子,但单单她就是没有……」
「怎会这样的?」楚轻侯一声呻吟。
「听人家说,只有那种东西才没有影子——」
「什么东西?」
「鬼——」楚安几乎差点大声叫嚷出来。
香奴即时又回头,笑望著楚轻侯主仆,道:「两位怎么又呆在那里?」
楚安头立即垂下,他只怕看到的已不再是一张美丽的脸庞,而是一张狰狞的鬼脸。
香奴的脸庞却没有任何变化,楚轻侯目不转睛,虽然是有些心寒,但仍然没有表露出来,强笑道:「没什么——」
「两位还是加快些脚步,若误了时刻,侯爷怪责下来,可苦了小婢。」香奴继续向前走去。
「姑娘放心,」楚轻侯再次举步,才走得三步,又给楚安一把拉住,道:「公子,我们还是……」
楚轻侯摇摇头道:「那位侯爷在等候我们——」
这句话他说得很缓慢很清楚,楚安也是一个聪明人,入耳惊心,脸色又一变。
那位侯爷是知道他们到来,才会吩咐香奴在大门外接待。
怎么会知道?
这固然是一个问题,但既能吩咐香奴,当然亦能吩咐其他人,他们现在离开,说下定会引起下必要的误会,遭遇阻拦,在未弄清楚对方的用意、对方的身份之前,的确不宜轻举妄动。
况且他们现在连漂流到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楚轻侯看出楚安亦已明白,一拍腰佩长剑,笑接道:「放心,一切有我。」
「公子虽然武功高强——」楚安亦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们现在遇上的……」
楚轻侯接道:「没有影子并不能说明什么,再说,邪不胜正!」
楚安方待说什么,楚轻侯话已接上,道:「也许有一种女人天生就没有影子。」
楚安亦傻了,楚轻侯的话说出口,自己亦觉得可笑,那也许真的会有,但最低限度,到目前为止,他自己便从来还没有见过。
没有影子的女人,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池塘的正中有一座水轩,东西面连接九曲飞桥,月夜漫步在其中,是别有一番情趣,楚轻侯主仆却没有再欣赏周围的景色,他们的目光停留在香奴的身上,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女人异於常人。
她走在桥上,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犹如御风飘行,双脚并没有触及桥板,越飘也就距离楚轻侯主仆越远,可是楚轻侯主仆并没有迷失,那奇怪的香气,尤其是发亮的身子就是一个很明显的目标。
距离一远,香奴看来简直就像是一团光。
楚安越看越心惊,忽然道:「公子,莫非她就是方才我们所见的那盏灯?」
楚轻侯神态凝重,却没有说什么,脚步反而快起来,楚安只有追上去。
穿过水轩、九曲飞桥,又是一条白石径,夹在松林之间,楚安踏上石阶,已有些气喘,但仍然能追得上楚轻侯,香奴距离他们更远,看起来只是团青莹莹的光芒。
前行数丈,楚轻侯倏地停下脚步,後面楚安险些就撞在他身上。
楚轻侯一面扶住楚安,一面道:「小心!」
「什么事?」楚安急问,楚轻侯没有回答,目光在移动,在左面松林之内赫然闪动著一点点惨绿色的光芒,仿佛正在向他们接近,一阵阵「沙沙」的奇怪声响同时传来。
右面也一样,楚安向右望一眼,怪叫起来,道:「公子,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声未落,前面两丈处寒芒一闪,一个人从右面松林中走出来,是一个腰悬长剑,一身白衣的中年人,脸色比那一袭白衣看来还要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也没有任
何表情,冷冰冰的,举止生硬犹如牵线的傀儡,就连他那双眼睛也显得很呆滞,却闪动著令人心寒的绿芒。
走出了松林,中年人便向楚轻侯主仆迫近,同时,枝叶一响,又一个人从他们身後走出来,也是一身白衣,却比较年轻,但除了年纪、相貌、身材不同之外,与第一个出现的中年人并没有分别。
更多的那样的人相继出现,方才那一点点惨绿的寒芒,绝无疑问就是他们的眼睛。
一式的白衣,兵器却并不一样,他们在林外停下脚步,团团围住了楚轻侯主仆二人,他们虽然没有进一步采取行动,楚轻侯主仆已感到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
楚安紧依著楚轻侯,颤声道:「这些……」
「只怕是这儿的护院之类。」楚轻侯手按剑柄,不敢疏忽,目光一转,道:「各位,是你们侯爷请我们进来的!」
没有人回答,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楚安亦挨得楚轻侯更紧,道:「这些人我看大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楚轻侯苦笑道:「否则他们的眼睛不会那样,在黑暗中闪动著绿芒。」
楚安的目光转落在地上,道:「幸好他们都是人。 」
那些人都有影子,楚轻侯亦已留意到,道:「有时人比鬼更难应付,据说鬼只能够吓唬人,你若是不怕,便无所炫其技了。 」
楚安目光一溜,道:「他们好像听不懂我们的话。 」
「嗯——」楚轻侯沉吟了一会,道:「我们继续向前走,看看他们怎样?」随即
一步跨前。
这一动,那些白衣人就有了反应,一齐向楚轻侯主仆迫前一步,「呛」一声,拦在前面那个中年白衣人同时拔剑出鞘。
也几乎同时,香奴一缕轻烟似地飘回来,厉叱道:「退下!」
那些白衣人一齐转身望去,几个立即就倒退,但其余的却没有,香奴接著喝道:「这两位是侯爷的客人,你们怎能够这样无礼,退下去!」
这一喝,最少又有一半的白衣人退下,但仍然有一半站在原地。
香奴柳眉倒竖,脸颊飞红,目光从那几个白衣人的脸上掠过,嘶声道:「我的话你们也下听,好!我这就去跟侯爷说一声,将你们剥皮拆骨!」
听到最後那句话,那几个白衣人就慌不迭地退了下去!
香奴怒气未全消,反手一巴掌掴在那个剑已经出鞘的中年白衣人脸上,那个白衣人已经在收剑退後,退得却仍然不够快,看著香奴一巴掌掴来,也竟然闪避不开。
「叭」的一声,他整个身子被掴得倒飞了出去,倒飞进松林之内。
刹那间,香奴神态的可怕,就连楚轻侯看著也觉得心寒,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那么美丽的女人凶起来,竟然会变得那么可怕。
香奴掴飞了那个白衣人,怒气亦消尽,神态又恢复那么的可爱动人。
面对楚轻侯笑道:「下人无礼,惊吓了公子,请勿见怪。 」
「不要紧——」楚轻侯暗暗叹了一口气。
香奴紧接著道:「他们是负责这儿安全的,每一个都有一身武功,有他们在附近巡逻,别人要进来固然不容易,要出去也一样困难。 」
这番话似乎就是说给楚轻侯主仆听的,楚轻侯淡然一笑,香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飘然前去。
白石径笔直伸往一个广场,这个广场并没有任何陈设,也没有守卫,空荡荡一片,令人看来心头怆然。
在广场的正中,有一座宫殿式的建筑物,除了大门处有灯光漏出之外,周围都没有灯火,月光下,犹如一只巨大的怪兽,蹲伏在那里。
香奴引著楚轻侯主仆走上门前石阶。
当门是一道水晶帘子,香奴在帘前停下,恭恭敬敬地欠身禀告道:「侯爷,客人都来了。」
「很好,来得正是时候。」一个阴沉的话声从帘後传出,道:「月奴,你去将帘子掀起,请客人进来。」
一阵清脆的球玉声响处,一个女人穿帘而出,衣饰与香奴并没有不同,甚至相貌亦很相似。
香奴立即道:「这是我姐姐月奴。」
月奴微微一笑,她笑得比香奴更甜,身材也比之窈窕,可是楚轻侯主仆却都看不清楚她,她的脸似乎并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飞散,美得就好像是水中月,雾中花。
她含笑掀起帘子,柔声道:「公子请!」
楚轻侯忙道:「有劳姑娘——」穿帘而入,楚安紧跟在後面。
穿过了第三道水晶帘,楚轻侯主仆便置身一个极为华丽的大堂内,那种华丽有甚于皇宫大内。
在大堂对门照壁之前,盘膝高坐著一个锦衣人,看年纪,应该未过三十,与楚轻侯差不多,面白无须,容貌英俊,眉毛黑而长、丹凤眼、高鼻、薄唇,那嘴唇的颜色犹如喋血,双颊却白如敷粉。
他虽然英俊,却并不讨人欢喜,楚安一见,心头就感觉一阵恶心,楚轻侯与之目光接触,亦觉心寒,从衣著他看出,那个锦衣人的确是王侯身份。
但他也绝对肯定他并不是现在的王侯。
七梁冠、玉带、云凤四色绶,表面上现在虽然没有变,其实已变化很大,这个王侯的冠、带绶已经是五六十年以前的装束,就像是香奴、月奴二人的装束一样,已只能在古画上看到。
他们的年纪却是那么轻,难道他们是拿了先人的衣服来穿,这样做,目的又何在?
楚轻侯并不以为这是一种玩笑,楚安左顾右盼,忍下住伸手往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拧了一把,这一拧,只痛得他眼泪也几乎流下。
锦衣侯的目光落在楚安的脸上,一笑道:「老人家,你并不是在作梦。」
楚安老脸一红,锦衣侯转顾楚轻侯,接道:「坐,请坐!」
楚轻侯抱拳,道:「谢坐——」在一张长案的後面坐下,转向楚安,道:「安伯,你就坐在我身旁。」
楚安不由自主地望了那个锦衣侯一眼,锦衣侯笑道:「你家公子既然不介意,我这个主人,当然也不会介意。」
楚安这才坐下来,长几上放著酒壶、酒杯,还有好几样小菜,楚安虽然惊慌,但亦已饿慌,看见了这许多食物,哪不垂涎三尺。
锦衣侯接道:「贵客远来,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这些酒菜还要请赏面用一点儿。」
楚轻侯道:「言重。」
「一面吃,一面谈吧——」锦衣侯摆手。
楚轻侯也下客气,而楚安就更不客气了。
菜烧得并不好,饥饿之下,楚轻侯主仆却已认为很不错,酒却是陈年佳酿,斟在碧绿色的玉杯中,色香味俱全。
楚轻侯轻啜一口,不由赞道:「好酒。 」
「公子放心。」锦衣侯笑笑道:「酒茶都乾净。 」
「在下若是不放心,根本就滴酒不会沾唇。」楚轻侯左掌压杯道。
「公子好胆量。」锦衣侯大笑。
楚轻侯亦大笑道:「在下与侯爷素味平生,侯爷又岂会加害。 」
「艺高人胆大,看来公子非但是一个武人,武功相信一定还很高强。」锦衣侯话声一顿,又道:「未请教——」
「在下楚轻侯——」
锦衣侯「哦」的一声,道:「好名字,不知道是否真名字?」
「侯爷莫非以为在下信口胡诌?」
「非也,只是公子这个名字与本侯名字有些儿关系。」锦衣侯笑笑道:「本侯还以为公子是言中有意。」
楚轻侯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道:「在下斗胆也不敢轻视侯爷,下知道侯爷……」
「公子可知道现在置身何处。」锦衣侯反问道。
「正要请教侯爷。」
「这里是东海上的一个小岛,过去无名,现在也无名。」
「那么侯爷……」
「本侯喜穿锦衣,有称本侯锦衣侯,或称本侯东海留侯,公子可知道留侯是什么意思?」
楚轻侯沉吟片刻,道:「在下只知道汉朝张良曾封留侯。」
「史记留侯世家有载——」东海留侯接诵道:「汉高祖封功臣,良曰:『臣始起下邳,与上会留,臣愿封留足矣。』乃封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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