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傻傻地笑。韩蛋蛋瞪眼道:“好狗不挡道。”花头陀道:“是是。”闪到一边,身子没转,头却跟着转过去,恨不得眼珠子能离开自己跟进去多看苏佩莲两眼。
进了房中,韩蛋蛋道:“那花头陀真讨厌,最讨厌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讨厌!”苏佩莲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本神仙谱来,翻到一页,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蛋蛋,你瞧。”韩蛋蛋顺着一看,那张纸正是江南分舵的一页,苏佩莲指着一个名字,正是“武有境”三字,注上写道:“兵器为镔铁棍,任分舵白纸扇。”接下来的名字分别是屠丹青、商宫羽、文无华,跳过四人,接着的一人便是卓通,任的是鞋模子一职。韩蛋蛋道:“姐姐,这鞋模子是什么职务?”苏佩莲沉吟一会,低声道:“这是秘语,舵主叫做分号掌柜,一舵之内又设三堂五堂不等,堂主叫做白纸扇,鞋模子职司低一些,专门负责介绍外人入教,收集消息。本来除了教中兄弟,对谁也不能讲这秘密,不过,这神仙谱是你给我的,那自当别论。”韩蛋蛋道:“白莲教干的是大事,是好事,我心里可也是很羡慕。就是那个商教主差劲的要命,不然,我真想加入你们白莲教。”苏佩莲与她相识虽是未久,但知道这小姑娘见事极是明白,点头道:“是啊,因此下一月凤凰岛聚会,我一定要向兄弟姐妹们分说明白,另选一名有见识有担当的教主。尹大哥武功见识都是少有人比的,就是他……他这些年来因为宝儿的事遭人误会,怕别的兄弟姐妹不服。”韩蛋蛋道:“那还不如你来当教主。”苏佩莲嗔笑道:“你却胡说!”韩蛋蛋拉住她手臂,笑道:“你当教主,我加入白莲教,你让我当个什么白纸扇,今后我召鞋模子们议事,孙师叔来拜见新堂主,吓了一跳:‘嚯,原来是蛋蛋!’”说到这里,指着这一页最后一个名字,正是孙振二字。
苏佩莲惊道:“原来他是你师叔,还是我白莲教的人?”嘉定起事,是受江阴起事鼓舞,江阴起事,首领之一便是孙振,苏佩莲虽与孙振从未谋面,但心中早就引为同道知己,此时听韩蛋蛋是孙振的师侄,不禁很是惊喜,跟着脑中一闪,脱口道:“你父亲是‘山东神拳’韩金虎?”韩蛋蛋点头喜道:“姐姐原来认得我爹爹!”苏佩莲微笑道:“我也只是久闻令尊大名,他的人品武功,很是教人钦佩。不过,认识不认识都不打紧,只要我们都是一心打鞑子,恢复我中华汉人江山,便是一家人了。”搂过韩蛋蛋,轻轻为她理好一丛鬓发,心道:“难怪我一见了这小丫头就觉得亲,原来是同道的女儿。”反过来想想韩蛋蛋都是这样一个小姑娘,那她父亲如何,便可不问而知,两样情怀,一般亲切,这当儿真拿韩蛋蛋当亲生妹妹一般了。韩蛋蛋默默半晌,忽然道:“姐姐,你说,我爹爹死了没有?”苏佩莲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你爹爹没有死。象他这样的人,我们汉人之中有的是,鞑子是杀不绝我们的!”韩蛋蛋听她说爹爹没死,以为她真知道了什么消息,及至听到后面两句,才知她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
苏佩莲晃晃神仙谱,慨然道:“妹妹,这本东西到了你手里,你又交给了我,足见光明未灭,白莲将盛。嗯,你功劳着实不小。”听到脚步声响,苏佩莲收起神仙谱,尹天弃过来道:“妹子,通州的几位朋友请咱们去叙叙,你意下如何?”苏佩莲既已知道他们是白莲教中人,如何能不去,当即点头答允,低声对尹天弃说了一些话。尹天弃连连点头,说道:“只是早不知道,原来是一家人。”
一行人来到八仙楼子,请尹天弃坐了首席,通州四痴、樊大成、卓通与花头陀依次坐了,尹三娘子与韩蛋蛋、宝儿、苏佩莲另坐一席,虽是武林中人,不大拘于俗礼,两席之间却也设了一道屏风。那屠丹青早有准备,众人刚刚落坐,酒水菜肴便端上来。屠丹青端起酒杯,说道:“本来也不消多说,可昨日我们四兄弟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对尹大侠一家多有怠慢,今日咱们通州四痴与樊、卓两位朋友设宴陪罪,尹大侠能屈驾光降,咱们通州几个朋友真是脸上有光。”尹天弃暗道:“多亏昨天他们几个比试,是屠丹青当了大哥,否则还是那‘子曰武有境’当大哥,只这开场白便要半天。”他虽在江湖日久,威名赫赫,但可以说孤苦零丁,绝少朋友,这时既知他们均是白莲教兄弟,不禁大感亲切,酒过三巡,身心俱热,说道:“各位朋友,尹某不过是一个流落江湖的汉子,蒙众位朋友不弃,很是感动。尹某取名天弃,那是因半生以来,事事不顺,今日才知,纵然天弃尹某,可教中兄弟并不弃我,来,我敬各位一杯!”
众人又饮了一杯。武有境道:“适才尹大侠言道‘教中兄弟’,那是什么意思?”尹天弃暗道:“白莲教这几年来离散崩析,鞑子官府又长期持镇压之势,许多教中兄弟都存了警惕之心,这话先要试一试才能说起。”看众人的脸色。
屠丹青双目闪动,忽起身关了厅门,回座说道:“尹大侠,兄弟习武之余,喜欢胡乱涂鸦几笔,今日带了拙作一幅,还请尹大侠指正。”自腰上解下一个革筒,从中抽出一幅卷轴展了开来。
但见那是一幅横轴,宽约尺半,打开一多半,已近四尺。上面画着许多人物。尹天弃方看了一眼,不仅“哦”的低呼一声,接过画卷。却见画的乃是清兵屠杀汉人的情景,画面每隔一尺多些,便隐约一个层次,前一层次画的是屋舍四处起火,汉人百姓惊慌失措,清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持枪挥刀,放箭点火,屠害汉人。第二层次数名清兵污辱汉人妇女,将汉人小孩破肚挂肠,惨不忍睹。第三层次中两名清兵手拿皮鞭,指挥数十上百名汉人夫役修筑工事。第四层只打开一截,尹天弃展开另一半,却见画的是汉人开始剃发,向满洲人行跪拜之礼。画面到此已尽,整幅画工略相融、布局精巧,人物或主或次,或清楚或模糊,但无不栩栩如生,让人直觉得画中人物便在眼前,或号哭挣扎,或是狰狞大笑,血腥凶残,触目惊心。尹天弃心下震痛,呆呆良久,合拢画卷,叹道:“屠兄弟真是神笔,不知这幅画可有什么名称?”
屠丹青道:“兄弟画这幅画,虽是只用了一十三天,构想布局却是用了整整一年。名字么,倒有一个,只是不大中听。”尹天弃双目精光闪动,沉声道:“不妨说来听听。”
屠丹青吸一口气,慨声道:“这幅画叫做《百慑成猪图》,满清鞑子百般威慑之下,我汉人百姓便头上留起猪尾巴,从此老老实实当鞑子的猪猡。”
他这话一说,座中人均屏住呼吸。其时清朝在中原建朝未久,最忌汉人不服,若是让官府听到有谁骂清兵是鞑子,便只这两个字,就已够杀头的罪名。因此屠丹青说完之后,自已也有一点不安,撒目众人。
尹天弃沉声道:“不错,满清人口极少,不足汉人百之一,却占了我汉人江山,这都是我汉人太过软弱之故。”慷慨之意,见于言表。
卓通插言道:“但要说我汉人都是软弱无能之辈,却也不对。尹大侠知道不知道嘉定的事?”
尹天弃听他们将话题引到这里,向屏风那头的一席看去,却见苏佩莲拉开一屏风一角,正侧耳倾听,两人换了一个眼色。尹天弃道:“嘉定汉人,高举恢剿义师大旗,与清兵对抗,尹某对这等英雄壮举岂能不闻?不过孤城起事,终究力不能继,嘉定义师失败,真是可惜之极!”
文无华忽然嘿嘿笑道:“嘉定失败,倒不是因为孤城无援,而是另有原因。”尹天弃怔道:“那是什么原因?”文无华叹道:“我们中国人的事,坏就坏在汉奸手上。当年清兵是怎么入的关?嘉定义军失败,也是坏在汉奸的手上。”尹天弃这下可奇了,摇头道:“嘉定的事恐怕不对吧?”
却听商宫羽冷笑道:“怎么不对?尹大侠难道知道其中的真相?”尹天弃听他话茬不对,问道:“你这是何意?嘉定之事,我虽未亲身参与,但有一位朋友,是自始至终在嘉定的,因此尹某也知道详情如何,与文兄弟所说,颇不相同。”屠丹青冷冷道:“你那位朋友姓什名谁?是不是苏佩莲?”
尹天弃再想不到他们会忽然拉下脸来,与刚才简直大相径庭,不由来了气,冷笑道:“不错,我那位朋友正是苏佩莲。嘉定义师便由她率领跟清兵作战的,她说的话,自然作得数了罢?”
没想到屠丹青嘿嘿笑道:“谁说的话都作的数,就是这叛徒说的话作不得数。”尹天弃怒极,啪的将桌子一拍,喝道:“你胡说什么?”屠丹青冷冷发笑,离座倒走三步,忽然飞起一脚,咣的一声,踢开屏风,伸手向苏佩莲抓去。苏佩莲一动不动,面色如霜,喝道:“屠丹青,你胆敢动我!”她女中豪杰,这一声怒喝,端的威严之极,屠丹青不由呆了一呆,但旋即冷笑道:“我身为白莲教执刑护法,怎么会不敢动一个叛徒!”右手扣住苏佩莲肩头,顺手点了她穴道。
尹天弃喝道:“她不是叛徒,这里面大有误会,快闪开了!”跃上前去解救,却只奔了一步,忽觉腹内一痛,一口气提不起来,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接着只听尹三娘子、韩蛋蛋均惊叫摔倒,连花头陀也未能幸免。
韩蛋蛋叫道:“师父,我们上了当啦,他们在菜里下了……”眼前一黑,竟是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模模糊糊中只听到屠丹青、文无华等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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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涯何处
更新时间:2009…5…8 2:09:03 字数:17959
词曰:凭栏处,数日潇潇雨。断断续续,晨钟暮鼓。佛心无处渡,正销闲,安享世俗。教儿童识字,帮老汉修锄。新知煮荷能去暑,阴干数枚待三伏。真言道不得,江山有恨烈士暮!
韩蛋蛋醒来,见自己几人被绑得结结实实,约略一试,内息也不畅通,知道是让人点了好几处穴道。却见尹宝儿未遭捆绑,蹲在一个墙角,眼光凶冷,看着前面几人。那几人除了通州四痴与樊大成、卓通,另外还有两人,韩蛋蛋一见之下,又惊又怒,叫道:“原来是你们这对骗子爷们捣鬼!”
那两人正是商广翼、商不服,商广翼居中而坐,商不服站在他一侧。商不服道:“好呀,死在临头还敢胡说?”屠丹青道:“教主,由属下来问他们。”商广翼点了点头,叹道:“不可太为难了他们。”
却听哗哗水响,文无华将尹天弃、苏佩莲等人泼醒。花头陀也在被绑之列,一醒过来,当即大喊:“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抓我?”武有境沉声道:“子曰:‘无乃尔是过欤?’阁下是助纣为虐,还是适逢其会,不久自知。”他说话必是“子曰”“语云”,用起来一般词不达意,独这一回还算稍稍沾边。花头陀怒道:“呸,你别给老子掉文,快放了老子,不然老子告官,告你个私设公堂!”屠丹青喝道:“你老实些,再敢罗嗦,我砍了你脑袋,看你拿什么去告官?”花头陀胆子一向不大,果然吓得不敢吭声。
韩蛋蛋忽然哈哈大笑。
屠丹青冷声道:“你笑什么?”
韩蛋蛋笑道:“我笑花头陀。”商宫羽怒道:“他有什么好笑?”韩蛋蛋道:“我想你们通州五痴好不容易会齐,你们却把他绑在这里。这难道还不好笑么?”
文无华忍不住笑道:“你……你,谁跟他会齐什么的?他是什么东西,能跟我们合称通州五痴?”韩蛋蛋笑道:“他外号‘花痴’,武功在通州五痴中最高。不信你们放开他比一比,一场比试下来,保证你们都要叫他作大哥!”
花头陀本来挺害怕,听韩蛋蛋这样说,不禁精神大振,叫道:“是啊,有种你们放了我,咱们比一比武功。”他明明知道仅一个文无华就够对付了,但想只要骗得他们先放了自己,就有机会逃走,就算没机会逃走,也总比被绑在这里强。何况万一侥幸赢了,做了他们大哥,命令他们将苏佩莲、尹天弃松绑好生伺候,则在苏姑娘面前,那可是大大的有面子了。又想:“苏姑娘不拿我当自己人,通州四痴却把我当成她一伙的,真是殊为可笑!”屠丹青冷冷一笑,不予理会。
苏佩莲身受内伤,醒得最晚,看清眼前情景,心里默默盘算。屠丹青道:“尹天弃、苏佩莲,想你们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没想到却是这等无耻,要向官府告密,将我教兄弟姐妹一网打尽。你们真是狠毒!”
尹天弃冷笑道:“这话是从哪里说起?嗯,商教主,你们父子重逢,多多少少也有属下一份功劳,便是这样对待我们么?”商不服道:“你还敢狡辩?你们想害死教主,幸亏教主有光明之神保护,福大命大,才从你们的魔爪下脱身。你外号吸血鬼,鬼与神自来不两立!”这话未免牵强,他说完这句,自己也知道不叫人信,便又道:“你们偷了教主的神仙谱,想去向鞑子官府告密,好将白莲教的英雄好汉一网打尽,用教中义士鲜血,换荣华富贵。你们连这件事也想抵赖,是也不是?”屠丹青等人身为白莲教徒,一听这话,顿感义愤填膺。
苏佩莲往商不服手中一瞧,见晃着一本书,正是《神仙谱》,不由得怒气上升,大声道:“商广翼,你害死我家夫君,这会儿又来诬害我,你到底是把白莲教搅成什么样儿,才叫甘心?”商广翼看她神威凛凛,不自禁浑身一抖,不敢与她目光对接。她丈夫张华乃是白莲教副教主,为商广翼逼害至死,这事虽是极为隐秘,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白莲教许多弟兄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屠丹青、卓通等人对商广翼逼死副教主相互看了一眼,均想:“怎么教主好象心中底气不足?”
商不服忽然大声道:“爹爹,你怕她干什么?今天有屠护法他们在这里,正是你老人家洗雪冤屈的时候,他们……他们害你害得这么厉害,你还客气什么?”说到这里,眼圈变红,声音竟有些哽咽。
韩蛋蛋熟知商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