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在右胁上,“嗤”的一声,袍子撕开,皮肤上也多了数道指痕,这一来吓得自然“啊”的大叫,跃回客房之中。
他进的客房正是吕品田与温柔歇脚的那间,一俟进去,促声道:“师兄,师兄,外面一个女娃娃、妖怪的……”托巴正为温柔疗伤,他内功深厚,虽被惊扰,内息却一如平常,淡淡道:“这世上哪有妖怪?托苏师弟,境自心生,魔由己出。”托苏道:“哪里,真是妖怪。我一掌打在她身上,她不仅不受伤,反而吸走我的内力。”托巴咦了一声,道:“那倒奇了!”这几句对答,二人都是以藏语说的,吕品田担心温柔正在紧要关头,低声道:“托巴大师,怎的了?”托巴道:“公子朋友的病谅无大碍,请公子安心。”闭上双目,全心运功。托苏搓搓双手,又道:“师兄,敌人就在外……”一语未毕,却听呼的一声,尹天弃已进了房间,托苏喝道:“出去!”呼的一掌,向尹天弃拍到。尹天弃不与他对打,身子一矮,从他腋下穿过,沉声道:“吕公子,随我去见一个人。”向吕品田抓到。托苏一掌走空,急忙转身出掌。尹天弃笑道:“好!”抓住吕品田后心,向前一推,挡在自己身前。托苏手掌上扬,越过吕品田头顶,向尹天弃右太阳穴拂到。尹天弃笑道:“恕不奉陪。”反足踢开房门,便要劫吕品田窜出。忽然之间,但听“嗤”的一声,一道指风点向尹天弃下颌“承浆”穴,正是那托巴左手食指所发。尹天弃以吕品田护身,露在外面的只有头脸,头脸上的穴道大多是死穴,只有“承桨”等数处穴道不是,尹天弃吃惊之中,心念电转,知道这矮胖喇嘛武功、心智均是登峰造极,松开吕品田,侧身拍掌,掌力与指力虚空中相撞,竟发出啵的一声。韩蛋蛋自窗户看得分明,叫道:“师父,小心!”
从尹天弃掠进房中到此时,不过眨两下眼的工夫,吕品田得了自由,叫道:“托洪大喇嘛就是他杀的,两位法师,千万别让他走了!”托苏道:“你害我师弟什么的为?”一掌又上。托巴右掌不离温柔后心,左手一摆,一股柔劲送出,托苏掌力便发不出去,愕道:“师兄,你什么的干?”托巴不答他这话,向尹天弃微微一笑,问道:“这位施主,不敢请问上下?”
尹天弃见他宝相庄严,不敢轻慢,还礼道:“在下尹天弃,请问大师法号?”托巴听他自报家门,脸色剧变,声音却还是和缓,说道:“老朽西藏颜音活佛座下托巴喇嘛。”尹天弃心头一震,暗道:“果然是算账的来了。”说道:“久闻西藏密宗‘逍遥指’威力无比,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知托巴法师有何见教?”托苏急道:“你故意的问,明知的!”托巴语调不变,缓缓道:“我师弟托洪喇嘛在狼山山谷中被人害死了,我与托苏师弟追查之下,听这位吕公子言道,托洪师弟是施主所杀的,不知实情是否如此?”尹天弃心中念头不停,知道今日怕是讨不了好去,哈哈一笑,说道:“大法师所说的半点不错。”托巴缓缓点头道:“请施主稍坐片刻。”闭上双目,专心运功。但见他面色愈发透出金色,头顶上方尺内之间隐隐有一层五色气氲环绕。尹天弃见他功力竟达这等境界,不禁手心冒沁出冷汗,心道:“我万万不是他的对手。”知道等托巴为温柔疗完伤便会向自己出手,不禁又想:“我只有此时乘他不备,忽施偷袭,或许还能有一线取胜的希望。”但转念又想:“我若是偷袭不成,没的糟贱名声。”慢步走到窗边,韩蛋蛋一见到他,抚抚胸口,大声道:“师父,咱们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陪这些二转子和尚?师娘叫你回去哪!”尹天弃不禁微微一笑,心道:“我与这徒弟真是投脾气得很。可惜她自拜我为师,我一招功夫都没传她。”说道:“玉楷,你回去对师娘说,师父在这里有事,叫她们也过来。”说话间连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们快离开此处。韩蛋蛋跺足道:“你快出来!”尹天弃双目沉郁,摇了摇头。韩蛋蛋无计可施,攀窗上来,叫道:“大喇嘛,你那个托洪师弟是我杀的,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好啦!”托巴专心运功,恍若未闻。尹天弃沉声道:“玉楷,还不快去!”
韩蛋蛋与师父相处时日不多,却已熟知师父脾气,不禁泪水盈眶,点头道:“好!”转身便向西边客舍走去。尹天弃知她一定会办得妥贴,心反而定了下来,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坐了,神色坦然,仿佛等待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托巴道:“甚好。”
尹天弃自出道以来,除了在独臂道人那里落了点下风,可说是从未败于任何人。每次遇到敌人,他都觉得热血沸腾,往往敌手越强,他斗志越盛,平时对敌,别人不向他论武林规矩,他也从来不向别人论武林规矩,什么偷袭、用计等等,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这一次,面对这托巴,竟越来越觉得心慌意乱,不禁暗道:“我老了么?我是不是没用了?”头上冷汗涔涔而落。
不知隔了多久,托巴头上升起一层白气,双掌在温柔后心微微颤抖。只见他脸上的金色渐渐淡了,那温柔的脸色却开始红润。尹天弃心中一动,知道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这时若是出手,恐怕托巴武功再强,也要难以应付,便是一击不能得手,起码可以让托巴内息走岔,重受内伤。尹天弃心中念头电转,身上不由得微微颤抖。托苏变了颜色,沉声道:“你要什么的干?”
尹天弃双拳放开,身子在椅子上明显矮了一截,叹道:“我本来想此时向托巴大法师出手,纵然冒险,却也有五分胜算。”托苏道:“你敢!”脸上神色却显然是害怕尹天弃动手。尹天弃苦笑道:“我不是不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这么做。”托巴两道短眉微微一动,恍若未闻。
又过片刻,托巴双掌慢慢抬起,那温柔的身子竟有稍许离床而起,接着托巴双掌一盘,温柔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后来整个人成了一团影子,影子散出淡淡的烟气。待那层烟气散尽,她转动的身形变慢,逐渐停下,托巴双掌收功,温柔坐归于床上,睁开眼来,吕品田上了前去,拉住她双手,泣不成声。温柔双目中的一层迷雾散去,叹道:“田儿,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我真的还活着么?”吕品田哭道:“你还活着!托巴大法师救了咱们!”拉温柔向托巴叩头。
托巴身子似有虚脱之象,双手伸出,勉强扶住二人,笑道:“吕公子,我们不过是一笔交易,何用行此大礼?”吕品田站起身来,点头道:“好,若我治不好活佛,你要我一条人命便是。”托巴笑道:“喇嘛也是出家人,我佛慈悲为怀,请吕公子放心诊治就好。”吕品田向尹天弃看了一眼,一声不吭出了门去。
托巴道:“尹施主,我托洪师弟脾气急躁,定是有得罪施主之处了?”尹天弃未料他如此谦和,想了一想,摇头道:“没有。”托巴道:“那施主为何非要杀了他呢?”尹天弃面色平静,将怎样与托洪一起被困在药神屋地道中,两人一场打斗,托洪怎样打开洞口,怎样跃出去失足,抓住韩蛋蛋足踝,怎样掉下悬崖一一说过,至于为何与托洪斗了起来,却没说实话。托苏道:“那还是因为你,托洪师弟才死于非命的。托巴师兄,我们一定要为托洪报仇!”
托巴缓缓道:“不错,尹施主,咱们是到外面找一个好地方呢,还是便在这里比划比划?”尹天弃叹道:“在哪里还不一样?不过最好到外面去,免得在下死在这里,这客栈掌柜少不了麻烦。”托巴微微一怔,双手合什,微笑道:“施主此念慈善,我佛慈悲。请。”缓步向外走去。尹天弃不知怎的对这托巴越来越生敬意,肃声道:“好,请!”跟着出门。便在此时,忽听有人叫道:“失火啦!失火啦!”
这一声猝叫又尖又脆,正是韩蛋蛋所发。尹天弃怔了一怔,却见客房各间屋子里的人全涌了出来,争相奔到院子里。果见客栈四个方位的屋角全起了火,其时正是初夏,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刹时间火焰窜起来,人们四处奔跑,纷纷大叫:“起火啦,取水龙来啊!”但一般的客栈之中,哪有什么水龙?客栈掌柜心疼兼肉痛地连连跌足,喝骂众伙计:“你们他妈的吃傻了是不是?雨檐子底下有大水缸,快去提水救火!”众伙计清醒过来,分头提了水桶,还没抢到廊下水缸之前,便纷纷叫道:“掌柜,水缸被人砸啦!”
掌柜急怒攻心,已晕了过去。有个有头脑的伙计一边吩咐救治掌柜,一边指挥众人到前边水渠中担水。客栈中的住客乱了一阵,也开始帮忙,一时人来人往,呼喝声与风火声响成一片。尹天弃奔到先前住的房子里,却见三娘子与宝儿、苏佩莲,以及那郑成功、施琅主从早不知去向。重新回到院中,托巴迎上来道:“这场火来得古怪,尹施主,咱们的事后面再说,好不好?”尹天弃点头道:“好,便是这样。”托苏背着活佛仓惶出来,活佛身上插了许多银针,竟是连炙针都未及拔出。尹天弃隐隐猜到是韩蛋蛋使的计策,只是刚才还似见她影子一闪的,这会儿却说什么也不见了,尹天弃知这徒弟非同一般小孩,也顾不得找她,从一个摔倒的房客那里接过两只木桶,飞步奔向离此三十余丈的一道渠边。
提了水刚要走,韩蛋蛋从人丛中冒了出来,压低声音叫道:“师父,你那么出力,想让客栈免咱店钱是不是?快走啊!”拉住他衣袖便走。尹天弃不知该感激还是该生气,向人丛中撒目,但见人影穿梭,问道:“玉楷,是不是你放的火?”韩蛋蛋双目转动,促声道:“师父,小声些。人家知道了是我们放了火,再走不了的。不是我一人放的,师娘、苏姐姐都有份儿,是那郑公子出的主意,他们都在城外等着我们哪。”尹天弃道:“嘿,我如此一走,不让那托巴喇嘛小看我么?”韩蛋蛋只低头扯着他急走,一边道:“若是咱们没了命,他再高看咱们,也是跑马拉粪——”尹天弃这会儿竟没了主意,问道:“怎么讲?”韩蛋蛋没好气道:“腚后的事!”
尹天弃一想不错,点头道:“对,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找一个墙角放了水桶,反过来拉着韩蛋蛋便走。韩蛋蛋道:“师父,你长进了。”
话音未落,却听一人道:“尹施主,世上之事,无不应有始有终。尹施主欲向何去?”正是托巴、托苏二人。远远还有两人,却是吕品田与温柔二人,两人扶着活佛。尹天弃微有一惊,一瞬间便定下神来,哈哈笑道:“大喇嘛不用再教我啦,我本来想一走了之,被你们追到,那是没法子的事。你们要给托洪报仇,不知是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个来?”他明知只一个托苏便是劲敌,托巴的武功比托苏又高出不知多少,但天生脾性,对敌之时,自然豪气冲天。托苏冷笑道:“你死到头临,还敢硬嘴!”汉语毕竟有限,八字说反了两个。韩蛋蛋道:“你八道胡说,老枯麻!”托苏怔了一怔,道:“什么是老枯麻?”韩蛋蛋自小灵牙利齿,骂起人来是遇强则强,随机应变,若非她母亲傅青女侠常常管教,于骂人一道不知会有多大造就,这时听托苏细问,眉开眼笑,又道:“你老私子见风长不出相傻大个子没挡儿的驴!”托苏几时听过这些言语,但看她神情,知道不是好话,气得想要回骂,但哪里能想起什么好词来?韩蛋蛋笑道:“你千万别结结……结巴!”话音未落,托苏果然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假……的,魔鬼!”
托巴道:“这位姑娘便是尹施主的弟子么?”尹天弃道:“正是。”托巴点头笑道:“很好。小施主根骨奇清,口舌伶俐,我托洪师弟内力传于她身,总算没有枉费。”尹天弃方才并未讲过韩蛋蛋凭空得到托洪内力的事,一听之下,不禁大是钦佩,道:“大师高见。”托苏道:“师兄,你说什么?”
托巴道:“依尹施主所说,当日这小施主抓住绳子,托洪师弟失足以后,便抓着她的足踝。这小施主自然支不起两个人的份量,必然绳子要脱手,滑落山谷之中。依你会自怎样做?”
托苏道:“我借力打力,拉她下去,足尖在她身上一点,翻身抓住绳子。”托巴摇头道:“师弟,佛门弟子,此念断不可生。”托苏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脸上颇有不屑之色,似觉得师兄愚不可及。喇嘛教与佛教系出一体,托巴与托苏来到中原,寻访名山大川,探讨禅宗、密宗经义疑似之处,托巴每有感喟所得,托苏迷恋武功,于师兄的做法不大以为然,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说即是讥讽之意。托巴却似是不觉,颌首笑道:“托洪师弟当日必也如此着想,但佛圣遣众弟子于尘世游走普渡苍生,托洪业能未抵,不肯轻弃生命,于危急关头,必想要让二人均保平安。依托洪之能,自然会施出一手功夫,托苏师弟,你说他会施出什么功夫?”
托苏怔了一怔,恍然道:“是返逆大法!”托巴笑道:“不错,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这小施主身上负有我迦楞堂独门内功了罢?”托苏点头道:“明白了。”但转瞬之间,又摇头道:“托巴师兄,这里面的不对。托洪师弟返逆大法的使了,这小施主身上内力的有了,别说两个人,便是三个人,四个人,小施主也能上去的顺着绳子。为何还……”他还了几次还不出来,着急之下,以藏语说了一通。托巴道:“想来当日尹施主便守在洞口,因此托洪师弟才才……”叹了一声,问道:“尹施主,是也不是?”语中稍有悲凉之意。
尹天弃、韩蛋蛋听他分析得如同亲见一般,相顾苦笑。托苏叫道:“我托洪师弟内功已臻化境,你还了来!”双手箕张,向韩蛋蛋扑到。韩蛋蛋见他神情吓人,惊呼一声,躲向尹天弃身后。尹天弃喝道:“大师何必如此?”挥掌迎上。砰的一响,尹天弃双足立不住,嘶嘶向后滑出数尺,连带得韩蛋蛋跌了一跤。尹天弃冷声道:“好!”挥掌又上。那托苏摇头道:“你的不成。”抬掌迎来,仍然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