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定是当日攻打屠杀扬州城的鞑狗头子。但杀得了这么一个鞑狗,又怎能告慰我千千万万汉人的英灵?”想到江阴城累累的尸体、嘉定城一批批倒下去的义士,不禁内心激动,双目发酸。
那大哥道:“你们可知,这多锘奸贼的人头是谁砍下来的?”这话一说,众人皆不语,那必是谁也不知道。大哥道:“此贼便是方成方三弟所杀。”众人皆哦了一声,似极是惊奇。大哥叹道:“我以前也跟各位一样,觉得方成、刘和叛节降了鞑狗,有辱我扬州十八罗汉的英名。但前几日我见到多锘的人头,才知道方成、刘和的良苦用心。当日方成、刘和陷于鞑狗之中,引刀成一快固然是英雄所为,但留得青山在更需胆识过人。”崔老六道:“大哥,这些时候我没少骂刘二哥方三哥,我……我真是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另一人道:“六哥,扬州十日,你家一十二口遭鞑子毒手,鞑子与我们仇深似海,不共戴天,方三哥他们假降鞑子,我们并不知情,怎会不骂?我也骂过,前些日子还想找到二哥三哥便要杀了他们,那不都因为不知内情才如此么?”接着众人开始拜祭,哭成一片。韩蛋蛋给他们哭得心酸,不禁也觉得双目湿润。
拜祭之后,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俱是大骂清军如何残暴,多锘如何凶恶。过了一会儿,听他们说到抗击满清的英雄人事,竟说到郑成功、说到苏佩莲、黄淳耀。那崔老六道:“听说郑成功兵败金陵之后,并没有死,鞑子官兵四处搜捕他呢。”七妹道:“这事半点没错。”大哥问道:“哦,七妹知道么?”七妹道:“我在通州一个饭望庄时见到一队鞑子官兵,听他们议论,本来鞑子官兵追到了郑爷,郑爷受了重伤,后来有个叫什么吸血鬼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郑爷及他手下一个姓施的一起救走了。”那大哥失声道:“是吸血鬼尹天弃?”韩蛋蛋听他们说到师父头上,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七妹道:“不错,就是吸血鬼尹天弃。官兵说的时候我没听仔细,大哥一说就想起来啦。大哥认得这个人?”大哥嘿了一声,叹道:“此人名列中原武林六大高手,我哪里认得?不过听说此人行事不为人取,本来我一直以为他非我们同道中人,没想到却救下了郑成功郑爷。嗯,可见流言有时真不大可靠。特别是三弟这事一明白了,我……我真觉得正邪是非极难评判。”有一人问道:“大哥,当世六大高手,说的都是谁?”另一人道:“冯十五,你难道要一个一个去会会这些高手不成?”冯十五道:“兰九哥不要开玩笑,我的武功,再练十年,勉强能会会兰九哥您,与六大高手会会,下辈子罢。”大哥道:“武林之中有句谚谣,叫做‘火狐狸,小兄弟,神出鬼没两张皮,独臂老道一口气,’说的是当世六大高手,其中神出鬼没四字,便是吸血鬼尹天弃。此人行踪神出鬼没,嗜杀成性,名声大是糟糕,这次救下郑爷,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韩蛋蛋心道:“世上傻瓜本来就多,一人说瞎话,十人传满城。师父其实心地善良得很。”其实尹天弃每十日就要为尹宝儿杀一人取血饮用,要说他善良,实在有些勉强,但韩蛋蛋与尹天弃相处以来,师徒二人对了脾气,加上这会儿尹天弃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想起来分外揪心,哪里肯让别人再说他半个“不”字?
却听扬州十八罗汉谈论一阵,崔老六道:“大哥,由鞑子兵在通州城一带四处布哨盘查看来,郑爷恐怕还没离开通州。怎生想个主意助这位郑爷脱离险境才好。”众人皆称是,有的说要去城中查访,有的说去厦门郑成功老家报信,但这些主意都是一提出来便觉得不可行,又莫衷一是。那七妹道:“我看不如这样,咱们趁机在唐闸、平潮一带做几票大案,象三哥一样,弄下几个鞑子大官的人头,鞑子兵必会转移兵力去那一带增强防范,到时咱们再到通州查访郑爷下落。若是能打听到郑爷的消息,那自然是好的,就算打听不上,也必会为他造成机会,利于脱离。”崔老六赞道:“七妹究竟是女中诸葛,见识高一筹。”大哥也说好。当下众人商议细节,分派布置。
韩蛋蛋心道:“他们说的话都是不能让别人听到的,我此时只要稍有点动静,他们便会发现这里有个大喇嘛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时必会杀了这瘦杆儿喇嘛灭口。只不过这瘦杆儿武功高强,他们虽然有十三个人,却不一定打得过他。再说,我动不了,又开不了口,如何弄出声音来?”斜眼瞧着托苏。托苏也正看着她,韩蛋蛋眨一眨眼睛。托苏脸显冷笑之意。韩蛋蛋疵牙咧嘴,挤眉弄眼,托苏前头冷笑,后来略有惊奇之色,不知她是怎么了,韩蛋蛋心中一动,忽然面上肌肉开始抽搐,接着白眼一翻,伸出舌头,努力将头后仰一些,就此不动。托苏大惊低声道:“你装的不要!”韩蛋蛋心里好笑,却一动不动。托苏暗道:“我是否能练成密宗三重天内力,迦楞经能否夺回,全在这小姑娘身上找着落,可千万莫要死了。”哑穴被点太久,往往会窒息而死,托苏大是担心,探指试她呼吸,韩蛋蛋连呼吸都闭住。托苏低声道:“我看你能憋多久?”手指压下,盖住她鼻孔。蓦地里韩蛋蛋嘴巴一张,正咬住他手指,托苏吃痛大惊,手指后撤,却被她死死咬住,哪里拽得出来?有道是哑巴劲儿足,韩蛋蛋全身不能动,就只牙关听使唤,如何肯松口?只听咯咯轻响,已是咬到骨头。托苏武功高强,更兼长年研习佛法,定力比平常人自是要强一些,但黄脸憋成通红,还是拿不出手指,疼痛之下,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扬州十八罗汉喝道:“什么人?”韩蛋蛋又死命一咬,这才松口。托苏左手捏着右手食指,哦哟哦哟大吸冷气,眼前人影晃动,已有六人到了近前。为首的是那大哥白庆尔,年约五十多些,手里持了一根三截棒,沉声道:“阁下到这里偷听我等谈话,意欲何为?”托苏骂道:“老大爷早就来啦,谁想听你们谈话?”伸手提起韩蛋蛋,掉头便走。
白庆尔道:“不能放此人走了!”劈头便是一棒。托苏左掌一拍,咔的一响,白庆尔手中的铜皮桃木三截棍断成四截。便在此时,崔老六等六七样兵器攻到。扬州十八罗汉结伙成帮,纯属意气相投,并非因为武功门派等等,因此武功兵器均不相同,但因长期协同,各人之间的配合却是十分默契,但听叮叮当当刀剑交响,刹时间将托苏围在核心。托苏本来就让韩蛋蛋气了个饱,这时遭到围攻,更是暴怒之极,足下急走,闪开众人进招,叫道:“你们住手!老大爷不想杀你们的!”崔老六性子最急,冷笑道:“可小大爷们想杀你!”他使的是一柄三环刀,嚯的一刀,劈托苏上路。托苏骂道:“真是不识举抬。”一指弹出,当的一声响,崔老六大刀脱手飞出,呼的将冯十五一条软鞭荡开。扬州帮众豪见他指力如此霸道,一呆之间,托苏已掠出包围。崔老六等人紧紧追来,奈何托苏轻功高出太多,虽是扛了一个韩蛋蛋,但只几个起纵,便将众人甩开,又奔出三四里,扬州众人已没人能赶上来。
托苏脚下不停,扛着韩蛋蛋只管走。不一刻已下了山,他见路便绕开,竟是专门找荒野之处行走,但看情形他好象对这里又极不熟悉,往往走上一段便遇到道路,他便再折头另寻僻静之处,气得韩蛋蛋肚里大骂他不走正路。
托苏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听水声哗哗,到了一条小河之旁。解开韩蛋蛋穴道,韩蛋蛋从他肩上跳下。托苏气道:“你干什么咬我手指?”韩蛋蛋自知理亏,讪讪道:“不咬你你解开我穴道啊你!下一回把手洗干净些,味道一点都不好。”托苏恨恨道:“不是看在……哼!”韩蛋蛋笑道:“不是看在三重天内力的份上,你一招气刀劈死了我是不是?”托苏冷冷道:“知道就好!”韩蛋蛋肚里暗笑,嘴上道:“你别吓我,我会吓坏的!”托苏笑道:“你会……”长叹一声,道:“走罢。”
韩蛋蛋这回倒也乖觉,跟着他走,一边问道:“到哪里去?”托苏道:“到一个别人不去的地方。”韩蛋蛋道:“你无非是想让我学返逆大法,我学就是了,不一定要到没人的地方去啊。”托苏道:“不行,只要一有人你就有坏点子的。”韩蛋蛋跟他走了一程,笑道:“要说没人的地方,我倒知道一个。”托苏问道:“什么地方?”韩蛋蛋白他一眼,笑道:“就怕你不敢去。”
托苏傲然道:“这世上哪有我不敢去的地方?”韩蛋蛋撇嘴道:“那里到处是死人,没一个活人。对啦,问问你,死人算不算人?”喇嘛教属佛教一宗,常探讨人之生死,讲究生死轮回,韩蛋蛋这一问不禁使托苏打了个突,疑道:“人生也原业,死也消业,人死了就不应算人啦。”脸显呆呆之色。韩蛋蛋想起江阴城的累累尸骨,苦笑道:“既然不算人,那为什么叫做死人而不叫做草木石头?我看你道行有限,有限得很!”落下泪来。托苏与她相处不到一日,却知这小姑娘极是倔犟,见她掉眼泪,觉得很是奇怪。
两人沿河走了一阵,托苏忍不住问:“你说什么地方是我不敢去的?”韩蛋蛋就地一坐,气呼呼道:“这里就没人,你教我罢。”托苏未料她会主动要学逆返大法,喜出望外,但见她神情,这一喜又冷了半截,陪笑道:“也不着急的在这一会会工夫。”韩蛋蛋道:“我不学你逼我,我要学了你却这些说辞!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托苏知道说不过她,索性不接茬儿。韩蛋蛋站起身来,指着他鼻子,正色道:“别说本姑娘没告诉你,你再说要到劳什子没人的地方,我绝不学什么逆返大法!我要到人多的地方,住好店,吃好饭,这才勉强学上一学。你要是不相信,就想法子折磨本姑娘,本姑娘要是服了你,便是你奶奶!”托苏心道:“汉族男人说起‘本人要是服了你,就是你儿子’,怎么小姑娘说起来,就成了‘奶奶’?”笑道:“我说到没人的地方,是怕你坏主意多,你不跑,我就带你到人多的地方的。”韩蛋蛋哈哈笑道:“你带我?笑话!我带你还差不多,我刚才就看出你分不清东西南北。”托苏对这一节倒也不敢怎么否认,只担心她提出回通州,若是遇到大师兄托巴,那密宗三重天内力铁定没自己的份,说道:“我不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我分得清东西,南北有时糊涂一点。你不能要往西边去,只能往东边去。”韩蛋蛋心念一转便知他什么主意,点头道:“成。”转身向东。
托苏怕她逃脱,与她并肩而行。韩蛋蛋既占上风,岂能不乘机敲定砖脚,皱眉道:“你看你长得跟个招魂幡似的,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托苏钻研武功佛法,一向少注意自己相貌,听她评论起自己长相,不禁问道:“招魂幡是什么?我长得象吗?”
韩蛋蛋听他居然当真,心情大悦,道:“哈,就是你爸爸死了,你拿着一根竹杆子,挂一片烂布裱纸,叫你爸爸回来。”托苏听明白,脸上顿起一层黑色。韩蛋蛋顿住脚步,挺胸道:“我又骂你了,你快杀了我!”托苏闭目摇头,挥挥枯手,叹道:“你的走前面,我的走后面,离你远点的。”
两人沿河而行,又走出一程。其实韩蛋蛋也不知此处地形道路,但假装什么都知道,到中午时见河道越来越宽,渐渐看到舟船。韩蛋蛋道:“大喇嘛,你带的银子多不多?”托苏从西藏来中原,管着一行人的用资,拿出一沓银票,说道:“你要什么的干,我就什么的买。”韩蛋蛋笑道:“看不出还是一个土老财。咱们到前面码头上租条船坐好不好?”
托苏道:“坐船干什么?”韩蛋蛋冷下脸来,笑道:“你也不动动脑子,坐在船上,我就不用走得这么累啦,还可以看看两岸风景,心情一好,说不定很快就学会返逆大法了。”托苏摇头道:“不好。”韩蛋蛋站住脚步,扬脸道:“刚才还说我什么的干你什么的买,我看你没有半点诚心。”托苏干咳两声,叹道:“好,你说了算。”
又行半里,码头没见到,却看到一座寺院,托苏道:“咱们到里面要饭吃。”韩蛋蛋笑道:“真奇怪死啦,汉人和尚叫做化斋,西藏和尚叫做要饭。”
托苏不理会她,上得前去,但见此寺依山傍水而建,屋舍精雅,颇有灵气。指着寺门上三个字问道:“你看上面写得是什么?”韩蛋蛋打眼一看,却见是“天宁寺”三个泥金大字,心中一动,问道:“你不认得字?”托苏道:“我们吐番字还有梵文我都认得,你们汉人的字却个个差不多,难认得很。”韩蛋蛋假装看了半晌,笑道:“大喇嘛,咱们还真来对了,这里叫管饭庄。”托苏半信半疑,说道:“你们汉人和尚对众生可是好得很哪。”上前拜寺。
一个小沙弥出来迎接,让二人稍候,自出禀报。不一会出来五名僧人,其中一名中年僧人合什作礼,自称本寺主持,法名清愚,问明来意,说道:“阿弥陀佛,甚好甚好。”
托苏暗道:“少林寺里的是和尚,这管饭庄的也是和尚。和尚武功高强,万万不可大意。”他自来中土,还没到过哪一处寺庙,当下便要与韩蛋蛋进寺。那清愚身子一侧,挡住韩蛋蛋,含笑道:“本寺规矩,女子不得入内,请这位女施主见谅。”
韩蛋蛋怒道:“这是谁定的臭规矩?”那清愚愣了一愣,心想这规矩人人皆知,到底是谁定却不知道了,笑道:“历来如此,阿弥佗佛。”韩蛋蛋道:“这规矩不好,历来如此那就是历来不好,须得赶快改了。”清愚怔了一怔,摇头道:“阿弥佗佛,罪过罪过。”
托苏道:“她说你这规矩要改,你就得改。你这里叫管饭望而庄,怎么只管男人饭,女人饭的不吃?”
那清愚初见他时,见是佛门同道之人,先存了三分客气,听他如此说话,不禁微有慎怒,道:“阿弥佗佛,我寺规矩,女施主若是上香许愿,可在侧殿中,正殿却是万万万不能进。大法师身在佛门,虽有黄庙青庙之分,但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