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恒叫住服务生,也买了单离开。经过过道时,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局长,只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浑身乱颤,正对着手机口沫横飞地飞快嚷着什么。姬月恒远远的只听到些“不识抬举”、“没有教养”什么的。
真是极品。姬月恒厌恶地快步离开。拐个弯,只见那个女人正微微低着头在等电梯。只看到背影,印象最深的是束成一个马尾的浓密头发,头发的颜色并不是纯正的黑,而是栗色中带点金红,像极了小松鼠那蓬松松、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略显单薄的肩背上,都让人有些担心她消瘦的肩背能否承担起那束沉甸甸的头发的重量。
电梯门开了,只是里头人已经挤满了。姬月恒看到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推开安全楼梯的门,显然是想从步行梯走下去。考虑到那个极品也该快过来了,姬月恒实在不想跟他乘同一座电梯。也就跟着推开楼梯门打算走下去。
姬月恒刚推开门,就听到楼道里传来高跟鞋的鞋跟有一下、没一下敲击楼梯的“哒”、“哒”声。姬月恒伸头向下一看,只见那个女人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背这会儿已经塌了下来,正一手拎着包,一手扶着墙,缓缓地向下走。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妈妈,有电话啦,有电话啦!”是那女人的电话。
只见她倚在墙上,侧身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叹了口气。
她的手机大概是山寨的,有着响亮得惊人的音量。她刚接听,电话里就传出一个女人大嗓门的咆哮,姬月恒站在上一层楼都听得清楚明白。
电话里的女人在吼:“怎么回事?!刚才刘局长给我打电话,说你竟然给他难看!你脑子进水了吗?!我求了多少人才给你找到这只金龟!别人贴都贴不上,难得人家相中了你,你竟然这么不懂事!你们姐妹两个早晚会把我气死!……”
姬月恒看到她无奈地将电话举得离耳朵远远地,满脸痛苦地听电话里那女人滔滔不绝的教训。到最后索性叹了口气,踢掉脚上的高跟鞋靠着楼梯坐下来。
只听她低低地跟那人解释:“姑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想再嫁人了。特别是这样的人,咱高攀不起。姑姑,谢谢你,帮我回绝了吧。”
那边电话里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低低的声音里有一股平静的苍凉:“我已经卖过自己一次了,不想再卖第二次。”
她说话的时候,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轻轻地在背后捶着腰,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蜷成一个团,电话讲完了,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楼道的感应灯灭了,她依然蜷在暗影里,不说,不动。
姬月恒犹豫了半天,还是悄悄退了出来。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不好贸然打搅别人的隐私。
日子久了,也就淡忘了。但是,那个疲惫的、蜷成一团的单薄背影,一直留在他的记忆中。
记忆中的那个背影,这时和眼前的萧暮重合在一起。姬月恒又有些不确定,那个女人人前的决绝、犀利、背后的疲倦、忧伤,和眼前萧暮的温顺、柔和,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又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使姬月恒相信她们是同一个人,那就是不论她是冷淡、是平淡,还是微笑、注视,她的眼睛里都是静静的沉默,那种看尽一切之后的沉默,那种明明有着无尽故事、却一句话都不说的沉默。沉默得就像是暗夜里的雪花、清晨前的朝露,无声无息。太阳一出,清风一吹,就再也没有了痕迹。
没有见过它的美丽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存在。
当时,萧暮并不知道头顶上还有人在看着她。
她只是感到累,很累。
不仅仅是身体的累,当然,被姑姑强迫着换上表妹的这一身行头,还有脚上那双8吋高的鱼嘴鞋,实在是让她饱受折磨。这身高档时装是姑姑专门买给表妹原来用来相亲的行头。萧暮实在想不出,原来臭着一张脸穿着这双折磨人的鞋子去相亲是个什么场景。
但是自从有一次原来相亲遇见一个胆子生毛的极品,不仅在相亲第一次见面的场合下,就敢动手动脚;还好死不死地捅着了原来的痛处。被原来用这双高跟鞋把脑袋敲出了满头包后,姑姑就对原来彻底绝望了。转而把这套行头和相亲的热情一起转嫁到了她身上。
来的时候她舍不得打的,硬生生踩着高跷般的鞋子从家里走过来的,脚上磨起大泡不说,不能受力的腰部也痛得钻心。
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她实在是心疼那杯咖啡的钱,50块啊,是她们母子两人一周的伙食费了。看样子,这双脚也走不得路了,回去还得打的,又是十来块钱。
她又是一阵肉痛。
是啊,她是太穷了,姑姑也是心疼她,千方百计地给她介绍些有钱的单身汉。只是她自己…… 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她那里还能再鼓起勇气,把自己,还有儿子的未来都放在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身上?
姑姑说:你还年轻,再找个好男人好好谈场恋爱、好好过日子。 恋爱?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来。她如灰烬一般的心里头到哪里还能冒出丁点儿火星来?
昨天,同事杜大姐还说起一件事:她遇见一位久已不见的老同学。两人一见之下,几乎执手相看泪眼。
无非都是些小三插足的俗套。
杜大姐在这方面,算是老资格的过来人了,她今年三十八岁,已经离婚六年了,如今也是独身带着儿子过。
杜大姐精彩总结道:“古灵精怪、年少轻狂、飞扬跋扈的时光,谁没有过?到头来还不都被时光打磨殆尽。如今只顾和腰腹间丛生的赘肉做斗争、和日渐叛逆的儿子做较量,时不时为突然冒出的一根铮亮的白发而惊心。其余的,哪有什么心情去思量。 至于爱情,不是不想,可是要爱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那实在是要有莫大的勇气不说,还要有充足的精力和体力。然而这两样,恰是我这个年龄已经开始欠缺的东西。所以只好无奈地承认:委实是爱不起了。”
“现在眼前的世界这么精彩,时不时上演一出现实版的爱恨情仇,千徊百转、荡气回肠。看戏还看不过来,那里有心情去演给别人看?”
“反正年少轻狂时该干的事一样也没落下过,那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第5章 一次、再一次
是啊,在别人眼里看来,她和杜大姐不同,她还年轻,虽说有个4岁多的儿子,可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其实她已经二十八了。
她的青春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十八岁,在别人是花开的季节,在她,花已经谢了。
不仅是谢了,还零落成尘,碾碎如泥。她的心,比杜大姐的更死寂,杜大姐尚且还有想爱的欲望,而她,连心都没有了,还该怎么去爱?
她闭上眼睛,狠狠地甩甩头,将那些窒息的记忆甩开,抱着肩平息了一下呼吸,缓缓地站起来,将鞋子提在手里,一步步走下楼去。儿子还在姑姑家里等着她,还得去接儿子。
这个小城,实在是太小了。
如果不是一次、再一次的碰面,萧暮这个人对于姬月恒来说,也不过就是个有些好奇的陌生人。
转眼间,春天就来了,这一天,天气晴朗,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同行的百景园双喜临门,获得省级的鲁班建筑奖。建委组织的颁奖典礼、揭牌剪彩仪式,和小区的开盘赶在了同一天。
因为是同行,姬月恒自然要去捧场恭贺。
收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的胖胖的市政府秘书长笑得跟春阳一般和煦,剪完彩后又带着他们一帮子老总参观了一圈一期已经绿化完毕的小区。刚转回来,和另一家房产公司老总说着话的姬月恒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售楼处的台阶上走下了一个人,正是萧暮。
姬月恒看着她快步走远了。他回过头似是无意地对百景园的胡总道:“刚才那个不是x行的萧小姐吗?怎么,她来买房?”
百景园的胡总正是那天联欢晚会上坐在姬月恒身边的人,他神色古怪地冲姬月恒挤挤眼:“怎么,姬总也动凡心了?”
他猥琐地咂咂嘴:“没看她跳那个舞,还真看不出来,这个女人可真算是个尤物!可惜啊,”他拍拍姬月恒的胳膊:“你老兄要是想尝尝她的滋味,可是不容易。”
姬月恒只是笑笑,不知为何,对老胡的话有些隐隐的反感。他抬抬眉毛说:“喔?怎么说?”
胡总“唉”了声:“她那天来看房,我当时就认出了她。嗨,还用得着买什么房啊,这满小区的房,老子随她挑!只要她愿意,老子送给她!可你都不知道她怎么说,她就撂出两个字儿:不要!甘愿去贷款买那个70平方的小鸽子笼!我看啊,你也别起这个心思了,那个女人,不像是能拿钱砸到的。有些不好琢磨!”
姬月恒低低地笑了,心里那点儿不舒服突然烟消云散了。这个女人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咦,他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她了?
他好笑地对胡总道:“你真是个胡咧咧,我怎么就看上她了?人家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你能多打个折也是帮帮她,就当是行善积德了不是?”
胡总大笑:“得,得!还说没看上!这情都求上了!可是我白给打折了,人家不知道也不会领你的情儿啊,要不,哥哥出面,给你牵个线?当不是人家就看上你这个青年才俊了呢?!”
姬月恒给了他一拐子:“哪儿那么多的废话!”
心里却好笑,他姬二少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动心了?这要是来者不拒的齐六还可能,他虽然不说跟他家老大那么挑嘴,好歹也是京城风月场中泡过的,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对这个没什么出色地方的女人动心?!
只不过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像是笼着一层迷雾,又倔强得有些可……爱?
姬二少甩甩头,觉得自己可笑,这还没跟人家说过一句话呢,就会觉得她可爱?他抬头看看天摸了摸头,是今天的太阳太大了晒晕了吧。
萧暮下了班飞快地骑车来到菜市,挑挑拣拣,买了几样最便宜的蔬菜,一般到了傍晚,菜摊上卖相不再新鲜水灵的菜都会便宜些,有些时候还能赶上半卖半送,就更划算了。
萧暮买完菜往家赶,脑子里不停地计算:买了房,每月就又要多出一千多块的房贷了。年终奖全填在里头估计也不一定够,自己每月扣完五险二金后的工资也不过就是八九百块,要吃、要穿、水电、煤气、房租,电话以后可以不用了,能省下几十块钱,反正也没什么人可以联系。几乎就是白交了座机费。还有小海的学费、妈妈的治疗费…… 好在搬了家,就可以把妈妈接回来了,省下的住院费可是个大头。只是小海幼儿园的学费太贵了,好像听说明年还要涨?
姑姑已经帮了她很多了,相对于她那个从小抛妻弃女的父亲,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不禁没有拉她一把,反而把她给卖了,换了他一家远走英伦,享受天伦之乐的做法,对她多有照顾的姑姑才更像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是姑姑家也不过是普通人家,还有表妹没有出嫁,烦心事也很多。她要买房,也不好意思张口找姑姑借钱。她虽然没有开口,原来还是偷偷地塞给她两万块钱。原来不过是个刚参加工作没两年的小警察,平常又喜 欢'炫。书。网'做背包客四处旅游,哪里能存下钱来。这两万块应该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她拿了怎么能够心安?
好在手上的这部分译稿快完结了。交上去再和编辑说说,看能不能多接些文学方面的译件来做。现在翻的这份法律文书,虽然稿酬给的高些,可是专业词汇太多,她要浪费大量的时间在查资料上,为了防止出错,还要小心翼翼地核对。太不出活儿了。还是相对要熟悉的文学方面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萧暮正分神着呢,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一股大力撞过来,把她从自行车上撞下来,咕噜噜滚在快车道和人行道之间的花栏里。
姬月恒开车经过一个三叉路口,正想着快到清明了,明天该去给外公扫墓了。
这时冷不防一个背着书包放学的中学生飞快地从路口冲出来,姬月恒猛地一打方向,车头向右一拐,那个学生倒是躲过去了,右边一个骑车的人却正好被撞得咕噜噜滚到了路边的花栏里头。
姬月恒急忙停下车,三两步跨过去,只见冬青从里,一个女人正艰苦地从地上支起身子。
姬月恒看清楚她的脸,一下子呆住了。
这么巧,又是萧暮。
萧暮皱了皱眉,看着眼前好像吓傻的男人,冷静而又有礼貌地提醒他:“这位先生,可能需要麻烦你把我送到医院去。”
姬月恒还真没有见过这么冷静的人,看着萧暮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倒在尘土和血污中,而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高贵的女王,正用她淡淡的、带有一丝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是的,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高贵。一种深深藏在骨头里的高贵。由于超脱于这喧嚷的尘世而生出的高贵。
他只能点点头,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我扶你起来好吗?”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了一下,又照了CT和X光,基于萧暮清醒、平静的表现,基本排除了内伤和脑震荡的可能。只是身上有些擦伤,严重些的就是右边手臂上被刮开的一道大口子。
医生剪开她的衣袖,一道十来公分长的伤口翻着鲜红的嘴,血流得把衣袖都浸透了。
医生扫了眼,转过头开单子:“需要缝合。”
萧暮紧紧地皱眉:“不缝针行吗?”
“伤口这么深,如果不缝的话很难愈合,还很容易感染。”
“那要缝几针?”
“大概得十来针吧。”
“能不能距离拉大些,少缝几针?”
医生奇 怪{炫;书;网}:“针脚大了,肌肉愈合不平整,会留下疤痕,很难看的。小姑娘,你怕什么,上了麻药不会疼的。”
萧暮抿紧唇:“我以前做过许多次手术,后来对麻药就不敏感了。一般的药量对我不起作用。既然要缝,您就这样直接缝吧。”
姬月恒看到鲜红的狰狞的鲜血爬过她白皙的皮肤,顺着她的手肘一滴滴“嗒”、“嗒”地滴落在地面上。她举着胳膊,若无其事地和医生讨论着缝合的问题,似乎那条血肉模糊的胳膊根本就是长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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