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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清之后,比没看清时更感惊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挺身,从地上跳了起来,拔脚便奔。
才跑了几步,忽然风声飒飒,一条黑影其快无比从他身侧掠过,眼前一花,迎面已立着一个黑抱怪人。
那人身材枯槁廋削,满头黄发,尖嘴猴腮,双臂过膝,脸上遍布黄毛,若非是穿了一件人类的黑袍,几乎和一头披毛猛兽毫无分别。
韦松心惊难抑,跟跄倒退了三步,壮着胆拔出长剑,准备万不得已时,只好一拼。
那人瞪着一只绿色鬼眼,向韦松注视了好半晌,忽然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竟十分平和地说道:“孩子,你身受重伤,剑峰又划断了胸前血脉,如不及时治疗,耗费真元过多。决难活过十天,你难道不伯死?”
韦松惊魂未定,喘息着问:“你一一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耸耸肩头,道:“人鬼之分,有何凭藉?有些人白昼是人,夜晚是鬼,又有些人表面像人,心里实在比鬼也不如,还有一些人披了人皮,尽说鬼话—一你又何必把人鬼分野,看得那样严重?”
这番话,听得韦松心头暗颤,私忖道:这人形貌虽然可怖,口气却超然脱俗,竟不像是害人的鬼怪,何况他纵是鬼
怪,我韦松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也不用惧怕他。
如此一想,怯意大减,精神松懈之下,全身劲力顿失,身子立刻摇幌不稳,迫得用剑尖支撑住才没跌倒。
那人眉间微皱,道:“孩子,你伤得甚重,别再倔强,坐下来,让我看一看!”说着,伸手扶着韦松胁下同时替他取下了长剑,插回鞘内。
韦松被他一番亲切柔和之言,说得戒心尽释,毫无反抗,依言坐下。
那人伸出一双毛茸茸的手掌,轻轻扯开他前襟,略看了一会,使从怀里取出一支形如树根的东西,轻声道:“躺下来,我得替你立刻止血封闭伤口。否则,寒露一浸,难保不伤及心络,寒毒若人心腑,纵然伤势好了,也将成终身痼疾,永远无法再练习进一步的上乘武功了。”
韦松果然顺从地仰面躺下,更幽幽闭上了眼睛,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竟似对这面目狰狞的怪人,生出浓厚的好感,也有坚强的信心。
这时候,摩娑在他胸前,好像已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巨掌,而是慈母亲切的爱抚,荡漾在耳际的,也不再是阴冷的语声,而是安详和善的醉人乐曲—一。
那人将树根形状的东西一寸一寸咬人口中,用牙嚼碎,和着口涎,缓缓敷在韦松伤口上,一着伤处,赤热灼人,韦松不由轻哼出声。
那人忙嘘气为他吹拂,一面敷药,一面随口道:“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告诉我,心里还害怕我的面貌吗?”
韦松连忙摇头道:“不,不—一。”
那人咧嘴一笑,道:“也不怕我现在突然下手,害你性命?”
韦松笑道:“我和你无仇无恨,萍水相逢,你怎会害我。”
那人忽然笑容一致,阴声道:“那也不一定,咱们无缘无故。萍水相逢,我怎么会替你治伤呢?”
“这—一。”韦松一时语塞。
那人重又笑道:“原因很简单,我今天帮你一把,将来我若有需你帮助的时候,你也会同样帮我,对吗?”
韦松惶然说道:“如有所命,韦松决不推辞—一。”
那人停手沉思顷刻,忽然肃容低声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住处下落?”
韦松诧问道:“谁?”
“那人武功天下无匹,又擅用毒之技;号称‘毒圣’,又有一个外号,叫做‘黑心居土’。你听过这样一个人吗?”
韦松茫然摇头道:“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一。”
那人轻嘘一声,好像有些失望,停了一会,又问:“那么,有一个人姓田名烈,人称‘千毒叟’,你知道吗?”
韦松又摇摇头道:“也没听过—一。”忽然心中一动,忙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既是以毒著名,不知是不是和现在的万毒教有关系—一。”
那人眼中精光陡射,急问:“什么万毒教?你快说!”
韦松道:“万毒教新近才崛起中原武林,总坛设在洞庭湖中,教主是个年轻女孩子,名叫田秀贞,手下有两位护法,他们最近曾用一种迷魂毒酒,将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一举收罗掌握,正四处作恶,欲图称霸武林—一。”
那人喃喃低语道:“万毒教—一田秀贞—一千毒叟—一田烈—一。”蓦地浑身一震,满脸欣喜地点点头,道:“好啊!是他!一定是他。”
说着,替韦松掩好衣襟,站起身来道:“你只须再躺一个时辰,外伤便不碍事了,内腑伤势,你自己能够运功治疗,但三天之内,切忌妄运真力,跟人动手。我还有事,须得先走一步……。”
韦松忙道:“谢谢你替我治伤,但我还没请教过尊讳上姓,应该怎样称呼?”
那人笑道:“一我的姓名很不好记,还是别问的好——。”
“不!厚恩未报,怎能连姓名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问,只消记住我并非你们汉人,也非来自中土,有人骂我是猿人合生,只能算得半个人—一。”
韦松猛记起在君山之时,曾听伍菲说过四句歌词,是“天外隐三圣,字内唯一君,南北分双奇,西漠仅半人。”心中一动,忙道:“你是从西漠来的?”
那人点头道:“不错。”
韦政骇然惊呼道:“你是西漠一代奇人檐迦耶弥老前辈?”
那人面现惊容,仿佛深感诧异,突然一顿足,身形破空倒射而起,轻叱道:“记住,不许在人前擅提我的名讳!”语音瞬息远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韦松一时惊喜交集,连连点头,却忘了回答。
他万想不到这面目狰狞的怪人,竟是和天外三圣、宇内一君、南北双奇齐名的檐迦耶弥,闻说这位西漠怪杰天生神力,武功惊人,他远从西漠来中原做什么?打听“黑心居士‘和”千毒委’田烈,又有何目的?
这些疑问,充斥脑中,使他深感迷惑,喃喃自语道:“但愿他别是万毒教的朋友才好—
一。”
他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舒展手脚,胸口痛楚尽失,只有一丝轻微的痒麻感觉,再检视伤口,居然在顷刻之间,便已生肌结疤,痊愈了大半。
这时,东方天际,微露出一线曙光,林间树梢,轻雾蒙蒙。
韦松怔惘地望着檐迦耶弥倒挂过那株枯树,回忆这宇内奇人的古怪行径,心头有如压了一串铅块般沉重。
好半响,才霍然想起东方莺儿和凌鹏都不见踪影,不觉暗吃一惊,失声道:“他们怎么全不见了?”
连忙拔步欲追,但,在他眼前,却是一个令人无所适从的“三岔路口”—一。
口口口
“唉!又是讨厌的三岔路口!”苗真飞身下马,俯首向地上审视片刻,紧皱着眉头道:“两条路上都有蹄印,不知那贼向哪一条路去了!”
鲁克昌恨声自怨道:“他们两人只有一匹马,快也有限,咱们三人三骑,紧追一夜,竟然连影子也追不见了,唉!真是该死……。”
东方小虎急道:“别管它,咱们分路,苗大哥和鲁哥哥追左边一条路,我追右边一条路。”
苗真摇头道:“不妥,咱们三人联手,尚且胜不了那姓凌的,再要分开,追上也无济于事。”
东方小虎道。“只要能够追上,管它济事不济事,舍了性命,也要救姐姐出险,快追吧!”说着,一抖丝缰,催马便向右边大路驰去。
苗真慌忙闪身拦住,铁臂一探,紧挽着辔口,硬生生将马儿拉得定止下来,沉声说道:
“这不是舍命不舍命的问题,一着行错,反而断绝了令姐接手,岂不是更对不起她?小弟弟,浮躁不得!”
鲁克昌接口叹道:“事已如此,空急无益,咱们务必要冷静些,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一。”
东方小虎焦急道:“你们有什么万全之策,快些商量决定,不能再延误时间了!”
鲁克昌飘身落马,凝神细心地将两条大路上所遗蹄印都仔细看了一遍,剑眉一皱,静静沉思起来。
他生性沉着机智,此时陡然从心底升起一个疑团,向东方小虎招招手道:“小虎弟弟,快下马来。”
东方小虎正感不耐,见他不但无意追救姐姐。反要自己也下马去耽误时间,心里大大有些不悦,懒洋洋地下了马,问道:“鲁哥哥想到什么万全妙计吗?”
鲁克昌却不回答,径自接过东方小虎马缰,牢牢地系在自己马鞍后面,然后压低声音,悄悄对两人说道:“咱们不必追了,依我看,那贼就在附近,并未远遁——。”
苗真和东方小虎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问:“你从何见得?”
鲁克昌道:“你们想想,那贼只有一匹马,而两条路上,却都留下清晰蹄印,除非他会分身邪法,决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东方小虎接口道:“其中一条路上,也许是另外有人经过!”
鲁克昌冷静地摇摇头:“不,我仔细看过,左边路上蹄印完整着力,四蹄相距较近,那是有人骑马缓驰经过,留下来的痕迹,右边一条路上,蹄印距离既远,轻而不全,踢土甚多,分明是空马疾奔而过,马上根本没有乘骑的人。这就显见得有诈了。”
苗真轻呼道:“说得对!夜静荒郊,空马奔驰,的确值得怀疑。”
鲁克昌插手示意他轻声一些,继续又道:“假如我猜得不错,那贼必是见咱们紧追不舍,而他掳着莺妹妹,两人一骑,无法太快,经过这儿的时候,见另一条路上已有蹄印留下来。临时想出‘金蝉脱壳’诡计,弃马步行,却在马上做了手脚,使它发劲飞奔,如果我们不察,随便拣哪一条路追下去,都难免上他的恶当。”
这番话,听得东方小虎和苗真连连点头不止,东方小虎急道“那么,咱们快些搜吧!别被他逃了!”
鲁克昌道:“那贼武功不弱,更有毒针暗器,不用智计,断难胜他——。”于是,附在两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二人点头答应,各自翻身上马。
鲁克昌向他们挤目示意,故意大声说道:“别忘了,不论追上追不上,明日定要在朱家镇高宾客栈碰头!”
东方小虎和苗真同应一声,立刻扬鞭分途——苗真独自向左边大路驰去,东方小虎带着一匹空马,八只马蹄翻动,急若骤雨,奔向右边大路。
马蹄声渐去渐远,终于杳不可闻,三岔路口,又恢复先前一般宁静。
鲁克昌目光迅疾一扫,见路北面仅有三四尺高草地,不便隐匿,南面一带却草高五尺,距离大路三十丈以外,更有七八个大石堆零乱罗列,正是藏身匿迹最理想的地方。
但是,他却不选择南方,身形疾闪,掠到北面短矮的草丛中,全身俯伏地面,像一只机警的野兔似的,双目炯炯,瞬也不瞬注视着对面那几堆隐约的大石堆。
这时天色尚未全明,二十丈外景物只能朦胧分辨,夜风吹拂着草丛,发出沙沙声响。
这声音对鲁克昌来说,简直不能忍耐,因为此时目光无法及远,一半要靠耳朵倾听动静,如果在疏忽中错过了目标,将会使他遗恨终生,永难弥补。
不多一会,他仿佛望见一堆大石旁边,似有人影一闪即逝。
鲁克昌心神一振,凝目顷神而待,又过了片刻,“唰”地一声轻响,果见一条黑影冲天拔起,岸然飘落在草尖之上。
那人就在草上迈步,宛如御风而行,霎眼工夫,便已越过三十丈草地,到了三岔路口。
鲁克昌一颗心卜卜狂跳,匆匆偷扫了那人一眼,连忙屏息卧伏,不敢再扬头张望。不过,只这一眼,已经使他足感安慰了,因为那正是他等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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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将计就计
原来那人独臂上挽着昏迷不醒的东方莺儿,正是那没有脱掉壳的金蝉——凌鹏。
只见他满怀得意地站在三岔路口,望着两条大路上所遗零乱蹄印,忍不住放声大笑,说道:“三个蠢物!等你们追过百里,凌大爷早已畅游巫山,尽兴归来,那时,你们才知凌大爷的神通。”
他低头再看看臂湾中的东方莺儿,星眸紧阖,娇息微微,不觉心痒难忍,设非只有一条手臂,直恨不得立时轻薄一番,暗地自语道:“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不要唐突了佳人,且寻个舒适之处,尽情享受享受。”
主意一定,展开大步,循着左边大路如飞而去。
身影刚消失在夜色中,东方小虎提着一只小包裹,从右边大路上步行奔了回来。
鲁克昌挺身跃出草丛,迎着问:“马匹藏妥了吗?”
东方小虎紧张地点点头:“藏妥了——怎么样?发现那狗贼没有?”
鲁克昌道;“果然被我料中,第一回合,那贼已落了下风,但他武功之佳,仍然未可忽视,等一会你千万耐着性子,不可大意鲁莽,弄得前功尽弃—一。”
东方小虎忙道:“知道了,咱们快追吧!”
鲁克昌招招手,道;“别忙,先改扮好再追不迟。”
他探手接过包裹,匆匆打开,里面竟是一套东方莺儿的女用衫裙。
东方小虎尴尬地道“姐姐的衣服大小,我只怕穿不上。”
鲁克昌道:“小一点不要紧,赶快争取时间”
两人悉悉索索一阵忙碌,片刻之后,鲁克昌换去身上染满血污的旧衣,穿上东方小虎脱下来的短衫,解开伤口布带,蓬松着乱发,脸上涂抹得一片黝黑,完全变了模样,而东方小虎却换着女衫罗裙,用彩巾裹头,打扮成一个丰满粗壮的黑美人。
时间急迫,所以两人虽然互相望望对方的奇形怪状,却无心说笑,匆匆检视一遍,迈开大步急如风驰电奔,循左方大路疾赶狂追。
追了将近盏茶之久,道傍不远林中,闪现出一栋茅屋,微微透射出亮光。
鲁克昌急忙停步,向东方小虎举手示意。同时提高嗓门说道:“妹子,你看那边不是有人家吗?咱们去借歇一会,天亮了再走吧?”
话声一出,茅屋中灯火竟然应声熄灭。
鲁克昌心中暗喜,缓步上前,又叫道:“屋里大爷们不必疑心,在下兄妹两人,途遇恶徒,略受了些伤,欲求一席之地,歇到天明便走,届时另当厚谢—一。”
正说着,茅屋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