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他嘴角淡淡的弧度。
他为什么在笑呢,他不怨吗,不悔吗,不恨吗,他为什么可以去得那么安然,他离开前,嘴角为什么会有这样淡淡的弧度,他可曾想起了她,是想到了她吗……
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从她嘴里呼出,赫娜感受到了腹部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天昏地暗,仿佛没完没了,好几次她的神情都涣散下去,可那一阵阵的疼痛仿佛正在刺激她,每每当她就要这么昏厥之时,那疼痛都在提醒着她,这是月弥的血脉,她一死,月弥就真的什么也没留下了,这是她欠他的……
“赫娜!”轻尘满头是汗,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轻尘对接生毫无经验,只能一面听着在外侧的容和的教导一面帮助赫娜生产,可赫娜腹中的孩儿毕竟不足月,比她当初生银儿时所面临的情况还要糟糕,银儿出生后好歹活蹦乱跳健康得很,只怕这一回赫娜未必能像自己当初那般幸运撑下去了,即使真的生下了孩子,那孩子能不能存活也是个问题。
这孩子看样子是难以生产下来的,再耗下去,赫娜也会送命。
想到这,轻尘不免有些着急,握住赫娜的另一只手劝她道:“赫娜……”
那孩子已经有落胎的趋势了,只怕拉扯出来后也会是死婴。
赫娜一听轻尘唤她的名字,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有了反应,不等轻尘说完,她便猜出轻尘要说什么,前一刻分明已经毫无力气的她,此时突然用力地反握住了轻尘的手,被汗水沾湿的手紧紧扣住了轻尘的手,肢节都泛白,她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救孩子,我要孩子活着!救孩子!求求你!”
“赫娜!”轻尘皱眉。
“赫娜?”赫娜的表情忽然间有些迷茫,像一个迷途的孩子那般:“我不是赫娜……我是魔鬼,是罪人,是该死的人……我要孩子,保不住孩子,月弥一定会恨死我的!生不出来……怎么会生不出来……剖腹……对了,剖开肚子!剖开肚子把我的孩子取出来!”
剖开肚子!
多么可怕的字眼,即使是容和也不敢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轻尘面色一变,人墙外头已经传来了容和的询问声,轻尘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赫娜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肚子……
“孟轻尘,帮我……帮我……”赫娜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握着轻尘的手,好像不怕疼一般,脸上竟挂着笑,她这么做,是逼得轻尘毫无退路,只能顺她的意做。
顿了顿,轻尘沉下了脸,点了点头,赫娜见到她点头,竟然是长吁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甚,好像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就是她一般,她偏着头微笑地看着月弥,紧紧握着他的手,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见他……
轻尘轻叹了口气,接过赫娜手中的匕首,横下心来……
当她抱着那浑身是血的婴孩出来时,那孩子小得可怜,全身皱巴巴的,都是母亲的血,轻尘想把孩子交给赫娜看看,但赫娜却是摇了摇头,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
轻尘要命容和接手救赫娜,却也被赫娜阻止:“不要……不需要了……若你怜悯我,便将我与月弥一起,放一把火烧了,将我二人一起葬在天山,他休想……休想就这么甩掉了我……”
赫娜的气息越发微弱,身体的热量也在流失,轻尘的心里闷闷的,前所未有的闷,好像快要透不过气来。
“好。”她点了点头,从自己身上取下了外袍盖在了赫娜的身上,赫娜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那刁蛮任性的女孩,此时竟如此温婉地笑着,好似这世上最美的新嫁娘。
孩子的哭声让人墙让出了一道口子,岩止与容和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容和的双眸微微一敛,岩止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容和上前从轻尘手中接过了孩子,孩子的哭声很微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
见岩止来了,轻尘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望向他,她的小脸上也沾满了血,双手,身上更甚。
赫娜见了他,竟也笑了,她仍旧握着月弥的手,面色苍白,她对轻尘道:“是你救了孩子,愿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代我将他养大,不必告诉他他的母亲是谁,我担心这会成为他的耻辱,你只须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我会照顾他,就像疼爱银儿那样疼爱他。”轻尘点了点头。
赫娜听到轻尘的承诺便长松了口气,笑容浅浅:“谢谢你。有你的承诺,我便放心了……你是孩子的恩人,请你赐他一个名字……”
赐名……
岩止微微皱眉,让轻尘赐名毕竟让人不免担忧。
“猎骄。”轻尘的语气带了些坚定:“愿他像草原的雄鹰一样成为天空的狩猎之王,待他长大,他会重新回到乌孙,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爱民如子的好困莫,他也会因为是你们的孩子而骄傲。”
“猎骄……猎骄……真是一个好名字……”赫娜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一声喟然长叹,似在喃喃自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埋葬了赫娜和月弥的尸体,轻尘有些怅然若失地抱着猎骄,猎骄的命是被容和保住了,可他仍然小得可怜,也虚弱得可怜。
“岩止……”
轻尘望向岩止,离开天山之时,他们与贺达的大军汇合了,与之一同来的,还有莫谈前辈与那个始终跟在莫谈身旁的男孩。
岩止轻轻揉了揉轻尘的头发,像在哄她:“这是我与寻川多年的恩怨,我势必要与他了结此事,别担心,等我回来。”
在见到莫谈前辈的那一瞬间,轻尘便知道岩止的决定了,岩止见她不大情愿,不禁笑了:“你放心银儿和骄猎吗?我很快就会回来,但我希望你能在此之前陪伴他们。”
因为等他回来后,这两个小鬼一定是有多远就丢多远,他的妻子怎能任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霸占?
轻尘自然知道如今的自己非但不能为岩止做什么,还会成为他的负担,莫谈前辈会出现在这便是最好的解释,岩止欲将她托付给莫谈,这么多年来,岩止从来没有承认过莫谈是他的父亲,如今肯与莫谈见面,也多半是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见他。
这个世界上,除了岩止自己,唯一能让他信得过的也只有莫谈了。
“一切小心。”轻尘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这四字。
“等我回来。”岩止好笑地在轻尘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这丫头素来性子清冷,哪里有机会见到她这样恋恋不舍的模样,轻尘的表现让岩止心情大好,这比任何事情都能激励他的力量。
“下雪前回来吧,我怕冷,一个人睡不着。”轻尘的唇畔绽开了一抹笑,这抹灿烂无比的笑颜直直印入了岩止的心底,他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似要将它烙印得更刻骨铭心一些才肯罢休。
“好。”末了,岩止亦勾起唇角,将她拥入怀中,错致的吻雨点一般停落在轻尘的眼角,鼻尖,唇上,旁若无人。
见这两人没完没了地话别,莫谈身侧的那个扎着冲天炮的小男孩终于受不住了,一蹦上起前,分明幼稚的脸上却摆出了一副老成的样子,挑了挑眉,往下扯了扯岩止的衣摆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岩止老弟,去去去,快点把那小子给宰了,速去速回,你再多待一会,老子我都快被你酸掉牙了!”
岩止低头扫了男孩一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一点也没长大。”
男孩一听,脸色立即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似乎气得张口就要吵架,可张了张嘴,又很没骨气地通通咽了回去,一脸落寞地唉声叹气往莫谈那回去:“人情冷暖啊,世态炎凉啊!想当初,我不远万里,不顾危险重重,困难险阻,简直是感天动地举世动容,千辛万苦,历尽坎坷,偷偷潜入你的寝殿看望你,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啊,追着老子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喊,可越长大竟然越发翻脸不认人了,唉,世态炎凉,人心莫测啊……”
岩止无奈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轻尘的脑袋便直接翻身上马,他身下的克拾拉兴奋地摆了摆尾,岩止调转方向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直站在那没有说话的莫谈,默了默,还是什么也没说,低喝了一声驾马回道已经整装待发的匈奴大军前。
以一国之力敌西域众国之兵,如今的岩止,也真如当年头曼所言,野心勃勃,却又堪担得起这个野心。
轻尘站在原地,怀里的猎骄动了动,许是被那震撼天地的马蹄声和浩浩荡荡的金戈铁马的阵势给吓着了,出生时他哭得仍有气无力,此刻居然号啕大哭,将轻尘都吓了一跳,她被这一声啼哭而惊得回神,再抬首时,岩止的大军已经行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她移步到了一处视野宽广的高崖上,俯首向下望去,仍能见到这气势豪迈英武不凡的黑色大军像海洋一样占据了天山。
她站在那,视野所及之处,还能见到那飞扬的黑色旗帜,金色的匈奴图腾好像活过来一般,龙腾虎跃,岩止一身黑色战袍,绣着属于他的太阳图腾的披风在身后疯狂腾起,偶尔露出了他腰间佩刀反射天山之光的刺眼银白,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当真有如从天上下来的战神一般。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了,已经离得很远的岩止还是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层层山峦阻碍,险峻高峰隔绝他们目光的交汇,然而他好似还是能看到正站在那定定凝视着他的轻尘,山风猎猎,定吹得她青丝飞扬,衣裙纷飞,她娇弱而不羸弱的坦荡目光正坚定地送她的丈夫和守卫着他们的国家与子民的英雄们出发。
“我们也该走了。”
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搭在了轻尘的头顶,这感觉,就像爹爹长年握剑而显得粗糙但却温暖无比的大手,轻尘回过头来,才发觉竟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与岩止说过话的莫谈前辈。
和初见时一样,他依旧仙风道骨,仿佛不属于这尘世,但又和初见时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呢,轻尘仔细一看,竟发觉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莫谈前辈竟好似衰老了十几岁一般,发鬓微微渗出了几道白痕,与岩止颇为相似的碧绿色眼眸多了分俗世父亲的慈爱,即便如此,依旧两袖清风,境界非凡。
“皮囊肉身,身外之物。”见轻尘盯着他看,莫谈只是毫不在意地摇头朗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世间哪有真的不老不灭之人,不过是拖得一日是一日罢了,如今想来,倒是当初看不开,愚钝,愚钝。”
“莫谈前辈,你……”轻尘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却被莫谈一个大彻大悟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自那日见到莫谈前辈之后,她便觉得自己体内隐藏着一股奇怪的力量,难道……那是莫谈前辈的赐予?神人莫谈……不老不死,不过是功力深厚,有如仙道罢了。
“哪来神人莫谈,不老不死,世上无神,你我皆是人。”仿佛看穿了轻尘心中所思,莫谈摇了摇头,可说到这,他的眼神微黯:“神魔神魔,人的一念之间。”
“师父,此地不宜久留,要与你家儿媳叙旧,也不急于这一时。”男孩挑了挑眉,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气,这对父子怎生得都如此婆婆妈妈,欺他老人家无后?
男孩苦恼地低头看自己,清心寡欲数十年,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当小孩子不容易啊。
“走吧,孩子,我知你满腹疑问,到了安全之地再问也不迟。”莫谈拍了拍轻尘的肩膀:“银小子在那等你。”
轻尘的确是满腹疑问,她虽早已知晓岩止的身世,可当年……他为何要舍弃月宿于不顾,使她嫁予头曼,岩止此生唯一耿耿于怀之事恐怕就是月宿之死,而他与岩止,竟也是三十多年不曾见过一面。
听到银儿在等她,轻尘身为娘亲,心中便不自觉地柔软起来,点了点头,随着莫谈去了。
岩止随留了一支暗卫护他们这一行人,但有莫谈在,几乎一路坦荡,半个追兵敌手都没遇上,暗卫倒是丝毫没有出面的机会。
……
莫谈所居之地当真是世外桃源,奇门遁术错综复杂,恐怕就是寻川也不会节外生枝与莫谈对上,毕竟莫谈太过高深莫测了,尽管她不知道当日莫谈究竟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致使他自身似乎损伤颇大,竟开始有衰老之态,但这仅仅只是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而已,在寻川眼里,莫谈依旧是神人莫谈,他断不会轻易招惹莫谈。
也难怪岩止会将她托付给莫谈了。
茅草屋前,一道小小的银白色身影早早地就蹲在那等候了,一见到祖父与娘亲的身影,银儿就唰地一下子蹦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伸出小手奔跑过来,俊秀粉嫩的眉眼之间写满了委屈和埋怨,看起来煞是可怜。
娘亲和父亲大人皆将他视若无物,银儿觉得自己很可怜,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娘亲和父亲大人所生,否则父亲大人为何见到自己总也不肯笑一下呢,否则娘亲为何连一句话都不说就把他丢给了父亲,然后自己消失无踪?
他气呼呼地蹲在那想,这一回就算祖父再怎么哄他,他也再不愿以原谅娘亲和父亲大人了,可这下眼巴巴地瞧见轻尘的身影了,银儿把刚才满腹的火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留下了对轻尘的依赖和自己被忽视的委屈。
“娘亲!娘亲!”
远远地,轻尘便见到穿戴整齐有模有样的小岩止朝自己飞奔而来,但银儿生来活泼好动,全然不似岩止那般冷峻威严,见到这孩子边叫着自己边朝自己飞奔而来,两只小手臂张得大大,好像一扑上来就要她抱似的,她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可令银儿没想到的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是混世小魔王,有人却比他还混蛋!
他还没扑进娘亲的怀抱,就见到娘亲怀里竟然抱着个小拖油瓶,那小拖油瓶很不合时宜地哇哇大哭起来,娘亲原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全部挪到了那小拖油瓶身上,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哭得天花乱坠的小拖油瓶。
银儿停在了轻尘面前,原本欢乐的小脸立马鼓成了一个小包子,可恶那拖油瓶越哭越起劲,娘亲完全忽视气呼呼的他,只抱着那拖油瓶哄道:“猎骄乖,不哭,不哭,你的银哥哥来看你了。”
“哇!”银儿瞪了半天也没惹来娘亲的关注,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