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来的躯壳本身就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女娃。
短而粉嫩的手指没有她从前所有的厚茧,那些厚茧都是她多年行军打战所留下的印迹,这具堪称无暇的年幼躯体之上没有丝毫伤痕,而从前的她曾经伤痕累累,那些狰狞的刀伤剑伤都是她多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所留下的,孟轻尘下意识地用手去探腰间那柄即使是睡觉时也从不离身的玄青剑,空空如也……
多年的行军经验让孟轻尘在意识清醒的第一刻就聚敛起从容而锐利的警惕,比起一个受惊的孩子,此刻她的表现,更像一个习惯将一切掌握在手中,俘虏和击溃对手的猎人……
这个沉睡在沙丘之中,险些就要被黄沙掩埋了的孩子正看着他,男子不动声色地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静默地收入眼底。
他笑了,像是一个邪肆又冷酷的霸主,而他看孟轻尘的目光更像一个猎人,比孟轻尘还要像一个猎人。
孟轻尘慢悠悠地坐起身,她穿得很单薄,身上所穿的,是很典型的中原服饰,如同一个寻常人家的孩童,松散下来的头发仅仅到她的肩头,细细软软的黑发轻轻地被风吹起,眼前的男子忽然将她抱了起来,姿势是标准的对待一个小孩的抱法,他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手固定住她的膝盖,以防她摔下去,孟轻尘这才发现男子实在很高,也许是自己现在这副躯体太过矮小了,总之突然被抱起来,那高度让她一度有些不适应。
柔软白皙的双臂迅速地抱住男子的脖颈,孟轻尘这才有了些安全感,确保自己不会掉下去。
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没交流过一句话,但无疑的,他们都是这世间少有的聪明人。
这细微的动作取悦了男子,柔软的触感让他眼中的冷厉少了一些,他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说:“这个孩子,属于本王。”
孟轻尘的确是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充满威严,低沉敦厚的嗓音仿佛覆上了一层磁性,那样的蛮横霸道,不容置疑。她看到他身后的那些从仆恭敬地单膝下跪在向他行礼,孟轻尘的目光仍然充满警惕,甚至是一种充满敌意的警惕,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很显然,她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没能逃过男子的眼睛,孟轻尘轻轻敛眉,她是第一次连一句话都不曾说便从潜意识里开始忌惮一个人,这个男子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强敌。
孟轻尘没有料到的是,自己那张童稚的小脸皱起眉的样子竟然会再一次取悦了那男子,他危险的淡绿色眸子泛起一抹傲慢的轻笑,孟轻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卷一:王的孩子 003 自食其力要吃的
“你是谁?”孟轻尘被男子抱着,两只手只能搂住他的脖子,稚嫩的童音从喉间溢出,大漠的风沙嗖嗖地刮来,孟轻尘穿得单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忽然那厚重的斗篷被男子掀起,像是一面军旗在风中腾起,一股暖意夹杂着男性霸道的气息袭来,团团将她包裹住了。
孟轻尘一惊,却发现自己正被那个异邦男人用诺大的斗篷包裹在了他的怀里,她正紧紧地贴着他斗篷下那层暖得发烫的衣襟前,小小的人只露出了一个小脑袋在外头,被风吹得凉凉的脸蛋几乎是贴在男人发烫的颈肩。
一个斗篷下面装了两个人,强烈的雄性气息刺激得孟轻尘的太阳穴直突突地跳,头疼不已。
她不悦地开始皱眉,不大喜欢现在这状况。
她长年带兵打战,熟读兵法谋略,但谋略兵法没有告诉她一个小不点该怎么对付一个大人将她这么抱着的局面。
男子淡笑着扫了眼正搂着自己生怕掉下去却又一脸尴尬的孩子,那笑意讳莫如深,也不知道是真的只是觉得好笑,还是一切事情本就没能逃过他深不可测的眼睛。
他抱着她朝他们生起的火源走去,那些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的丛仆各个不苟言笑地跟在他们的后面,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炙热的崇拜和敬畏,孟轻尘童真的面庞之上深深压抑着蠢蠢欲动的犀利眸光,最后还是收敛了目光重新将视线投放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身上。
“我们这是在哪?”孟轻尘又换了个问题问,这口气要放到她原先的那副躯壳那张倾城倾国又英气十足的脸上,一定是十分有魄力的,很可惜,现在她这副样子再冒出这样凌厉的语气,倒有点像小孩子在闹脾气。
孟轻尘是一流的女将军,带兵打战自然不在话下,可她现在终于知道她千不该万不该没有掌握好敌人的语言!
他没理她,只是点头示意那些从仆继续自己该做的事。
孟轻尘被他抱到一堆生好的火堆前放下,离了他的斗篷,轻尘又立即觉得冷,这副孩子的躯体毕竟比不上她从前的体魄,小孩子很怕冷的,孟轻尘一点也没觉得丢人,挪着屁股就往火堆里靠,就差要整个人跳进去了。
她不知道这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军人的警惕性她一刻也没放下,三四岁的孩子模样实在是对她有利,这伙人并不担心她一个小鬼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但这张中原人的面孔还是让他们看她的眼光充满忌惮。
孟轻尘有些头疼,大秦她是无法就这么回去的,她无法证明自己孟将军的身份,若是找到绿芜,或许一切还有希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绿芜可以信赖……
如今她不知这些野蛮人究竟是敌是友,惟今之计只有暂时不动声色,探出个究竟,再伺机离开。
孟轻尘心里早已经暗暗思量了不少东西,脸上却还是一副纯真的孩童模样,她敢笃定,那个拥有一双妖冶瞳色的野蛮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
厚厚的斗篷忽然被人从上方扔了下来,砸在了轻尘的脑袋上,说是砸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她这副小身板差点就被那该死的斗篷给砸得一个踉跄栽进火堆里了。
微微眯了眯眼睛,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泛起一丝忽然降温下来的寒光,孟轻尘猜不透那个野蛮人的心思,有些恼怒地抬头瞪向那个野蛮的男人,稚嫩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红色的光晕,那神情十分生动,男子冷笑了一声,眸子涌起一股不浓不淡的怒气,似乎不大满意孟轻尘以这样傲慢的神情瞪着他。
孟轻尘有些肚子饿了,男人不再看他,也不跟她说一句话,他的从仆回来了,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拿出干粮和水开始充饥,没有那个妖冶眼睛的男人的命令,那些人不敢拿东西给她吃。
她侧过脑袋看向自己身侧的那个男人,他英俊冷硬的侧脸线条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棱角分明,背靠着身后只剩下残骸的枯木而坐,一只膝盖慵懒地曲起,闭上眼睛休憩,就是始终无视孟轻尘的目光。
轻叹了口气,这个绷着一张小脸满是酷酷模样的小家伙忽然站了起来,她决定自食其力。
“给我。”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从仆面前,孟轻尘伸出了一只手,目光落在那人手里的干粮上,一刻不曾转移。
那从仆有些不解地停下进食的动作抬起头看她,虽然没听懂这个中原女娃说的是什么,但孟轻尘那张分明幼稚偏偏又拥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淡劲愣是硬生生地把人给唬住了,这个小鬼淡漠的神情和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那从仆不由得一愣,竟会感觉这个个子小小的,连走路都有些踉跄的小东西浑身上下都流露出威风凛凛的气场……
“给我。”孟轻尘又重复了一遍。
从前她是统帅百万大军的孟将军,早已习惯了这样笃定又强势的说话风格,尽管这幼稚的童颜和细嫩的童音实在和已往那个酷到骨子里的孟大将军相去甚远,但这气定神闲又一脸沉静的模样依旧威严十足。
那从仆有些困惑地看向孟轻尘口里的野蛮人,见他依旧闭着眼睛一动未动,看来是已经默许了,只好有些愣愣地交出了自己手中的那块干粮,又愣愣地目送着那个小鬼一脸冷淡地接过,往回走。
回到火堆旁,孟轻尘开始一声不吭地解决自己得到的干粮,然后又一声不吭地裹着那个野蛮人丢给她的斗篷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开始养精蓄锐。
不知是过了多久,孟轻尘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绵长起来,夜已深了,从仆们开始轮换着守夜,小半部分的人也和孟轻尘一样随意往地上一躺就开始休息。
那原先闭着眼休憩的男人冷冷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妖冶的瞳仁泛着一层锐利的光泽,深不可测的目光落在孟轻尘那张再度恢复童稚的纯真睡颜。
卷一:王的孩子 004 他叫岩止
“唔……”被冻得受不了的孟轻尘又蜷了蜷身子,下意识地,她开始缩向身侧的热源,小小的身子像一只小野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小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把冻僵的小脸贴在了那个温热而又结实的胸膛之上……
孩子的身体天生有一种软软的香气,小东西不安分地靠近自己,最后极其准确地把她自己缩成团全部塞进了他的身体和臂弯之间,男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拿他取暖的小东西给丢出去,健硕有力的手臂一搂,将她更加紧密地揽入自己的怀中。呼吸再次变得均匀而绵长,小家伙再一次沉沉地睡着了,直到天渐渐地开始泛白……
前半夜她被冻得直哆嗦,直到滚到了那个温暖的怀里,她才算真正地睡去。
宽阔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圈住她的手臂也暖得发热,越到后来,孟轻尘越觉得热得几乎要冒汗了,从喉间溢出一声憨懒的吐气声,孟轻尘转了个身,面向另一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两只细嫩的胳膊搭在了那个抱住她的手臂上……
抱、住、她、的、手、臂?!
电光火石在脑中快速一闪,孟轻尘清醒了,泛着雾气的水眸瞬间凝聚起一股凌厉的戒备,待发觉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紧紧抱在怀里而眠,孟大将军稚嫩的童颜上爬上了怒气,刚想起身,头顶却撞上了身后那个男人的下巴……
“该死!”捂着自己的脑袋坐起身来,小家伙满脸充满杀气。
被这小东西重重撞击到下巴的男人不悦地皱起眉,他睁开慵懒而邪肆的幽瞳,浑身散发的冰冷怒意让四周的空气再一次瞬间降温,冷冷地看着正捂着脑袋瞪他的小家伙。
她在做什么,找死吗。
今时不同往日,一向傲慢又嚣张的孟大将军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实力的悬殊,小胳膊小腿实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满脸怒意地哼了一声,她别过脑袋去不看他,一脸恼怒。
竟然敢漠视他!以如此傲慢的神情!
危险的火焰在那双幽暗而又诡异的淡绿瞳眸中跳跃,像一头隐隐就要发作的狮子,他忽然揪着孟轻尘身后的衣领就把她给拽了起来,从来没有受到这样无礼对待的孟大将军怎么可能乖乖就范,大骂一声“放肆”就开始挣扎。
“该死,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放手!”他没理她。
“放肆!你把我放下来!”他还是没理她。
“该死的野蛮人!”一向冷酷的孟大将军这一回没能压抑住自己满腔的怒意。
男子的面色突然一沉,可怖得让人无法呼吸,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伴随着男子的怒气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他被孟轻尘弄烦了,沉声对那些正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直视他盛怒的眼眸的从仆们吐出了两个字,惜字如金:“启程。”
他低沉暗哑的声音落地,仿佛腊月里忽然刮来了凌厉如刀的寒风,又如一只令人胆战心惊的猛兽在低低的咆哮。
孟轻尘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但那些异邦人在他开口之后各个大气不敢喘一个,手脚麻利地牵马安鞍。
这个野蛮人想做什么,是要将她绑在马尾后折磨她抑或是想直接把她丢在这茫茫大漠中!
从不吃败战的孟大将军可一点也不怕这个野蛮人,她蹬着腿让自己转身,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啪!
男子不耐地把她咚地一下重重摔上了从仆牵来的马背上,面朝下,屁股朝上,紧接着就抬起手毫不怜惜地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他竟然敢打她孟大将军的屁股!
孟轻尘安静了,但是脸色比之刚才更加难看。
这副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娇嫩,孟轻尘也没料到会这么疼,果真是毫不怜惜,一巴掌把她给打老实了,因为一向威风凛凛的孟大将军总算意识到这副年幼的躯体何止是不是他的对手,随便一个大人都可以把她轻松地拎起来,随便地往哪一丢,再随便地给她来一巴掌!
孟轻尘一脸阴沉,那该死的野蛮人见她不闹了,这才轻蔑而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在她身后稳稳入坐,然后大发慈悲地大手一捞替孟轻尘换了个坐姿,让她背靠着他的胸膛屁股向下地坐在了高头大马之上。
身后的男人低喝了一声,身下的骏马骤然向前飞奔而出,马蹄将黄沙高高地向上踢起,同样穿着奇怪的那些异邦人也马不停蹄地在他们身后追赶上来。
看得出来,这一行人这一路上都在匆忙地赶路,不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是绝对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得。
这个长着可怕的妖冶眼睛的男人一只手拽着缰绳,一手紧紧攉住孟轻尘细嫩的腰,把她紧紧地固定在他的怀里,手劲大得生疼,孟轻尘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这副没用的小身板会不会被他捏碎。
像刀子一样的冷风刮在孟轻尘这张嫩得都可以掐出水的孩童肌肤上十分地疼,风沙灌进她的喉咙里,呛得孟轻尘不住地咳。
这副孩子的身子实在娇嫩得让孟轻尘颇为头疼,小屁股在马鞍之上摩擦颠簸着,都蹭破了皮,每一下都疼得她感到一阵涩疼,但孟大将军毕竟是孟大将军,这点苦都吃不下是绝计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呼痛失了颜面?
男子低头看了怀里这个总算老实的小东西一眼,这小家伙一脸痛苦的神色,却又倔强地咬住了粉嫩的唇,硬是一声不肯吭出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他大手一挥将她整个人包括脑袋都裹到了他厚重的斗篷之中,屁股下面也垫了一些斗篷厚重的料子,总是可以缓解一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孟轻尘又一次紧紧地贴上了那道温热的胸膛,不再受肆虐的风沙侵扰,但她却更加坐立不安起来,每一口呼吸满满的都是他男性强硬而又霸道的气息。
“喂!你到底是谁!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孟大将军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一切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