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春,虽是漠北,但大贺城位于绿洲之上,到了春天还是潮湿得很,这座天牢里更是湿气极重,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景项红眸冷如冰霜,不起波澜,但对于轻尘的话,他竟然意外的温顺得很,一句话也没有问便沉默地接过了包袱,那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衣衫和靴子,而他身上所穿的那件兽衣早已破烂不堪。
……
寒风阵阵,像刀刃一样迎面刮来,虽是入春,但夜里却依旧寒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孟轻尘与景项各乘一骑,想要在大贺城里弄两匹马来并非难事。
脱去那身陈旧破败的衣衫,换上一身夜行劲装之后的景项果然是清俊潇洒,只是他身上的戾气太重了,那双可怕的血瞳又森冷得让人畏惧,不苟言笑的他就像一个没有喜怒的苍狼,永远只有冷戾警惕的一面,就连他身下的马都害怕得双腿打抖,跑得极为不稳。
轻尘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生怕景项这只单纯的小兽会一怒之下发起狂来杀死那匹马,好在景项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戾气,尽管这种情况只有在她孟轻尘在的时候才可能发生。
他就像一只护犊的公兽,驾马的速度始终与轻尘持平,不肯离得她太远,紧紧保持着一段距离跟随着,他的话并不多,即使有时候轻尘与他说话,他也未必会给予回应,但那双可怕的赤眸里少见的信赖与温顺却是无可否认的。
他们已经离了大贺城有一段距离了,离了大贺城,便进入了一片绿洲外的荒漠之中,更是寒风刺骨。
孟轻尘眼中忽然一敛,锐利寒光顿现,整个人骤然警惕起来。
长时间与野兽为伴的景象感官先于她,在她之前便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低吼了一声,在轻尘察觉到不妙之前就已经从马背上跳起,直接扑向了轻尘,将她从马背上扑倒,两个人一起摔到了沙漠地上……
饶是如此,黑暗中突如其来破风擦出的利箭还是狠狠地在轻尘的脸颊上划过,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线,伤口上顿时向外渗出了血液……
这一箭,她是堪堪躲过,暗箭难防,是谁设下了埋伏,要阻她去路?
不,应该不是为了阻她去路,也许这埋伏并不是为她准备的,只是她恰好先于某些人闯入了这埋伏之中,是谁,在堤防着谁?
抑或是,是谁,在阻止岩止的人继续前行?
“嘶——”轻尘闷哼了一声,只觉得脸上一疼,就连原本遮掩在面上的黑布也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自己白皙的面颊上更是被划开了口,虽不深,但孩子的肌肤本就细嫩,这一划,溢出的鲜血倒是极为可怕,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孟大将军脸色一沉,冷意骇人,刚才自己若是迟了那么一点,那坐在马背上的那个人可就身首分家了。
将军遭偷袭,这虽然并非没有遇到过,但脸上受袭还是头一遭,她该庆幸自己还魂到这个矮小的孩子身体,使得原本该对准心脏的射箭反而擦过她的脸上了吗?
闻到血腥味,少年血色瞳孔骤然一缩,开始不安起来,他覆在轻尘身上,看到这触目惊心的血从她白皙的脸颊上滑下,取代发狂与杀戮,这一回景项最先的反应是恐惧。
他恐惧自己竟然没保护好孟轻尘,让别人杀死了她。
“我没事。”轻尘黑着脸抬起一只手,用手背往脸颊上一擦,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象那可怕的血不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似的,她声音平静,依然中气十足,不像是受到重伤的样子?
“我要杀了他们。”景项喃喃地出了声,与其说是在与轻尘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兽类本能的反应让他第一时间想要杀死伤害他们的人,通通杀死。
卷一:王的孩子 044 暗潮云涌
暮色渐渐降临,金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草原,整个草原广阔无垠,静静流淌的沱河像一条闪光的长蛇一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
一行人行了几个时辰的路,稍作歇息后便又要继续前行。
岩止一手执着缰绳,高高坐在高大黝黑的骏马之上,墨黑色的厚重斗篷覆住了他俊朗挺拔的伟岸身躯,斗篷下,那双冰冷威严的星眸微微敛起,风中隐约可以嗅到火烟味。
“王庭要到了,沿着沱河继续北行。”低沉冷峻的嗓音响起,岩止下令继续前进。
“是。”随从领了命,将佐伊扶上了马背,这位王妃大人也和所有人一样骑在马背上,精致的妆容下也掩不住这种高强度的奔波所带来的疲倦,但好在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给岩止大人添任何麻烦,即使侍奉王妃的侍女都难以忍受露出了苍白的脸色,这位出生金贵的美丽女人却仍然微笑着鼓励着这些侍女,反倒让她们惶惶不安起来。
微凉的风迎面而来,鼓动那英俊的王者身上厚重的斗篷,偶尔掀起斗篷的一角,露出他刚毅冷峻的下颚和淡薄的嘴唇。金灿灿的落日余晖似乎也膜拜于他棱角分明的深邃线条,他是如此地俊朗,以火球一般硕大的落日为景,明暗交接处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无论怎样的光线怎样的角度,他都是完美的。
这让人望而生畏的俊美男人一双星眸淡淡扫了眼后方那个刚刚被侍从扶上马的女人,佐伊身为女人,虽得不到他的宠爱,但在他的王殿之中,比起那些更加可悲的女人,她已算幸运的了。这个女人够聪明,不曾像其他女人一样企图爬上他的王榻,她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了,如今一切暂得的安逸,都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那道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顿时让佐伊微笑的唇畔微微一僵,不待她回应那道令她五味杂陈的淡漠视线,他便已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分了。
此次岩止带的人并不多,只有莫和几个值得信赖的下属。
莫为人不苟言笑,却行事缜密,洞察眼光犀利,深得岩止器重。此刻王妃脸上错愕而复杂的情绪自然没能逃过莫的眼睛,但他却是面无表情地扫开视线,对除岩止的命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不甚感兴趣。尤其是这么多年,他早已看惯了王身边形形色色的女人,无论是谁,即使是这个或许可以称得上有些特别的女人,到最后无一不归咎于同一种女人——妄想成为王之所爱。
确认一切就绪之后,莫驾马上前,低声欲向岩止禀报,还未开口,他忽然警觉了起来,手里拈着一把硬弓,箭已经搭在上面,眼睛一直盯着山丘后不寻常的情况,那鬼祟的黑色身影正策马而回:“王,要离开射程了,要杀吗?”
“不用担心,那只是父亲大人防我带大队人马过来的。不用管,全速前进。”岩止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淡笑,眸如寒星,深不可测。
莫对于岩止的命令向来是彻底执行的,他面色依旧不变,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弓箭,恭敬道:“是。”
……
到达王庭时已是夜幕降临,火盆已经点起来了,月色清冷,空气中弥漫着啪啦啪啦作响的火星子散发出的火烟味。
岩止一骑当先,风吹得他衣袍翻飞,凉薄的唇慵懒散漫地隐隐向上翘着,额前的发微乱,遮掩不住他那双越发诡异冰冷的淡绿色幽眸,他就像一个天神一样,浑身散发着让人不可直视的威严霸气。
此时岩止的随从更是各个警惕起来,因为经过帐门的时候,他们发现王庭多了不少帐篷,里面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刀兵,看来单于大人果真是对他们的王起了警惕。
就在此时,单于庭的侍臣忽然拦住了岩止大人的马匹,岩止定睛一看,幽冷的眼中竟是冷笑之意更深。
“殿下请止步。”侍臣看似态度恭敬:“单于有令,刀兵不得进入王帐,随行的侍从请随臣下到王庭北边歇息。”
头曼竟已怕他到这份上了,竟连对他所带的区区几个侍从都不放心。
“大胆!”莫率先皱起了眉,他向来侍奉王左右,寸步不离,自然是不肯,低声喝道:“我们要留在王的身边。”
侍臣斜睨了莫一眼,态度依旧看似恭敬,但语气却带着冷笑之意对岩止道:“单于有令,臣下做不得主,望殿下恕罪。”
岩止却似心情极好,他蓦地一笑,醇厚的嗓音仿佛愉悦至极,可幽深如潭的眼底却毫无笑意:“父亲大人的命令便是本王之命,莫,带王妃前往北庭歇息。”
“是。”莫低声应道,只好命人下马迎王妃:“王妃,请随我来。”
即使是对佐伊,莫的态度也依旧不冷不热,他只效命于岩止,自然只在岩止面前自称下属。
“有劳。”佐伊目光微闪,虽是在对莫说话,但那双盈盈似水的美目却染上了担忧始终追随着那道冷峻的背影。
是的,岩止的成败关乎她与她的族人的生死存亡,她既已与他为盟,会担忧他是理所当然的,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莫,还不快随大人去。”岩止忽然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莫,他脸泛淡笑,但眸光却犀利得骇人。
莫自然能领会岩止的意思,顿了顿,他亦恭敬地点头,以示请王放心之意。
他们的王,又怎么可能无备而来呢?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罢了……
对于岩止看似极其尊重单于命令的举措,那侍臣冷哼了一声,只假装没看见。
若非授意于头曼,区区一个侍臣又怎么敢在岩止面前如此放肆?
岩止并未在意,他眉目俊逸,慵懒带笑,如此漠然冷酷的人,举动之间竟是如此风度翩翩,让人惊叹。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其他侍臣,淡声道:“父亲大人王帐何在?”
“单于正在居中的大帐中歇息。”
“嗯。”岩止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解下随身携带的佩刀,走进了王帐,此时头曼侧卧在座上假寐,眼皮里面隐约有眼珠的光芒闪烁。
岩止不动声色地微微俯身,悠然道:“儿臣见过父亲。”
头曼似乎是醒来了,咕哝了一声,睁开了那双日渐年迈此刻却厉光犹存的眼睛:“刚才帐外好像有人喧嚣,所为何事。”
“不过是部下与近臣争吵,扰了父亲大人歇息。”岩止回答得云淡风轻,哪里有半点愧疚之意?
“一条好狼身边就得有几条忠心的助手才能在草原生存,你管教得不错。”头曼说。
岩止只当听不懂,似笑非笑道:“父亲大人说得有理。”
“你不是还有一个得力的手下叫莫吗,怎么,竟未在你左右?”
“宴会未开始,儿臣命他随您的近臣前往北庭,保护王妃。”
头曼嗓子咕哝了一声,像是含着一口浓痰,说:“这种人日后多加小心,虽是你的近身侍从,但难免掌了权就得意忘形,想自己当主人,我年轻的时候可杀过不少这种人。”
“父亲大人教训得是。”他一张俊俏的面孔,挂着凉薄的微笑,越发深邃:“外人难免生异心,还得是与自己流着一样的血的亲人才能放心交代啊。”
“小狼养大了还是会不乖,得好好管教一下。你下去吧,待会到宴会上去吧。”头曼微微敛眉,此次见他,更是苍老了不少,未说几句便又低低咳了起来,他们之间的对话看似无关痛痒,但却真真是暗潮云涌,别有深意。
卷一:王的孩子 045 单于老了
走出王帐,单于的守卫早已没了身影,为岩止奉还上佩刀的竟是军师容和。
容和早已在外久候多时,见到岩止出来了,这只懒散的狐狸银灰色的眼睛泛起一层狡猾的光彩,他可不敢怠慢可怕的岩止大人,不过佩刀于岩止大人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岩止大人若是想要对那位正在帐内休息的单于不利,就是孑然一身也够了。
“岩止大人,你就这么来王庭了,可真够胆大的。”
岩止扫了容和一眼,接过他奉还上的佩刀,轻轻一挥便又隐于披风之下了:“不是还有你吗。”
“呃…您可真是器重我。”容和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项上人头尚且安好……
岩止大人还真是让人颇感压力呢,要真出什么事,以他的人格担保,他可是会选择明哲保身的!
岩止轻轻挑眉,毫不遮掩他的莫测狂放,他唇角一扬,悠然说道:“父亲大人老了。”
言下之意……
此刻他忽然一笑,俊逸绝伦,美比春光,天地间美景千千万,与之一比竟也赫然失色。一时之间,竟令容和呆了一呆,紧接着浑身一抖,为何感觉…寒意蔓延至手脚……
岩止的冷是属于骨子里的,即使他举止闲适,唇角带着笑意,可依然会让人感到畏惧不已。
容和极少这样失神,待他回过神来,岩止大人早已经慷慨得只赏给他一个渐渐走远的背影。
好一句父亲大人老了,岩止大人这话说得随意,却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容和欣赏岩止,正因为他从来野心勃勃,但是比起年轻时候的头曼,岩止大人可就优秀得多了,优秀的猎豹往往比其他狩猎者更有耐心,它可以紧紧盯着猎物而心不浮气不躁,依旧优雅自得。
“岩止大人,这回怎么不见您将最宠爱的小野猫带在身边。”容和谄媚地追随了上去,比起这个,容和对那个脾气不大可爱的又不解风情的中原孩子更感兴趣。
危险的寒光一闪,岩止冷冷地扫了容和一眼,这一眼不打紧,容和的背脊一僵,顿时感觉他才更像一只猫,此时已经被岩止大人的冷光吓得浑身的毛都立起来了。
……
宴会还未开始,匈奴各部领袖就已经早早抵达王庭了。虽是嘉奖设宴,但气氛却一点也欢愉不起来,反倒十分像紧绷着的弦,沉闷微妙得很。
没有人不知道,此次明着说是要嘉奖岩止殿下平乱有功,但实际却是头曼欲向他施压,打击其不安分的野心,削弱其势力,尤其是兵权之举。
就在此时,众人所见的却是那位年轻尊贵的太阳之子风采卓然地翩翩而来,步履之间皆是闲适却又自信在握的气度,他神情淡然,仿佛对今晚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毫不在意,那凛冽却又气定神闲的王者霸气,让人不得不忌惮三分。
在座各部领袖代表的是各方势力,无论才能或是手段,岩止殿下都是成为未来匈奴王的不二人选。但所有人都对头曼单于的心意了然于心,头曼更加钟爱的是二皇子图格殿下,毕竟图格殿下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比起岩止殿下这样野心勃勃却又手段卓越的儿子,自己亲自培养的孩子始终更加好掌控些。
岩止殿下入座不久后,图格殿下也到了,随之头曼单于也蹒跚而来,疲态未退,显然大病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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