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众人纷纷起身不停的劝诫皇帝,期望他能收回圣旨,不要将军队撤回来。
“朕既然有圣旨,爱卿们就遵照圣旨吧。”景帝皱眉说道。
大臣们陷入了一片沉默,室内顿时安静下来,但仍听的到粗粗的呼吸之声。
“恕臣不能奉召。”兵部尚书面色赤红,挺身而出,大声说道,“臣身为天子门生,理应看护国家社稷。玄宗不除,臣无脸为臣。请皇上允臣辞去兵部尚书一职。”
萧分宜挑了眉,扬起嘴角,又漠然收起那一丝未绽开的冷笑。
景帝面上无波,盯着兵部尚书看了半刻,笑道,“严息,你为官也有十五载,也算是历经风雨而不倒呀,怎么现在丢了那一套明哲保生的学问。”
兵部尚书仍是面色低沉,看向景帝,开口说道,“臣无言以对陛下,但不能无脸以对天下人。”
萧分宜都要仍不住赞他一声,好汉。
呵,他急匆匆的跳出来,是为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大臣们与皇帝僵持着,气氛一时僵硬,似乎谁也没有后退的意思。
“好吧,严息。朕看你年纪大了,回乡养老吧。”景帝面色冷硬,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势。
“臣,谢主隆恩。”兵部尚书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叩头说道。
“西宫,你怎么说?”景帝想要把她推出来,风口浪尖的时候,也好平息双方的僵持。
“儿臣认为,玄宗总是要给个交待。若是,就这样不了了之,恐怕于情于理总是不妥。”萧分宜敛眉,低垂着头,淡淡说道。
“什么交待?”景帝站起身子,挑眉问道,眼波流转之间,仔细打量坐在下面的大臣们。
“主犯必须死,然,玄宗也须证明自己的清白。”萧分宜微微抬头说道,“不然,只能将玄宗视为叛逆乱党。即使今日退兵,明日还有伏击。江湖门派向来与朝廷相安无事,但若是有心叛乱,也必然除之。”
景帝轻叩桌面,闭眼沉思了片刻,开口道,“朕会让玄宗交出温云。”
萧分宜看了景帝一眼,扫视群臣片刻,大家也都会意,不再说什么。今日撤兵,明日还可以再派兵。
景帝自然也思量到了这一层,让大臣们都退出了房间,独留下了萧分宜。
“你觉得朕这样做,是否不妥?”景帝问道。
“父皇以为如何?”萧分宜扫了景帝一眼,声音淡漠之极。
“梁成近日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朕也只是想让他少费一些心神,安心养病。”景帝疲惫的说道,“于朝政,朕早就厌倦。还好有你,帮忙操持。”
“儿臣不敢言累。不过,父皇屡次破坏约定,总是不太妥当。”萧分宜淡淡说道,“往后,这样的事情,父皇还是三思。”
“呵,你还给朕留了面子。”景帝温柔的笑道,“朕还以为你会帮着这帮老家伙,让朕下不来台。”
“儿臣不敢。”萧分宜淡淡说道。
“朕晓得,这些大臣背后不过就是那么几家在指手画脚。”景帝淡淡一笑,声音却是森冷的,“上次梁成遇刺,朕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是不是温云刺杀太子,你心里最清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能做的这么天衣无缝,想必瞒不过你。”
“父皇既然清楚儿臣的底线,那儿臣也不隐瞒。”萧分宜侧头说道,“世家们已经快忍耐到极限,这也是儿臣最后一次帮父皇了,那么也算是报答梁成对儿臣的救命之恩。”
门外传来太监总管牟平的声音,“皇上,梁成大人要见西宫。”
话音刚止,门豁然被人推开,一身青袍,身形憔悴,双眼透着深沉的无奈,面色苍白的梁成缓步走进房间内。目光始终追随着萧分宜的身影,他真想看看她的眼睛,那如春水一般闪亮的明眸里是不是装满了对他的恨。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萧分宜坦然视之,她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她数次留情,总是在最后功亏一篑。这一次撤回军队已是她的极限了,否则,世家们对她的支持会动摇,而这是她不想得到的后果。
“分宜。”梁成轻轻喊了一声,他一直都是喊她西宫,而她的名字他不敢从嘴里喊出,只能默默留在心中。
萧分宜微微有些怔愣,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瘦削的男人,他的面目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清朗夺目,只是一身清华之气已变得萧索寂寥。这宫墙圈住了他,也圈住了他的心。
“我求你。”梁成轻轻说道,嘴角处泛起一丝浅浅的细纹,眼睛蒙上了灰暗之色,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倒在她面前。
萧分宜双眉紧紧的蹙在一起,瞳孔一时紧缩,身子不由退倒两步,猛然转身,不受他这一拜。
“梁成,你这是……”景帝上前拉住他,修长的手指抓住他的肩膀,默然不语。
“我求你。”梁成缓缓的低下自己的头,月白色的发带,飘落在他头前,身形像一张残破的弓。声音还是那么轻,但听在人心里,却是最残忍的利剑。
他说了两遍,我求你。这一辈子,这一次,他求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师门。他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是有备而来。
“我可以把命给你。”梁成低声说道。
她不看他,侧身,背对着他。她发笑,长久以来,她执着于他的命。他现在说,我可以把命给你。她心中有些失落,做成这件事,并没有给自己带来预期的快感。
“梁成,你糊涂了。”萧分宜转身,面色已恢复,只是胸口仍有起伏,“你要是死了,玄宗也不会存在了。”
“我的命换玄宗,够不够?”梁成抬头看着她,他跪在她面前,她其实并不太高,但她那样的气势,他看着亦觉得世上再无女人能有这样的气势,她永远站在高高的丹陛上,不看他。他忆起,初次见面的那一片桃林,粉红色的花瓣跃立再枝头,天是澄明的,万里无云。很多年没有见过那样美的天空。现在,一切如烟云一般卷入血红之中。
他张嘴说够不够。
够不够?
萧分宜嘴角一抹笑意漾开,慢慢蹲下身子,明亮的眼眸看着他。那黝黑的瞳仁之中,有两个青色衣衫的他。
“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一条命怎么够?”说罢,她看到他握成拳头的手,紧紧按着地面。她笑了笑,抓住他的手,将他扯了起来,他比她高许多。她仰头道,“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你会看到,多少条命才够。”
第14章 十四 病来如山倒
冉华再次抬头看了看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药,说道,“公主,药还是趁热的时候喝,药效才能发挥的好。”
萧分宜蹙着眉头,视线仍是放在折子上,桌上的宫灯透过薄纱发出昏黄的暖光,将她的侧脸倒影在墙上。
“嗯。”分宜伸手端起药碗,“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冉华放下手中的绣活,抚了抚缎面,一幅临春望江只差三两天的的功夫就能做好了。
萧分宜一口饮尽药汁,从袖中掏出丝帕擦掉了留在唇上的黑色药汁。
“梁成病了?”萧分宜语气似乎有些不肯定。
“是的,公主。”冉华偏过头,语气有些不寻常,想了想又说道,“御医们说是急火攻心,抑郁伤肝。有咳血的症状,不太好。”
萧分宜沉默了一会,垂下的睫毛如一片黑色的云彩遮盖了眼眸中的光华。
“到底是受过伤,身子总是不如以前了。”冉华不经意说道,“太子也过去看了好几回。奴婢派人送了些药过去,不过,都教太子给扔了出来。公主,这事情是不是太急了。太子年纪虽小,可不是寻常家的小孩儿,您的一番苦心,他心里也晓得。只是,您若是犟着脾气不和太子说清楚,恐怕,一时难以解开心结。”
冉华一口气说完,声音温和耐听。细细的更漏滴着水,滴答滴答,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特别分明。如一只小锤子敲打在心头。
萧分宜漆黑如磨眼睛如一潭深泉,透着彻骨的寒意,就是这立冬的头一场雪,也没有她的眸光来的寒冷。
冉华不敢再看她,忍不住挺了挺后背,一股凉意从脊背直窜头顶。
“早朝之后,你去看看。”萧分宜闭上眼睛,靠在榻上。
冉华心猛跳了几下,才抬头看了看她,忙起身,从榻上拉过毛毯给她盖上。又转身将屋里的几个炭盆拨弄了几下,看到火星子烧的猛了些,才吹熄了几盏宫灯,独留了床头一盏灯。将这些活弄好了后,安静的退出了房间。
停云宫陷入了一片死寂,冉华扭了扭头,彻底的放松了心情。回头看了一眼那亮着微弱不可见灯光的房间,叹了一口气。
冉华方才韵出一点味道,公主心里到底还有那么一丝的心软,不然怎么会叫自己去看梁成呢。真是别扭的人啦。不自觉的嘴边就咧出笑,还好是黑夜,没有人能看清楚自己的表情,心中还有一丝偷偷的得意。
天寒地冻,刚下了一场雪,远处的屋顶上仍反射出一阵的白光。冉华身子骨结实,还练过功,并不畏惧寒冷。反而是这冷风一吹,到让她多了几丝清明。
想到他两人迟早都要亮出刀子。冉华心里没来由一阵丧气,双手抱胸,倚靠着廊檐下的圆柱蹲下了身子。
早朝时,萧分宜脸色并不是特别好,那股颓靡的精神气并不是胭脂可以掩盖,还有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药味,都让一旁站的近些的大臣们忍不住有些皱眉。
并没有彻底的退烧,已经连着病了三日,这烧始终退不下来。御医们也觉得纳闷,不过是普通的风寒,怎么这般反复。
鼻子中呼出热气,嗓子有些发干。萧分宜仍是坐的挺直,侧耳仔细听着大臣们的奏报。好不容易捱到退朝,大臣们还没有全部退出殿外,萧分宜在冉华的扶持下,慢慢走下丹陛。
“公主,您怎么了?”冉华有些焦急,赶紧对旁边的侍从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心领神会,立刻去准备软轿,找御医去停云宫待命。
“公主,奴婢扶您到偏殿休息片刻。”冉华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众位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西宫是真的身体有恙,不是空穴来风。
几位大臣忙走上前来,关切的问道,“秉笔尚仪,西宫身子怎么了?御医们有没有给诊脉?”
冉华脸色平静,淡淡说道,“各位费心了。西宫只是风寒,喝了几帖药,已经无大碍了。”
“哦,那臣等放心了。就不妨碍西宫休息了。”说完,都离开了大殿。
“这帮家伙,没个省心的。”冉华恼怒的嘟哝道。
萧分宜闭着眼睛,淡淡笑道,“我这铁打的身体,生了病,自然引人好奇了。”
“公主,你要果真是铁打的才好呢。”冉华扶着她,嗔道。
几位大臣走在玉道上,竟不约而同的都不再像往常般聊些朝政,只是把心思闷着。好不容易走出了泰和门,竟都呼出一口气。
“看把你憋的,不就是想说西宫的病么?”
“你不也是一样。”
“好了,出来这泰和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哎,老夫只想说,这天家的人也是命苦,生个病都是奢侈的事情。”
“嘿,谁说不是呢。说个粗话,听说那位大人就连上茅房都在批折子。”
“呵,就你知道。”
“赶紧走吧。我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咱们呢。”
“放心吧,出了泰和门,没人管咱们了。”
“说是,临风阁里的那位也病了。看来这生病也赶巧,偏都赶一块去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男人像个女人一般的养在宫里,身体娇弱一点也是常事。可,那位大人从来不生病的,这会子病了,怕不是风寒……”
众人都噤声了,这个病,它还真不一般。
到了晚间,冉华竟然还没有从临风阁回来。
萧分宜刚喝完药,只见侍从恭着身子,低头细声细气的说道,“殿下,石大人来了。”
“哦。请石大人进来吧。把这帘子摆上。”萧分宜揉了揉额头,靠在榻上,身上搭了件毛毯。塌下摆着两个炭盆,屋里头暖烘烘的。
石曼卿走的些急,竟被门槛给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幸亏站的稳。伫立在门边的侍从们都愣了一下,显然还没有回过神。石曼卿倒是不以为意,心中也觉得好笑,脸上也带了笑。
一道白纱屏风隔开了两个人,石曼卿并不着急开口,只是坐在锦凳上,细细打量眼前这道屏风。屏风上是一副风景画,万丈高岗上,矗立着一身黑袍的人,峨带博冠,极目远眺另一座高峰上的一株梅树。两峰之间,有一滚滚波涛的怒江,怒涛汹涌,拍打两岸,奔腾远去。
“你病了,怎的也没有让冉华告诉我。”石曼卿温言问道。
“只是风寒。”萧分宜淡淡道,“不用费心。”
石曼卿顿了顿,又道,“小病也要注意休息。我知道你放不下朝政,但身体也重要。”
“嗯。汝南那边儿有什么动静。”萧分宜闭着眼睛问道。
“得了个消息,温云他们在汝南。”石曼卿看着屏风中的一树梅花回答道。
“哦。怎么跑到汝南去了?”萧分宜睁开眼,乌黑的眸子折射出惊人的光亮。
“两个人受了重伤。”石曼卿双手放在腿上,淡淡说道。
重伤?萧分宜楞了片刻,“谁做的?”
“他们去汝南,此事,不只西宫你知道,其他的人也知道。”石曼卿忽然站起身,漫步转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
萧分宜看着他,眼中寒光迸射,仿佛要将面前的他吸进风暴中。
“我只是想看看你。”石曼卿垂下眼眸。
萧分宜面色一冷,“他们不死也算是自己命大了。”
“不是他们命大,而是,宫里有人不让他们死。”石曼卿抬头,意味深长的直视着她,“你知道的,即使不用他们两个,对付汝南也有办法。”
“你留着他们的性命,不过是到时候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对付汝南。”石曼卿挨着她的脚边坐下,“但我不想,他们拿苏幼平的性命威胁你,让你妥协。”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萧分宜淡淡一笑,“那么,你也清楚我和苏幼平的关系了。”
石曼卿扭头并不看她,只说道,“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哦。”萧分宜应了一声,神情疲惫道,“那汝南又怎么知道我与他的关系呢?”
“这宫里的事有多少可以真正瞒住。”石曼卿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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