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筑基中期的执事弟子,恭恭敬敬朝穆红叩拜,然后道:“穆祖师,潘祖师令我来请魏师叔过去。”
穆红脸色一变,道:“紫棠是我的弟子,年纪尚幼,和他有什么瓜葛?他无端端来叫人作甚!”
魏紫棠听到潘旃来请她的话,虽然知道肯定会有这时候,一时间还是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终于来叫她见面了?
那个执事弟子很会说话做事,听了穆红的话,当即恭敬道:“穆老祖,潘老祖说,他闭关时为心魔所纠缠,五百年不得脱,后来越发控制不住沉溺在幻境之中,是魏师叔擅闯禁地采集灵草时不小心把他惊醒的,所以想要见见魏师叔,以表感谢。”
穆红一听这话,却觉得面上有光,自己家弟子居然是助潘旃那家伙脱困的半个恩人,自己岂不是在他面前格外扬眉吐气,当时眉眼间便多了几分笑意,点头对魏紫棠道:“你去吧。若他有什么谢礼,也不必客气,都笑纳了就是。”
魏紫棠忍不住微笑,答道:“是。”
一路的路程也格外漫长,潘旃的山峰灵脉极佳,他当年成婴早,后来又迅速闭关冲击化神,并无亲传弟子,只有执事,这些执事弟子们在他闭关后有的晋阶,有的坐化,有的是干脆子承父业了,比如说面前这位就是,他叔公本是潘旃手下一个管看门通传的执事弟子,筑基后期,未能结丹,潘旃闭关后一百多年寿元尽了,把位置传给了自己家侄孙。
因为潘旃闭关,他手下的定额份额却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可以照拿一份报酬的,等于什么都不用作,白拿一份灵石,还有绝佳的灵脉供修炼之用,自然是大大的美差。
有的执事弟子也寿元尽了,却没有家族后人来补缺,宗门也就放任这些位置没补上,所以潘旃的入尘峰上,后来也就寥寥几人了。
这次潘旃出关了,自然规制要重新填满,于是又涉及到许多派系争斗,利益争夺。
魏紫棠上了入尘峰,到了他的洞府门口,突然想起当年自己被潘护法挑去饲养小狴犴,第一次上山的旧事,更是感慨莫名。
潘旃虽然修为高,权位重,但洞府大门并不豪奢,只是很普通的朱漆圆门,下面三两级石阶,旁边几棵老桃树,长得郁郁盛盛,枝头间繁花累累。
若没有那来往不绝的人,此地应该是很清静的。
执事弟子进去通传,魏紫棠静静在那门前站了片刻,里面又出了几人,却不再有人进去。
然后方才的执事弟子匆匆出来,对魏紫棠道:“潘祖师让你进去。快进去吧。”
魏紫棠点点头,举步往里走。
洞府的正厅宽阔又幽深,光线不强烈,已经没有人了。
魏紫棠隐隐看到里间长发的高挑身影时,站住了脚步。
近乡情怯,竟有些不敢向前了。
最终还是他先开的口,曾经叫她心动过的悦耳的嗓音,几年不见,依然熟悉,瞬间消除了她的陌生感。
“过来些,”他说,“……让我看看你。”声音略有些低哑。
魏紫棠不知道为什么脸一红,脚下更慢更小步了。
他也很有耐心,并不催促,默默等她过去。
魏紫棠磨蹭到离他好几步远的地方站住,终于可以看到他真实的样子了。
和他的元婴很像。
身材却颇为高大。
漆黑光亮垂顺的长发,似乎每一根都很健康,胡乱披散着,不显柔媚,只觉落拓不羁,脸孔算得上俊美,但却是很男人的美,虽然五官精致,眉眼妍丽,却气魄摄人,令人不会去察觉他的精致,只觉得这是顶天立地的堂堂丈夫。
他半隐在明暗之间,仿佛是这一室幽暗的主宰,静默地把握着一切,可又不显得诡谲。
因为当他强大到一切尽在把握时,什么鬼蜮,伎俩,阴暗都是无必要的东西。
这样的潘旃,和寄居在她体内,会指点她,会嘲笑她,会发怒,会和她一起忧愁一起筹谋的潘旃完全不同。
霎那间,魏紫棠觉得面前的人极陌生,她心神震颤,双唇微翕,不能言语。
潘旃已经举步过来,离她很近,几乎贴到时才站住,低头看她,目光细细流过她的发,眉,眼,唇……最后开口时似乎带了微微叹息:“瘦了,看来果然还是受苦了。”
但随即又眼中一亮,摸摸她头发,眼睛里带了有温度的笑意:“不过终于结丹了,还算争气。”
魏紫棠被他这语气里不知什么成份催动了委屈,眼睛湿了湿又憋回去,抿紧嘴唇,仰脸道:“你很忙么?现在才让人去叫我。”
124、当年
魏紫棠说完这话,就觉得气氛又有了些变化,似乎本来若远若近,似师似友,难以把握的距离因为她这句亲密的人才能抱怨的话一下子被拉近了,可这近又让她有一种难以名说的尴尬,她说完就紧紧闭上嘴,决定下一句话要好好想了才说。
潘旃的眼神和语气却慢慢渗进去一些温柔的意思,带着银的黑眸动人如深黑遥远夜空天际的寒星,望着她。
“我刚出来,必须要先稳住局面,所以……”低而缓慢的语气,甚至可以说得上安静温柔。
魏紫棠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疲倦,以及言下的意思,她迟疑了一下,问:“你,还好吗?”
潘旃自嘲地微微一笑:“元婴削弱太多,又离开肉体太久,融合起来有些费事,所以才耽搁了这几年时间,我勉强才把修为稳定在元婴中期。”
他修为倒退了!
元婴中期晋阶元婴后期,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是一道天堑般的坎,多少天才多少大家毕生都无法跨越,一旦修为倒退……
何况他本来是元婴期大圆满!
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到当初的修为,更不要说晋阶化神了!
而且,他的出关和修为倒退,必然会引起罗浮门上层利益格局的变化,还有他原本的恩仇……
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没有强敌吧?
还有他师父,虽然死了,有没有留下辖制他的力量?
当年那几个跟随他师父菩散大师去制住他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一息间,许多念头潮水般涌入她脑中……
潘旃他,此刻一定面临许多麻烦吧?
“还有,”潘旃突然说,“我师父在我识海里给我留下了信息……”他的神色流露出微微的迟疑和难过来。
“嗯?”魏紫棠愕然。
潘旃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很久才黯然说:“我一直很怀疑,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一辈子扶持后辈,弟子如云,光元婴弟子便有七位之多,他一向是最向着我的……嫉妒,我真的不相信,这是我当时痛苦欲绝时质问他,他给我的回答,他说他受不了自己的弟子比自己还要强……可他本来并不是争强好斗之辈……”
停顿了下,潘旃继续道:“后来我元婴脱逃……师父过了不久坐化,坐化前在我肉身的识海中留下了灵魂印记,跟我说了实话……”他的难过在这一瞬间难以掩藏,眉目间都是痛楚,“他是觉得我这一生太过顺利,晋阶太快,而且当时我执意闭关冲击化神,已经有了心魔之兆,若不给我绝大的挫折,我将来绝不可能顺利化神……”
潘旃的手隐在袖子中,不知道是否紧紧攥拳了,但是他微微低头,面上都是痛苦忍耐之色,这一瞬间,魏紫棠觉得他其实还很年轻。
“……我……当初我还曾经对他说过很伤人的话,想不到……那竟是我对他最后说的话……”最后的“话”那个字,只吐了一半的音就突兀地嘎然而止,不知道是否为了掩饰已经颤抖的尾音,魏紫棠在他的声音里搜寻哽咽的痕迹,没有找到。
他头低的幅度恰好让魏紫棠看不见他的眼睛,他整个人如石雕般僵硬在黑暗中,半天不动也不言语。
伤人的话,魏紫棠明白,以他的性格,遭遇到那样痛彻心扉的背叛,他不会破口大骂,可是他的嘴能说出怎样貌似轻描淡写但却能一刀捅入别人心窝的话,魏紫棠是想象得出来的。
在得知真正真相的今天,想到师父其实一心为自己考虑,自己却连最后一面都错过了,回想起来当初那些锋锐如刀的话,情何以堪?
她望着他,心里慢慢涌起同情。
而这样会和她说这些话,有商有量的潘旃,让她真正觉得这真的是当时与她共处一体,朝夕相对的潘旃。
一开始见面时因为对方过于强大,地位太高而起的陌生感已经无影无踪。
魏紫棠走上前去,两手轻轻拉起他的一只手。
她的手洁白如玉,十指修长如春葱,他的手比她大得多,但手指也很修长。
他的手僵硬着,她的手却温暖,坚定。
他在这温暖坚定中终于慢慢软化。
魏紫棠开口的时候,声音温软镇定而理智:“我想,菩散老祖为你这般煞费苦心,一定不是想让你心怀愧疚,将来晋阶时留下心境漏洞。”
这话很有力,潘旃抬起眼睛,看向她。
“他一辈子未能晋阶化神,一定希望自己的衣钵弟子有能够做到的一天。”
“如果你还是不能过自己这一关,去找他的转世好了,他坐化之后一定会入轮回吧?”
潘旃眼睛一亮,猛地抬起头。
魏紫棠说完却皱皱眉,道:“不过不知道什么神通能堪破轮回,道出他去向……”
潘旃微笑了:“我好像听说过,只要有线索,总能找到。”说完这话,渊岳般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他声音里。
魏紫棠有些替他高兴起来,朝他微笑了一下,静静站在他面前不再言语。
潘旃目光锁到她面上,突然眼中含笑,伸手捏了捏她下巴,低声说:“你这丫头倒是挺会劝人。”
魏紫棠尴尬,别扭地别开脸和目光,退了一步,故意正正声音说:“我从上了大学以后,都没有人再这样叫过我,而且我现在都结丹了。”
你这称呼很不适合我,我怎么也算是熟女系的。
潘旃笑了:“我的年龄难道还叫不得你一声丫头了。”说着又故意伸手去揉乱她的头发,恰好她今天梳了个螺髻,也没有佩戴什么钗环,很方便他揉。
魏紫棠怒了,躲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潘旃大笑,最终道:“好罢,不逗弄你了,过来这边和我坐下,钰铴呢?你可有好好照顾它?”说着伸手去牵她的手,引她往后面走。
魏紫棠虽然刚才出动去牵过他的手,可那是为了安慰他,此刻突然被他这般牵着手,一时心慌意乱,脸红了一片,又觉得故意甩脱很小家子气,一时间只好默不作声,任凭他牵着走,还要低头藏着脸红,心里唾骂自己上不得台面。
125、大执事
幸好潘旃只是把她大大方方领到一个长石榻前,然后率先坐下,对她说:“你也坐。”然后便放开了她的手。
魏紫棠却依然觉得手心火辣辣的,好容易才镇定心神,掩盖住脸红,装作若无其事,在他身边二十厘米外坐下。
坐下才发现,看似普通的青石榻竟是温润如春。
暖玉!
这种小时候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的东西居然真的有。还如此大一块。
魏紫棠好奇了,手中灵力微吐,探入暖玉榻内部,果然,暖玉本身并没有什么灵气,只是内里天然封存了一块阳火之精。
潘旃察觉了她的动向,望着她微微一笑,道:“这是我早年所得,虽然无用,觉得做个石榻也还差强人意,便带回来了。”
魏紫棠突然想到,修士的洞府中几乎都是石头的家具,不管是精雕细琢,还是粗糙天成,大概是对于寿元悠长的修士们来说,只有石头才能和他们一般长寿不腐。
她突然怀念起自己家以前的布艺沙发来,软得坐下便能陷进去,于是决定自己的新洞府决不要因地制宜,全用石头做家具,她要仿制出沙发,软床来,就算十几年几十年就要换一次,也不怕麻烦。
她要把洞府装修成宜家风!
潘旃自然不知道她此刻脑子里转什么念头,只看到她低垂着头,被自己揉散的碎发从耳后零碎散下,拂过她微微弯曲的后颈,异常洁白优美,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发觉自己的目光留连了过久,也微觉不自在,掉开眼睛,咳嗽了一声。
魏紫棠从宜家和洞府的混搭幻想中惊醒过来,连忙抬头朝他笑了笑,道:“我这就放钰铴出来。”说着便打开灵兽袋。
先是越发威风凛凛宝相庄严的小狴犴小跑出来,一看到潘旃就睁大眼睛,直朝他怀中扑了过去。——看来灵兽还是对契约的灵魂更加默契。
然后阿白也振翅飞出来,这家伙倒是忠心,看也不看潘旃一眼,直接往魏紫棠飞过去,扑腾着翅膀想往她肩膀上停,毫不顾及自己多大的个子,幸好魏紫棠放出灵气来托住它,才没被它压垮。
阿白站定了还凑过去用脑袋脖子蹭魏紫棠的脸,一脸亲热。
意外的是桃花焜也出来了,却是虫子的形态,火红的一小点,像萤火虫一样飞来飞去,连话都不会说了。
魏紫棠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一味在摸着小狴犴的大脑袋安抚它的潘旃也抬起头来,手一招,魏紫棠还什么都没看清楚,桃花焜已被捻在他的指尖。
潘旃蹙眉看了看,轻笑道:“倒是我的错,我收了它的桃花瘴气,它反倒均衡不了体内的太阳真火了。紫棠,先把它给我吧,我闲暇时给它炼化一番,否则它恐怕就要废了。”
魏紫棠自然是点头:“好,有劳你了。”
潘旃乍一听她这说不上客气生疏但明显清楚分别了你我的语气,颇有些不习惯,剑眉微扬,似笑非笑看着她:“当初怎么没觉得你这般知礼?”
魏紫棠微微飞红了脸,侧过脸嗔道:“难道我以前就是野人不成!”
潘旃看着她脱离一贯时而清雅时而有几分艳丽,却总带着沉稳雍和,掩着骨子里的骄傲和敏感的姿态,竟是一番小女儿的娇嗔模样,心里忍不住想要离她再近几分,可又觉得两人并坐在榻上,这样挪动轻薄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