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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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连城-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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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临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爱他,可是我却让你失望了,待会相见的时候,你不会怪我吧? 
她微笑着阖上眼睛。 
突然,颈侧的压力一轻。 
重劫脸上的狂怒宛如在一瞬之间凝结,化为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痛苦是如此强烈,以他的修为与力量,竟完全无法立定身形,更不要说抵抗了。他似乎想要后退,双腿却已僵硬。他艰难地张开双手,似乎要在虚空中抓住无形的支撑,但他的身体已剧烈地抽搐起来,再也无法站立,重重地跌倒在相思身上。 
他双目紧闭,全身不住颤抖,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仿佛冰封、火炙、蚁噬、车裂、陵迟等酷刑同时降临在他身上。他所有的尊严、骄傲、矜持都被这撕心裂肺的痛楚碾为尘埃,他在沾满鲜血的水池中剧烈抽搐着,嘶哑的喉中发出一声声微弱的沉吟。 
他的神志仿佛已被折磨殆尽,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相思,似乎要从她身上获得一点温暖。 
相思想要推开他,但重伤在身,却又如何能够? 
她心中充满疑惑,刚才还残忍如恶魔,狂怒着鞭打她的这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 
她看到了池底的那尊琉璃杯,杯底还积着一点未化开的毒液。 
不久前,重劫坐在石椅上,亲手将那七股混合在一起的毒液送入口中。 
似乎因为彼此克制,毒液入体后并未立即发作,而是一直等到了现在。 
只是,这些毒药一旦发作,绝非单纯七种痛苦叠加那么简单。 
隔着两人的重重衣衫,相思仍能感到,他身上时而灼热,时而冰冷,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仿佛连灵魂都要搅碎。 
那是一场绵绵无尽、深入骨髓的折磨。 
难道这便是他的苦行? 
剧痛并非一次降临,而是间歇发作。每当疼痛将他的神经撕扯得即将崩溃的一刻,便会暂时减退。这样,他便不会因为昏迷而逃脱刑罚。片刻喘息之后,便是加倍的剧痛,循环往复。 
一阵剧烈地抽搐后,他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紧紧伏在相思身上,散乱的银发几乎挡住了相思的眼睛。褴褛的衣袖下,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相思的衣襟,仿佛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手背已纤瘦见骨,一道道青色的筋脉在单薄的皮肤下依稀可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在那一瞬间,满头银发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化为尘埃般的颜色,挡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极长的睫毛已褪为灰色,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这一刻,他仿佛是一个在病中陷入沉睡的孩子。 
冷汗将他的散发沾湿,紧紧贴在脸上,那张极度苍白的脸看上去仿佛多了无数裂纹,更加妖异。而他的呼吸却极度虚弱,不时轻轻地抽搐。 
相思咬了咬牙,再度试图将他推开,只是微微一动,就已满头大汗。 
澹荡的波光下,重劫毫无血色的双唇似乎动了动。 
昏迷中,他伏在她胸前,自言自语道:“妈妈,我找到了一个人,很像我,也很像你。” 
相思一怔。他的声音极轻,仿佛是沉睡中的梦呓。 
他所说的这个人是谁,难道自己么?她可看不出自己和重劫有丝毫的相似之处。 
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我会把他留下来,永远陪伴你的。” 
相思心中一沉。 
留下来,永远陪伴这具枯骨,这对于他而言,或许脉脉温情的承诺,而对于这个无辜的人,却是多么残忍的折磨。 
相思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推去。 
重劫的身子被推得一偏,几乎就要落到池水中。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死死抓住相思的衣襟,哀恳地哽咽道:“妈妈,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相思还要挣扎,却不知重劫从哪里来的力气,紧紧抱住了她。 
眼泪从他的脸上点滴滑落,沾湿了她的衣襟,他微微喘息着,声音虚弱无力,却又无比焦急:“求求你,不要走。” 
他眉头紧皱,仿佛又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这里好冷,好黑,好痛!” 
他的声音宛如小兽濒死的哀嚎,在波光中不住回荡,听上去是如此绝望、悲伤。 
相思的心仿佛被重重捏了一下,一阵刺痛,几乎不忍再去推他。 
重劫身子猛烈一震,又是一阵抽搐,剧痛袭来,他的拥抱如此之紧,几乎让她窒息。 
相思再也无法挣扎,只得虚弱地躺在池水中,希望他能松开自己。 
然而,重劫这一次所受的痛苦似乎极为猛烈,竟将她越抱越紧,再不松开。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骨骼也在和他一起发出咯咯的裂响。 
水波带着夭红的血色,卷涌而来。终于,相思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纷至沓来的噩梦宛如恶魔的羽翼,紧紧覆盖在相思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密不透风的黑暗终于破开一线,她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双眼。 
她的目光愕然定住。 
重劫依旧伏在她身上。他的脸一半埋在相思胸前,一半被散乱的银发掩盖。修长而瘦弱的身体却像小猫一样蜷曲起来,紧紧靠着她,仿佛是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 
他一手压在自己胸前,一手无力地搭在相思腰侧。 
他的动作如此亲密,却也如此自然,没有半点情欲之意。 
他静静地躺在她怀中,所有的暴虐与痛苦都已散去,前所未有的宁静笼罩在他的脸上,仿佛清晨的阳光,温暖着他饱受折磨的身体。 
那一刻,他睡得宛如一个婴儿。 
被汗水濡湿的散发依旧沾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无比憔悴,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孩子,在某个宁静的清晨,终于暂时摆脱了病痛,沉沉安眠。 
难道在之前的无数日夜里,他便是这样,在那具枯黄骸骨的怀中沉睡?难道在母亲的骸骨旁,他才能忘记苦行给他带来的炼狱般的苦难,得到些许虚幻的安慰? 
她不禁想起他带着哽咽的话: 
“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揭下面具。” 
“因为只有妈妈,不会嫌弃孩子的丑陋,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的妖怪。” 
“妈妈,你可知道,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入睡。只有蜷曲在你怀中,我才能忘记那无边无际的恐惧……” 
相思轻轻叹息一声,将脸转开,不忍看他那张苍白的脸。 
他的双眼却霍然睁开了。 
这双眼睛通透无尘,没有愤怒,没有疯狂,也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推开相思,站了起来。 
寂静的水池中传来轻微的响动,却是他在整理散发和衣衫。只片刻,无尽的苍白又回到他的身上,他仿佛又化身为荒城高台上那个无所不能的神明,执掌者人类的生死。 
他再也不看相思一眼,缓缓来到花床旁。 
他抱起打翻的石罐,将里边剩下毒蛇抓住,扔在水中,又用衣袖小心翼翼地将罐身擦拭干净。直到石罐内外都已看不见一丝污垢,他才将之重新放在花床上。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碎裂的骸骨一块块拾起,轻轻放入罐中。 
他拾得如此仔细,哪怕最微小的一片,也绝不会遗忘。 
较大的骨殖拣净后,他用手指一寸寸抚过丝绒床单,仔细搜寻。直到确信所有的骸骨都已被捡起。 
他双手握着罐盖,紧紧贴在胸前,直到冰冷的罐盖被他的体温温暖,才无比轻柔地将它盖上。 
那一刻,他仿佛不是在盖一只石罐,而是在某个寒冷的雨夜,为最心爱的人盖好被褥。 
他抱着石罐,深深地跪了下去。 
“妈妈,你的启示我已知晓。” 
他低下头,长发垂散,掩盖了他的表情。 
点点泪痕,滴落在罐盖上。那双纤瘦见骨的手,在罐身上不住颤抖、摸索。 
良久,他抬起头,银色的长发退去,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孩子般动人的微笑。 
漫天金色波光中,一声极轻的叹息宛如从天际传来: 
“妈妈,你安息吧。” 
他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石罐放在花床中心处,又将四周所有的床幔放下。 
然后,他霍然转身,那无尽宽大的白袍在水波上无风自舞,将他所有的温柔与忧伤一扫而光。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刺骨,紧紧盯在相思脸上。 
第二十六章 俨冕旒兮垂衣裳 
相思抱膝坐在水中,无力逃跑,也不再恐惧。 
重劫涉水走到她面前,轻轻俯下(禁止)去。 
相思没有躲避,任他抬起自己的下颚。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淡淡道:“你知道么,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相思看着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无限可憎,却也无限可怜、无限可悲:“错的是你。” 
重劫轻轻阖眼,似乎在用那短暂的时间平息自己的怒气,他一字字道:“杀你千万次,也敌不过你的罪。” 
这一次,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激动与狂乱,显得异常冷静。只是这冷静却浸透了阴森的杀意,针芒般刺在相思的每一寸肌肤上。 
相思不禁一颤。 
重劫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冷笑:“三日后,便是我的生日。你必须在那一天,为我拼好梵天神像。” 
“否则,你将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刻意地威胁,仿佛只在陈述一件事实。然而,森冷的杀意却已随着他的渐渐凌厉的目光,雾气般弥漫开来,将整个水池凝结成冰。 
相思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但她的眼中没有畏惧。 
她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无论怎么拼,它们都会再度裂开,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那是你不够虔诚!”重劫怒吼着打断她。 
相思轻轻将脸侧开:“或者你说得对,我不够虔诚……可我并不想要这样的虔诚。”她猝然阖目,声音透出一丝悲伤,一丝决断:“你现在就杀了我罢。” 
重劫看着她,怒气渐渐消散。 
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从那张温婉美丽的脸上,看出了决断。 
无论手握多大的力量,多么可怕的刑罚,但当一个人已无所畏惧时,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胁迫她? 
他看着这个一贯在他威严下颤抖的女子,脸上流露出少许惊愕。 
轻轻地,冰冷的掌声在她面前响起:“很好,温柔而坚强、执着而无惧的女人,真是难得一见的稀世之珍,看来我真是低估了你。” 
说着,重劫握住她的下颚,强行将她的头扭过:“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中说不出的嘲弄,仿佛又一场精彩的戏码即将上演。 
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相思霍然睁开双眼,就见一缕漆黑的长发,悬在他苍白的指间,显得格外突兀。 
相思一怔,眼中透出深深的茫然。 
“不记得了么?”重劫叹息一声:“女人果然善变。他曾为你浴血奋战,独身出入千军万马之中,你竟然忘记了。” 
相思禁不住惊呼出声:“杨盟主……你把他怎样了?” 
重劫手指轻轻一弹,那缕漆黑的长发顿时蓬散在她脸上:“不怎样。”他眼中透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只是想将他留下来,永远陪伴着我们。” 
相思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心中不禁一震。 
——原来,重劫在昏迷中提起的、要被永远留下的人,竟是杨逸之。 
她温婉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怒容:“你快放了他!” 
重劫俯下(禁止)去,微笑着看着她,苍白的手指从她脸上抚过:“或者,我们应该一起玩一个游戏。” 
相思厌恶地侧开脸,她知道,他所谓的“游戏”,是什么样的含义。 
重劫依旧微笑着:“我本来要将他永远留在这里,穿上最华丽的王袍,代替我,永远统治这座城池。可是看到你,我突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他是如此玉山俊秀,风采若神,本该徜徉在山野林泉之中,继续做他的君子、隐士。而我,却只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成为一个完美的玩偶。这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或许,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相思抬起头:“你到底要怎样?” 
重劫道:“三天之内,拼合好梵天神像。只有梵天降临的喜悦,能让我改变主意,放他离开。” 
相思冷冷看着他,一字字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她知道,以重劫的性格,最可能的结局便是,将他们和重造的梵天之像一起留在地底。 
重劫讥诮地一笑,轻轻捧起她的脸:“在你心中,我或者是个出尔反尔,毫无信义的妖魔。但你是莲花天女。如此美丽、善良,你应该尝试用这一切,来感化我。” 
他注视着她,涟漪般的笑意从他眸中澹荡开去:“他曾救了你无数次,不问缘由、不管成败、不论生死。你就不能冒着被我欺骗的危险,尝试救他一次么?” 
相思的脸上透出深深的悲伤,的确,她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看到她动容,他的笑意更加诱人:“连梵天都能被苦行者的虔诚感动,何况是我?” 
相思咬住嘴唇,点了点头:“好,我再试试。” 
重劫满意地点了点头,扶起相思,向门外的神像处走去:“你要尽快想出办法,变得足够虔诚。” 
很快,他拖着她走出了走廊,来到宫殿中央。 
重劫将她扔在碎石堆中,手指从她脸上缓缓抚过,轻声道:“用心点,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白银之门在夕照下发出昏黄的微光。一张苍白的面具映在这微光中,显得说不出的妖异、恐怖。 
重劫将白银之门推开一线,鬼魅般飘了进来。 
蛇形石牢中,锁链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动,杨逸之缓缓抬起了头。 
重劫一言不发,解开他腕上的锁链,将他带出了白银之门,径直来到黄金之门外。 
他推门而入。 
金色水池中的血迹已然消失,水波又已回复了当初的洁净。 
重劫指着清池旁的一堆白色的衣物,对杨逸之道:“沐浴更衣。” 
那是一堆整齐叠放的白色中衣。 
中衣,本为修行者常备的三种衣饰之一。音译作安陀会、安呾婆娑。又称作里衣、内衣、五条衣、中着衣、中宿衣。后来在世俗中也广为流行,用于贴身或私下独处时穿着。   
这袭中衣并无复杂的式样,剪裁却极为精当,面料更是细腻柔软,透着高贵而清华的光芒,仿佛是一段从天际裁下的白云。 
重劫淡淡笑道:“这是天下最为轻柔的丝绸,每一匹都要花上整年的时间才能织成,以前只用来供奉神明。” 
他看了杨逸之一眼:“沐浴,然后穿上它,你的动作必须快一点,还有很多的衣服要试。” 
杨逸之皱起眉头:“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重劫悠然拾起胸前的散发,轻轻玩弄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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