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万分焦急,急于离开杜大人的羁绊,逃避法网的笼罩,却苦于元气未复,没有逃避的机会。他已看出杜大人是个精明干练的好官,虽说目下受到全县官民的热诚款待,但终非安全之所,一但有人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后果难以预料,不但杜大人精明干练,那位张巡捕也是个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人,只消案件处理告一段落,极可能从他身上瞧出许多破绽,在紧迫盘诘之下他的身份行动来踪去影,皆经不起考验盘洁的,早晚会露出马脚。官府的档案中,计结的案件保存期二十年,他的图形必定留在海捕公文内,万一龙泉的两位承办小吏县丞与主簿心血来潮,翻阅老档案找疑犯,怎逃得过这些精明公人的眼目?
手臂脚部的飞刀创伤小事一件,他不在乎,只是真力损耗过巨,奇毒发挥了威力,元气大伤,虽有九还丹济助,无如贼去楼空,在他力竭后服下丹丸,效果大打折扣,预计在三五天内,极难复原。世间并没有真正起死回生仙丹妙药,九还丹只不过比其他药物好些而已。
手脚酸软,浑身无力,他想走,走不了啦!即使走得了,杜大人岂会让他走?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偷偷开溜。
“今晚无论如何我得逃走。”他想。
不是空想,而是下了走的决心,他在等候,等候黑夜到来。
丢掉了日精剑,他心中万分不好受。绛玉曾向张巡捕打听,据张巡捕说,冉峰的头已经带回等定案后方拿出示众。冉峰的胸口有致命创伤,但没发现兵刃暗器遗留在体内。
未牌末,门外传来仆妇的传叫声:“大人到。”房内的仆妇急急回避,尚氏和绛玉主婢也匆匆离开。
他养伤的房间是不太宽敞的单身房,隔邻一间安顿看尚云松,房门徐开,杜大人与张巡捕先后踏入房中。
张巡捕显得紧张,神色透着神秘,半掩上门,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不许闲杂之人走近。
杜大人神色从容,含笑走近床前,含笑问:“李壮士,感觉怎样了?
喝过参汤了吗?”
艾文慈想撑起上身,却被杜大人含笑按住了。他勉强一笑,说:“谢谢大人垂注,草民托大人的福,好多了,身体虚弱,恕草民不能行礼。”
“壮士别客气。侍候的人如果不周之处……”
“大人放心,两位大嫂照顾得无微不至,草民心感。”
“下官这大半天来公务繁忙,无暇前来慰问,壮上海涵。”
“大人言重,草民担当不起。”
“哦,请教壮士仙乡何处,家中可有父母妻儿?壮士的路引上记载不明,可否坦诚相告?”杜大人泰然地问,但目光紧吸住他的眼神。
他心中一跳,但神色丝毫未变,果然不妙,这位大人果然起疑啦,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须会来,惟有沉着应付或可有转机。
他谈谈一笑,道:“回襄大人,草民孤身一人,父母双亡,只有一房远亲流落贵地。草民是杭州人,这房远亲在十余年前迁来,久已不通音讯,不知是否可以打听得到呢?”
杜大人脸现喜色,笑道:“壮士见义勇为,义薄云天,甘冒险历艰辛,生死须奥九死一生,护送章姑娘平安到达龙泉。壮士与章姑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竟然从恶贼手中将章姑娘救出虎口,义无反顾送至敝县,壮士的义行,下官肃然起敬。这次壮士为浙南除去冉峰与俞五两个大害,下官谨代表本县五万父老致以谢意。”
杜大人说得诚恳,艾文慈却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却说:“回禀大人,草民与章姑娘确是无亲无故,但草民并不是护送她的人。草民与云松兄曾有一面之缘,为朋友竭诚相助,入匪巢志在剿贼,除之为世除害,与章姑娘无关,草民在此之前,不曾见过章姑娘。”
杜大人呵呵笑,说:“壮士不必顾虑,章姑娘已将经过向下官说明了”
“大人相信她胡说?”他惶然问。
杜大人挥手相阻,笑道:“不谈这些,下官这次特为壮士道喜而来。”
他更是心中不安,这个喜道得令他心中发毛,但仍然镇定地问:“但不知大人所说的喜字,究何所指?”
“壮士请定神听下官道来,章姑娘受俞贼迫害,目下除了龙泉胡家这门远亲之外,可说是孤苦伶丁,可怜可悯。落难的人,别说是远亲,即使是亲兄弟姐妹,恐怕也难以倚靠。据章姑娘所言,半月以来,她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同行同寝不避嫌疑,互情互敬可质天日鬼神。据下官所知道……”
“大人不必说了。”他凛然地说,冷冷一笑又道:“大人是难得的好官,贵州府有口皆碑,精明干练,满腹才华。大人,你瞧着办好了”
“壮士别误会。”杜大人若无其事地说,淡淡一笑又道:“胡家是本县的大族,缙云郡怕余荫及于孙,可说是赫赫名门,章姑娘亲友,希望高攀壮士结一门亲,将章姑娘许配……”
艾文慈脸色一沉,猛地撑起上身,凛然地说:“大人,休怪草民无礼,大人此话,简直存心侮辱人。”
杜大人一怔,半晌方讶然问:“壮士,下官说错了什么?”
“大人既然已从章姑娘口中,得悉此事本末,草民不再狡辩。草民与章姑娘素昧平生,路见不平挺身相救,不敢言义,多管闲事打抱不平而已。沿途历尽凶险,草民与章姑娘兄弟相称,事急从权,饥餐干粮,夜宿荒野,同行同寝事非得已,此心天日可表。大人既名之为行义,那么,救之而据以为妻,何得云义?何以杜绝悠悠之口?兄弟相称,表明双方心存亲情友义,章姑娘即使愿下嫁草民,相信她日后亦难以自安,陷草民于不义,她何忍出此?大人,断然不可。”
杜大人没料到他说得如此坚决,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渐显肃穆,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沉下的脸,久久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
久久,杜大人又清晰地说:“壮士,你要知道,敬与爱不可分,章姑娘先存感恩之念,敬重你这位侠胆慈心的英雄豪杰。由敬而生爱……”
艾文慈摇摇头,苦笑道:“大人,这是不可能的,宁可我无情,不可我无义。人生在世,时日无多,草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唯一值得骄傲的是,行事但求心之所安,只要我认为对的,绝不后悔。这件事如果我错了,就让我错吧,因为我觉得心安,无愧于心,无愧于人,别无他求了。
草民为了报复俞五的暴行,曾经夜入俞家行劫,劫得不少金银,大部分已被四微山紫虚观的宏光老道所劫走。草民已经表明,要了金珠便不许追赶,但老道食言,仍然跟踪追杀。草民曾经留下一些贵重的金珠。
藏在意姑娘的小包裹内。这些金珠不是无义之财,而是章姑娘受迫害,家破人亡的应得代价,务请大人成全,不予追缴,请转告章姑娘,我这个做大哥的只要留有一口气在,会永远惦念她。只要我不死,我会来看她的。金珠送给她做嫁妆,我祝福她平安。快乐、幸福,嫁一个爱她的人,自首偕老。”
“下官真……真想不到……”
“草民感到困倦,大人恕罪,草民支持不住,要歇息了。”说完,他躺下闭上虎目,吁出一口长气。
杜大人吁出一日长气,默默地注视着他,喃喃地说:“你是个值得敬重的人,是个值得爱惜的人,是个无辜的人,我成全你。”
说完,轻轻转身走了。门口的张巡捕在后紧跟,低声问:“请大人明示,该如何办理?”
“你能找到一个有骨气而身材高大的人吗?”
“卑职找到。”
“去找来,回头一,同前往见我。”
“是,卑职遵命。”
“你敢担当?”
“卑职的为人,大人明若观火。”
“好,我信任你。”
两人一面走,一面商议,扬长而去。
尚氏与绛玉主婢,藏在尚云松的病房中,隔了一道墙。绛玉用银针在墙上赞了一个小洞,注视着邻房的一切,随身暗藏长剑,准备着风色不对,要不顾一切蜒而走险。等杜大人走了,三人急急回到艾文慈的房中。
绛玉擦掉额角的冷汗叫声“好险!”走近床前说:“李兄,我觉得你很傻。”
“我傻?有说的?”他张目问。
“我认为你与章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爱……”
“你要我骂你不成?”他抢着问。
“至少,在下认为你阁下所说的反对理由不够充分,拒绝的理由也有点牵强。”
“那是你年轻识浅,怪你不得。”
“咦!你的话另有文章,你我是道义之交,能明告吗?”
他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这种亡命之徒,爱一个人不啻害人害已,你还不明白?”
“我可糊涂了。你是龙泉的英雄,杜大人显然地愿意替你们一双爱侣主婚,你在此落籍,谁又敢冒大不韪挖你的老根?两全其美,怎说害人害已?”
“当然你还不了解我的处境,我不能说。姑娘们找终身伴侣,仅是情与爱是不够的,她必须获得温饱、安全、幸福。而我这些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艰难、困苦、凶险,灾祸永无穷尽。男子汉爱一个人,他不会问自己能获得些什么,而是问自己有什么给自己所爱的人,给的首先当然是清与爱,而更重要的是温饱、安全、与幸福,不然,便不是男子汉,而是个极端自私残忍的小人了。”
绛玉双目红红地,幽幽地说:“那么,你不否认你对她不能忘情了。”
他扭转头,回避绛玉的目光,低声说:“她是个好姑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哪你……”
“我一无所有……”
“所以要挥剑斩情丝?”
“就算是吧。”
久久,绛玉苦笑道:“我总算明白你不是个伪君子,不是个斩情灭性的人。能将真姓名见告吗?”
“请恕我,不能。”
绛玉转身走到了门旁,突又转身幽幽地说:“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总会见面。李兄,日后如有困难,需要相助,赴汤蹈火,义不容辞。在江湖,我还有此实力,寄柬或传口信,我接信必到。”
“谢谢你,小兄弟。”
“不要叫我兄弟。”
“咦!你……”
“在小括山俞家,你见过我的庐山真影。”
“什么?我……”
“我叫萧绛玉,江湖绰号叫隐红。”说完,出房而去。
艾文慈张口结舌,不住叫:“哎呀!我真该死,怎么没想到她是女孩子!”
这期间,他在生死线上挣扎,连同行同寝的章姑娘他也不在意男女之分,哪有闲工夫去辨别两个小花子是不是女人?
申牌之中,天色不早,神剑秦泰领着岳家兄弟,一行十三人浑身热气蒸腾,踏入了东口。四个时辰,他们赶了一百二十余里,还未减去在武澳事村查问半个时辰,确是脚程惊人。
杜大人未牌方进午膳,膳后继续升堂问案,倍极辛劳,堪称公忠为国,勤政廉能。堂下跪着悍贼花花太岁一群恶徒,杜大人脸色肃然,追问掳人投匪的口供。卫役突然出现在堂口。将一封拜柬递给内面的公没。
公役将拜柬侧方呈上,拜柬上的具名写着:“上直卫虎责左卫飞骑尉岳珩云骑尉岳琳同拜。”
飞骑尉是从五品,云骑尉六品,都比七品知县官高,但竟然用拜柬。
事态不寻常,显然有所求而来,别具用心。再说,京卫中的上直卫共有十二、虎贲左卫是十二上直卫之一。上直卫便是所谓余军,余军不可能擅离京城,唯一例外的是十二卫之首的锦衣卫,该卫的人方可以奉密旨出京查案。虎贲左卫的人出京,极为罕见。
杜大人一怔,亮声向下吩咐道:“本官升堂问案,公务在身,速请岳大人花厅小歇,本官退堂往拜。”
片刻,差役又将话传上,大意是说:“岳大人有急事公务待商,务请在三堂一见。
杜大人毕竟不敢得罪京中来的大官,随即宣告退堂。堂上堂下一阵陷喝,杜大人离座进入三堂。
三堂上,坐着岳家兄弟。堂侧,站着神剑秦泰。双方行礼完毕,岳琳取出了勘合、手令、都督府的公文等等,开门见山地说:“请贵官先验证这些公文。本官有急事请教。”
杜大人验看毕,双手送过含笑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末能远迎……”
岳珩接过公文,抢着说:“杜大人不必客气,听说大人昨天进剿七尺渡武溪亭村的贼巢,一鼓而下,其中有几位破贼有功的村民,现下皆在大人卫中。那些人中有一位李三,极似督府发下的公文上所要缉拿的大盗艾文慈,特请大人协助,领本官缉拿此人归案。”
“不错,有这么一个人,他受伤不轻,两位大人……”
“他住在何处?”岳琳抢着问。
“在后卫养伤,下官这就派人……”
“本官带有从人,不劳大人派人,请大人领本宫前往便可。”
“这……”
“大人是否有所不便?”
“他受伤甚重,两位大人何必费心亲自……”
“这人武艺高强,即使受伤,亦不可轻视,本官必须亲自擒他。”
杜大人略一迟疑,伸手肃客道:“好,两位大人请随下官前往。”
从岳珩兄弟两人的兴奋神色中,可知他俩对杜大人的表示合作极感快慰。来自京师的大员,偏远地区三等贫脊县的地方官,怎敢不合作巴结?
病室前面有一座相当宽敞的院子,刚踏入院中,病房前突然跃来两个小花子,劈面拦住。绛玉佩了剑,不客气地叱道:“止步,不许前来打扰病人。”
杜大人跨前一步,拱拱手笑道:“萧壮士,这几位大人来自京师,奉命前来查案。并专谈前来探问李壮士的伤势,不可无礼。”
绛玉清澈的大眼一翻,摇头道:“不行,李大哥伤势沉重,目下仍在昏迷中,除了大人之外概不接见。”
杜大人正待分说,岳琳摇手相阻,举步上前含笑拱手道:“两位小兄弟想必是破贼英雄中的萧绛玉昆仲了,失敬失敬。”
绛玉淡淡一笑,和气地说:“不敢当。不是草民斗胆相阻,而是李大哥伤势沉重,险期未过确是不便打扰,以免令其受惊,大人宽恕。”
“下官来自京师,听说李壮士协助官兵攻破贼巢,功在国家,故而前来致慰问之意,并察看伤势以便调治,不至于打扰伤者,两位但请放心。”
“怪!怎么没听说过京城中有人来?”绛玉自语,其实声音不小,接着又道:“京师派人到偏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