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亡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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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经-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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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满腔怒气无处发泄,人钻进了牛角尖,随时会跳起来再战似的。昙奴忙安抚她,“无论如何先养好身体,你听我的,近期内想杀他是不能够了,你稍安勿躁,待事情凉一凉,过了这股热劲再说。”
她一眨眼就是千般想头,恨过了一阵又满是失望,“也许再也杀不了他了,我想回敦煌了。”
放舟却道:“未必杀不了,只看什么人动手罢了。你学艺不精办不到,换个人,探囊取物一般。”
她听了艰难地看他,“阿兄有办法吗?”
他整了整衣袖含蓄一笑,“等你养好伤再说不迟。”
她伏在那里叹息,越是痛,脑子越清明。人都有惰性,一旦萌生了退意,心境就懈怠下来。她也细想过,如果李行简暂时解决不掉,她一定要再探卢庆的话,究竟他说的舍近求远指的是什么。
她趴得四肢僵硬,稍稍动了动,牵扯到后背,重拳击中似的疼。她灰心丧气,带着哭腔问放舟,“国师什么时候出关?一定请他来看我。”
放舟有些惊讶,“你们交情有这么好么?怎见得国师愿意来看你?”转头见昙奴还在,压低了声在她耳边道,“你念着国师做什么?别忘了我们是有婚约的,还敢在我跟前提别的男人,这是不守妇道你懂不懂?”
莲灯反驳不动,自己心里却嘀咕,婚约你个大头鬼,有也不算数!她就是想见见国师,虽然他不会因为她受了伤就减少对她冷嘲热讽,但是总觉得多个人在,心里就可以安定一些。可是转念想想又不对,摆手说:“别来……算了。”城里查得紧,万一委屈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国师,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放舟抱着胸皱起眉,倒并不为她的伤担忧。习武的人别说挨一刀,就是断一条胳膊一条腿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她这样惦念座上,看来几番相处就被人收归旗下了。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涉世未深容易被表象迷惑,看来也是无力转寰的事。
她想见国师,他也乐得成全,“天亮我回神宫一趟,把夜里发生的事详细向座上禀告,顺便替你传个话,见不见你看他的意思。”转头望外面,透过窄窄的一道窗,看见东边的天幕上浮起蟹壳青来,他操劳了一夜,也觉得有点倦了。打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好好养息,我回去了,等你好些了再来看你。如今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得揪心。”边说边迈着方步,摇摇晃晃往过道那边去了。
可是刚迈出密室,迎面遇上了晚归的转转。奇得很,她见了他踯躅不前,满脸心虚的模样。放舟纳罕,负手道:“现在才回来?她们很担心你……”话音才落,她捂住了嘴快步与他错身而过,他顿在那里,摇了摇头,迎着朝霞跃过了院墙。
转转是哭着进门的,把莲灯和昙奴吓了一跳。再三问她怎么了,似乎莲灯的失败和受伤只占了她眼泪的很小一部分,还有一大部分很难描述。莲灯急得没法,又不能起身,对昙奴道:“捂住她的嘴,别嚎了。”
昙奴果真上去把她的哭声按在了掌心里,莲灯的声音这时候才能盖过她,问她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彻夜不归?是不是遇见不好的事了?”
所谓不好的事,在她心里大概就属于当初萨保那种霸王硬上弓。谁知转转哭得更凶了,昙奴的手已经盖不住她的悲伤,她哭了很久,哭到莲灯和昙奴都对她无可奈何时,她自觉无趣停了下来,抽抽搭搭道:“昨晚我喝了点酒,酒后……失德,把齐王……那什么了。”
莲灯和昙奴惊得合不上嘴,但是“那什么”到底是什么?莲灯连痛都忘了,好奇地问昙奴,“她是什么意思?”
昙奴一脸茫然,“你要说就说明白,齐王是皇帝的儿子吗?你把皇帝的儿子杀了?”
转转脸红到了耳朵根,绞着手指说不是,“昨天我是想借着齐王的名头赶快离开李宅的,可是你们知道,这种有权有势的人不那么好打发。他盛意邀我随他游船,昨天又是上元,到处花灯歌舞……当时夜有些深了,我一时把持不住,把齐王给……奸/淫了。”
昙奴吓得一屁股坐在杌子上喘大气,定了半天的神才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干了这样的事,齐王能放过你吗?”
她慌得浑身直打哆嗦,“我是回来同你们说一声的,眼下没办法,我只有出去躲一阵子了。”
莲灯从这件事想到了自己,看来闯祸之后逃跑是她们这类人的共性。她还好一点,不过是看见国师洗澡,转转太恶劣了,她直接把人玷污了。这下子可好,屋漏偏逢连夜雨,该当是一劫。
她还很虚弱,喘了两口气,断断续续道:“前车之鉴……我觉得躲不是办法,人家手眼通天,你能躲到哪里去?只要他想抓你,你就算逃到关外也没用。你先别急,世上的人不一定个个都小肚鸡肠,或者人家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我觉得吃亏的是你,你连清白都没了,他还想怎么样!”
昙奴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明明吃亏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躲?照理说应该让他负责,把你娶回王府才对。”
转转立刻惊恐万状,“我才不要进王府,再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想了想复哭起来,“刚才遇见春官我都没脸见他了,我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呢,好好的沾染了别人,我和他再也没有未来可言了。”
莲灯被她哭得头都疼了,她们关注的重点永远不在一条线上。转转重情,仿佛没有了爱和被爱就活不下去。她不是,她要盘算的是怎么从谷底爬上去,怎么扳回一城来。
可是这绵绵的呜呜声实在让人受不了,她对昙奴使个眼色,“你带她回房去吧,好好劝劝她。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昙奴道好,说让莲灯好好休息,半推半抱把转转弄了出去。
密室里静下来,她开始反思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昙奴中毒,到现在转转*,都是因她而起。她心里觉得愧疚,百般的难受,伏在枕上哭起来。哭了半截发现有脚步声,她费力地别过脸看,一小簇阳光照在门前的青砖上,光柱里细细的粉尘悬浮着,一个穿着春锦长衣的人从外面踏了进来,一手捂着口鼻,眼睛里满是嫌弃。
“住的什么地方,九色的窝棚都比这里好……听说有人思念本座,本座今日无事,特屈尊来看看。”

☆、第32章 

她看见他,觉得天一下子变亮了,心里的阴霾霎时也散了,连背上的痛都不那么鲜明了。
她撑了一下身子,“国师,你来了!”
他走过来,唇角鄙薄地一撇,站在她榻前趾高气扬地指点,“你的身手究竟有多差,居然被几个家奴伤成这样!本座记得当初王朗至少还能与我过上三五十招,结果教出来的弟子这么不长进,可见一代不如一代。”
她忙说不是,“李行简府上有几个高手,拳脚功夫不在神宫徒众之下。后来那个厮儿叫起来,又引了二三十人,我就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啐了口,“什么狗脚高手,与我神宫相提并论?你自己不济,别给对手脸上贴金了。”
她怏怏缄默下来,早就料到是这样,他不来觉得有点寂寞,他来了便没头没脑泼她凉水,打击她的自信。这个人有没有一点爱心?对待病人就不能温和一点么?
“等我痊愈了就杀回来。”她赌气式地说,“只怪李行简警惕性太高,要是像前两个一样,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他哼笑一声,“前两个是无用的废物,才让你那么容易扳倒。你动手前没有打听过李行简的情况么?他是皇亲,和曹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女儿是今上的枕边人,妹妹是定王的王妃。”
莲灯迟疑了下,“碎叶城的定王?”
国师嗯了声,掖着两袖感叹,“其实皇族的联姻说起来真乱,今上和定王都是太宗手上下来的,结果兄弟娶了姑侄。所幸定王远在关外不得回中原,否则一家聚首,谁该给谁施礼,谁又该给谁磕头呢?”
他掩唇不厚道地笑起来,莲灯抬眼看他,这人有时候低级趣味得很,虽说姑侄配兄弟辈分有些乱,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哪里那么好笑!倒是他提起了李行简和定王的关系,忽然让她心头一凛。卢庆曾说她的仇家在西域,百里都护是戍边大将,定王是雄踞关外的亲王,也许两者不能共存,李行简受了妹婿指使,诬陷百里都护也不一定。
她挣扎起来,他站得离她不远,她奋力拽到他的袍角,痛得两眼昏花,边喘边道:“国师能不能告诉我实情,究竟害我阿耶的是谁?除了李行简是不是还有定王?”
他怔愣了下,“你自身难保,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别乱动,让我看看伤口。本座带了好药来,敷上就不痛了。”
他弯下腰搬动她,让她舒舒称称趴在那里,然后提着袍子很勉强地在榻沿坐下。国师觉得这次自己牺牲很大,今天刚换的新衣裳可能要弄脏了,本来嫌这里不够雅致,不过看她的可怜样子也只好将就了。翘着两根指头捋开她的头发,正打算掀被,没想到她居然反对,哎了声道:“还是请弗居来吧!”
他皱了皱眉不悦,“弗居沾花惹草的手难道比本座干净?真是不识抬举,这天底下几个人能有你这样福气,你还挑三拣四,分明是想惹本座生气!”
他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莲灯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男女有别,她再糙也是个姑娘。她的伤在中间偏上那么一点点,要换药就得把衣裳脱下来,让她把背露给他看,她心里不太情愿。
“终归……国师面前唐突,有碍观瞻。”
“命都快没了,有空害臊?”国师很不耐烦,同时觉得她虚伪到家,“聚星池那晚你可是打算让本座看回来作为偿还的,当时何等的大义凛然,今天治伤反倒刁难起来,女郎,可见你思想很复杂啊。”
莲灯被他堵得应对不上,两颊*辣烧到了耳朵根,支吾了下道:“那今天就算两清了,行不行?”
他仰着脖子哂笑,“本座救你的命,你却想同本座两清,难道你以为看见你血肉模糊的后背,本座能多长块肉么?天下怎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莲灯简直要被他说哭了,气息奄奄地抗议,“我身上有伤,我是病人……”
他乜她一眼,“那么伤是怎么来的呢?”
因为技不如人,所以没有资格拿来炫耀。莲灯识趣地闭上嘴,说实在的欠了这么多人情后还想谈两清,就如他刚才说的那样,太厚颜无耻了。
她不再聒噪,他才有空静下心来替她查看。解开右衽褪中衣,这是国师第一次替女人宽衣解带,感觉有点奇怪。嘴上虽不饶人,手脚还是放得很轻,她同别的女孩子比起来终归多了份可怜。他接到放舟的消息时以为她伤得不轻,但是见她还斗得动嘴,心里多少安定了些,可是揭开那层细纱的缠绕,仍旧不免一悸。是他过于乐观了,原来伤口深且宽,不像一般刀锋所伤,恐怕对方的兵刃还是经过改良的。怎样杀伤性更大,让人更痛?打毛了锋芒,要么伤不了人,一旦与皮肉接触,形成的切口就像锯子划过一样,切口不平整,能雕刻出蜿蜒的花来。他很惊讶,她居然忍得住,也许是习惯了靠自己,知道呼痛和抱怨没有用,所以再大的苦都经受得起。
他拔开药瓶上的塞子匀匀替她撒上一层,黄褐色的粉末把那道沟渠填满,他听见她嘶地一声吸了口凉气,忙停下问她,“很疼么?”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她当然很疼,他看到她栗栗的颤抖,肌肉因此剧烈收缩起来。可是她说不疼,“没关系,我忍得住。”
他轻轻叹了口气,刚才衣裳从下往上撩起,那妖娆却新鲜的纤背蜂腰多少勾起他一些杂念。可是现在见她这样,似乎除了心酸就没有别的了。
“你要杀李行简,本座替你办成。以后不要再去平康坊了,回神宫读书绣花,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
她愕然回头看他,用力过猛牵扯到了伤口,不由吃痛呻/吟。他弯腰打量她,“怎么?劳碌得太久,怕过不惯这种生活?”
她说不是,“我只是很奇怪,国师曾经同我说过的话我还记在心里,如今突然改了主意,倒叫我有点意外呢。”
她偏过头枕在手臂上,年轻的脸庞稚嫩,鬓角缠绵着细细的绒毛,沉郁的时候有种寡欢的美。她的心思很单纯,因为自己一往无前,就以为别人也同她一样,认定了就会做到底。
他放下她的衣襟,重新替她盖上了被褥,抬眼看墙头那扇高高的小窗,喃喃道:“本座不想契约那么快失效,你要是死了,我的债向谁去讨?”
他这么说是找台阶下,原本很顺理成章的事,变通一下,一切会容易许多。可是她却拒绝了,拉着长长的调子说:“我不用国师相帮,谁都可以,就不能是你。你看昙奴和转转,她们因为我经受那么多变故,弄得伤痕累累。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在太上神宫尊养,是大历的明灯,出不得半点意外。”她笑了笑,“你只要袖手旁观,不用管那些恩怨情仇。如果你的手沾了血,以后仙气全无了,我会很难过的。”
他很惊讶,她这算是在保护他么?他顿了很久,歪着头奇怪地审视她,“你就没有想过要依靠本座?”
她很老实地说没有,“阿菩把我挖出来的那刻起,我就打定主意靠自己了。我没有亲人,亲人都死了,谁能够让我依靠?”
国师对插着袖子沉吟,“那也不一定,血亲死完了,还可以发展别的亲嘛。”
她有点绝望,别的亲大概只有姻亲了,可是这条路早就被他斩断了,现在又说,分明是往伤口上撒盐。
说起伤口,他带来的药很好,刚用上腌渍一样疼得她差点没嚎叫,现在痛劲过了,隐约有些凉意,不再是烈烈的烧灼了。她松散地长出一口气,别过脸问:“这药能加快伤口愈合么?”
国师踱到矮桌旁坐了下来,含含糊糊道:“应该可以吧!功效还没试过,待你用完就知道了。”
莲灯起先很感激他,但发现他拿她来试药,热情顿时消退了一半。似乎已经和他过了客套的阶段了,开始嘟嘟囔囔抱怨,“用的是什么方子?万一有毒怎么办?万一留疤怎么办?”
他一听他的药遭她嫌弃,立刻拉下了一张脸,“本座连夜为你制的药,你没有感恩戴德就罢了,还怀疑会不会有毒?早知道往里面加二两曼陀罗,先把你药倒了再说。”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她却有些高兴,忙了大半夜,可见得到消息就很担心她,没有即刻赶来是因为药未制成。她咧着嘴对他笑,“我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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