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别处找吧。我这里没什么刺客。”在银晃晃的匕首下,我不得不摆出一副略含愠怒的口吻说道。
然而,那帮侍卫并没有急着离去,“娘娘,可否让服侍您的侍宦出来,让卑职等验明正身?”
“唔——”杨坚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直到此刻,我才体会到宇文邕称呼他为“大力士”是名副其实的。我忍痛道:“放肆!难道你们怀疑我窝藏刺客不成?要找刺客到别处去,本宫乃是大冢宰的义女,你们要是不怕被大冢宰责罚,就只管在门口这样守着,或者干脆闯进来瞧瞧!”
如此一说,那帮侍卫哪里还敢停留片刻,我被宇文护收为义女,张贵嫔杖毙于殿前的事早被宫里宫外添油加醋地传开了。那些侍卫找不到刺客虽会被责罚,但得罪了我,后果只怕比这更加严重。心里头只需要稍稍权衡,立马就选择鸣金收兵了。
待这些侍卫离开后,我才松了口气,转头望向背后的杨坚,把他那柄匕首往回推了推,“公子现在还不信我么?”
杨坚倒是把匕首收了回去,眼眸里头的杀意已经隐匿下去,嘴角已经浮现出一抹笑意,只存着一份狐疑。
他笑起来的时候,宛若春风吹芙蕖,让人险些忘了就是这样一个俊美的人儿刚才还拿匕首抵着咽喉。
我心稍稍定下,丝毫不为杨坚刚才的无礼而生气,只是说道:“可能要劳烦公子在这儿藏上一天,那些侍卫把皇宫里翻个遍都没有找着人,定会以为公子已经出宫去了。等到那时,公子再走不迟。”
“呵。”杨坚并不搭腔,只是笑了笑,在离我不远处的榻上坐下,“如此,杨坚便多谢贵嫔娘娘搭救了。”
“公子客气了。于阮陌而言,不过是顺手之劳。只要公子不继续误会阮陌,阮陌就心满意足了。” 我也斜倚着他坐下,望着他眼波流转。
杨坚笑笑,在他眼里,我是迫于无奈才不得已搭救他的,这番话,自然是假心假意。他打量了芙蓉池一圈,想到要在这里窝藏个一整日,瞬间就把四肢放松下来,躺倒在卧榻上,眼睛也闭了闭,叹道:“真没想到,我也有一日能到帝王妃嫔沐浴的地方待着。”
他的眼中不可避免的还是流露出艳羡和无奈之意,一般贵族洗澡也都十分地简陋,更别说一个普通人了。哪里能如皇宫里头专门辟出这奢华的汤浴宫来沐浴享受?再加上芙蓉池乃是给妃嫔所用,整个屋子都布置得更加华丽精致,旁边的香风卷起热朦胧的水汽直扑人面,更添了几分香艳,宛若水池中有若隐若现的美女入浴,惹人遐想。即便是我,也觉得做皇帝的感觉十分美好。
我想到日后他登基为帝,不禁笑道:“公子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待日后,囊罗天下,俯视山河,想起今日所说的话,定该自嘲了。”
杨坚半晌都没有说话,睁着一双眼望向我,眼眸里头似有两团红火在腾腾地冒,“囊罗天下,俯视山河?”
我攀上了他的手腕,直视着他,“难道公子胸中存着的不是这等志愿?别告诉阮陌,公子用阮陌换取尉迟迥信任,接近鲁国公再取信于天王,并非为了公子之后的锦绣前程,而只是为了进宫见独孤贵妃一面。”
杨坚浑身一凛,眼睛立马射出两道利芒,我连忙打消他的疑虑,“公子无须担心。阮陌既然直言,便对公子不存任何坏心。其实,就算阮陌什么也不说,难道公子就能确定阮陌什么也猜不到么?”
杨坚光洁的嘴角向上扯了扯,“娘娘这样聪明的人,只怕天底下没什么事瞒得住的。你既然瞧见我从哪里出来,那可不就是的吗?”
我笑了笑,手指尖轻轻滑过他的手臂,颇带有几分挑逗的意味,“公子前几日才刚刚见过独孤贵妃,昨晚又冒险进来,差点把命都搭上。原来公子心里头只有独孤贵妃,怪不得当初不论阮陌做什么,公子都无动于衷呢。”我颇为遗憾地调笑着,见他并不反感,手指尖才最终又停留在他的腕上。
杨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抹笑意的背后有着一股森然。他越是不解释,就越发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他对我动了杀机。
杨坚从独孤贵妃那儿出来就撞上我,我想要装不知道,他也不会相信。虽说他对我言笑晏晏的,可我既然窥破他的秘密,他一旦脱险,第一个要做的事不是报恩,而是杀我灭口。
宇文护给我的免死金牌虽能抵御来自宇文毓的危险,却不能够让我免于突来横祸。现在我所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让他相信我不会加害他,甚至我的存在于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阮陌虽然嫉妒独孤贵妃,但公子对贵妃娘娘这般情深,阮陌也十分感动,倘若公子以后想要见娘娘,阮陌愿为公子打掩护。”我诚恳地望着他,正想跟他建议该何时进宫,以及我该如何掩护。
杨坚已经轻嗤一声,笑道:“不必了。这后宫可不是人能随便进来的,我以后还是不来为妙。”
我的手指尖微电流轻轻导入脑部,杨坚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不打算再进宫了。可是,他若不需要进宫,我刚才准备的那样一番说辞,对于他来说就没有任何的诱惑。那么,留我的性命便也没什么必要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抽离手,枕着双臂假寐起来。虽说眼睛闭着了,耳朵却一点也没放松,随时听着我的动静。
………………………
我静静地坐在他身侧,想了许久,终于直言道:“公子不再进宫,是因为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吗?”
杨坚的眉头颤了颤,蓦地睁开眼,紧紧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什么东西?”
他的心跳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倘若杨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又如何会知晓元胡摩的样子,会想到用我去顶替她?杨坚的父亲普六茹忠原来官至车骑大将军,后不知何因获罪罢免还乡,如今看来,搞不好是独孤信早就布置好的。杨坚的父亲说不定就是独孤信早前分散各处暗中集结招兵的亲信之一。而杨坚也可能知道独孤信的这番布置。他费尽心思进宫,本来就是要找准机会见上独孤贵妃一面,其目的不是和独孤贵妃谈什么风花雪月,而是为了虎符无疑。
他和独孤贵妃有没有私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和独孤贵妃接上了头,得知了虎符的下落,甚至早已经将虎符弄到手了,他当然不需要再进宫。
“昔日独孤太师将5000亲兵分散各处,并特制虎符,一分为二,一半交由其中的亲信保存,另一半则藏于自己手中。独孤太师死后,那一半虎符就交给了贵妃娘娘保存。公子并非等闲,此番进宫定然已经将娘娘手中的虎符拿到手了吧?”我扭头看他,若要取之,必先与之,自然由我先来开口点破。
杨坚一下子弹跳起来,眸子里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整个脸已经瞬间拉长,“你是说,那半边兵符才是调动独孤公五千亲兵的印信?!”
他脱口问道,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却也在瞬间扭曲起来,我不禁一怔,难道杨坚并不知道虎符的真正用途,“公子进宫难道不是取虎符的?”这下子倒是轮到我糊涂了。
“取?我是来送的!”杨坚阴沉的脸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双目微微眯起,嘴角却是挂着一丝冷笑,冷哼了一声,嘀咕道:“还真是好兄弟。”
我正好奇他自言自语地这番感慨是说得谁,杨坚的眼光已经扫向了我,那光芒里满是猜疑和警惕,“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你……究竟是谁?”
第七十六章 一池水
我究竟是谁?呵,这样的机密当然不该是一个寻常的妃嫔知道的。即使是周天王宇文毓,也全然被蒙在鼓里,可我却知道得太多。怎不教他怀疑和奇怪?
只是,这样的对话倒是令我有些哭笑不得了。原本想从他那儿探听些什么,这下倒好,看样子,兵符之事反倒是从我口中泄露出来的。我自是不敢再多嘴接话,更不敢透露半句宇文护所说所想。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认真地岔开话题道,“公子还记得当初救下阮陌是怎样的情形吗?”
杨坚不解我为何提到这些,但却还是回答道:“你从悬崖上摔下来,直接落到了沼泽地里,受了很重的伤,醒来的时候,”他的眼角泛起一丝促狭的笑意,“醒时说,你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这样的解释,杨坚从前就不会相信,现在只怕就更加不信了。
我笑道:“倘若我换另外一个说法呢,阮陌并非从悬崖上摔下来,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公子信不信?”
我敛去了眼中的笑意,郑重地望着他,“公子信不信,或许阮陌就是老天爷派来见证公子成就天下霸业的人?”
杨坚初时还斜睨了我一眼,现在听我这番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话,反而干脆闭上了眼,冷笑道:“信,若是出了这皇宫,我就信你。”
他把眼睛一闭,继续回床假寐去了。可怜我说出这番掏心掏肺的真话,在他眼里,不过是敷衍塞责,他自知从我这里再探听不到任何事情,干脆闭目养神,也不再和我有任何交流。
只是,又这样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其间有宫女在门口试探地问了两次,想来如我这样关着门洗澡沐浴的,并不多见。他们不知道,我这个澡还非得洗到半夜去才行。
幸好这芙蓉池边水果点心也算是应有尽有,我和杨坚两个人都各自吃了些,填饱了肚子。约莫正午的时候,困意来袭,我也干脆寻了另一张床榻小憩一会儿。
哪知道才刚刚躺下,就听见外边一阵骚动,这阵骚动径直往这边来了。门外的宫女已经出声问好,点出了来者的身份,“雁贵嫔娘娘,您又去练舞了?”
“是啊,刚刚跳完,出了一身的汗。”门外果然传来了雁贵嫔的声音。
我和杨坚不禁面面相觑。皇宫里头,一般洗澡沐浴都在各自的宫殿里,没想到这个雁贵嫔却偏偏要跑这么远到这里来沐浴。
“有谁在用?”雁贵嫔刚刚发问,旁边的宫女就略带尴尬地回答道:“阮贵嫔娘娘在沐浴。”
这芙蓉池长宽约有二十米,设计伊始,就是可以让后宫中的嫔妃同时沐浴。只是雁贵嫔一听是我,想必是没有兴致跟我坦诚相见,立马就对那宫女说道:“我就在旁边等等吧。”
外边的宫女也多嘴道:“阮娘娘已经沐浴了近两个时辰,想来应该快了。娘娘先去旁边歇会儿,待这边收拾好了,奴婢再去请娘娘过来。”
“雁贵嫔还是回去洗吧。今天,我把这儿给包了。”我在里边高声地说着,这慵懒的声音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倒成了桀骜不驯。
雁贵嫔耐着性子道:“阮娘娘要用得久,我本不该打扰,只是外边天寒地冻的,若是一身冷汗回去,只怕会伤风着凉。不如姐姐命人打开门,我只需要一会儿。”
“不行,我不喜欢跟人共用浴室,旁边不是还有一个池子吗?你去那儿洗就是了。”我着急地说道,此时此刻,想不得罪雁贵嫔也不行了。
雁贵嫔果然声音里头已经夹杂了一分不满,“那卧龙池是天王专用的,我们又岂能随随便便用?”
她不肯走,我也不肯开门,一时之间便僵持在那儿。
“卿就到卧龙池去洗好了。”不知何时,宇文毓的声音也传了进来,立马把我给吓了一跳。不曾想,这冬日里的澡堂生意竟然这样好。
“天王……”雁贵嫔立马转怒为喜,音调都换了一个音阶,“可是,那卧龙池乃是至刚之所,只能天王一人使用,妾只怕会玷污了……”
“无妨。什么至刚至阴,不过是些无稽之谈。朕既许了,你去便是。”宇文毓把雁贵嫔打发走,还不忘在背后补充上一句,“阮贵嫔她身体不好,卿平素就多礼让着些。”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这句话也是说给我听。他这是在防微杜渐,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和雁贵嫔发生冲突。
“妾知道了。”雁贵嫔淡淡的应着,再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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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走了,门外的宇文毓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我能感觉到立在门口的他正酝酿着什么情绪。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芙蓉池虽然大,但是周围各处都是一览无余,万一有人进来,唯一能藏身的地方,便只剩下中央这个偌大的水池。
门被人推了一下,门框撞到了门拴,发出“嗑”的一声,我和杨坚互望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往水池边靠近。
只听门发出剧烈地一声响,宇文毓居然粗鲁的直接踹门了。我当下不敢有丝毫的犹豫,“扑通”两声和杨坚同时跃入池内,水花四溅,我只刚刚来得及把整个身子藏在水中,把一颗脑袋留在外头。
我惊甫未定地望着朝我走来的宇文毓,佯怒道:“天王这是做什么?就算要进来,就不能事先打个招呼吗?”
宇文毓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浴池周围,刚才我跳得太急,水花渐了出来,满地都是。“阮贵嫔洗个澡倒是挺激烈的。”
我不理会他,只是用眼示意门,“爱怎么洗是阮陌的事,这芙蓉池不是给天王用的,还请天王去隔壁洗好了。”
宇文毓自然不会因为我这句话而离开,他索性立在池边,任由雾气扑打着他的脸,“听说阮贵嫔天没亮就来沐浴了?这都洗了两三个时辰,就不怕把皮给泡烂了?”
我没好气道:“冬天这么冷,好容易到这样暖和的地方来,自然是要多洗会儿的。”
“是吗?”宇文毓不置可否地笑笑,“不过,朕听说今晨在这附近发现了刺客,到现在都没有找着。阮贵嫔一个人沐浴就不怕遇上刺客?”
我心咯噔跳了两下,原来宇文毓也是为此而来的。也是,我天没亮就跑到苍霄殿附近,宇文护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可蒙在鼓里的宇文毓却不知道。我的行为在他瞧来,便尤其显得突兀。
“这里早就被人查过了,那刺客犯了傻么,不逃出宫去,反倒往这一览无余的地方躲?”我硬着头皮说道,心里头却在想,不知道杨坚能在水里头闷多久。
“一览无余?倒不见得。”宇文毓双眸穿透层层的雾气,倒映着池水。
我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