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天听得择胥二字,手中的酒杯立刻化作了齑粉,丫鬟看了吓了一大跳,这人看似儒雅,力气却比那些见过的江湖大侠可怕得多,再不敢做声,往后直退了两步。
丫鬟担心闹出事来,自己又承担不起,当即转身去叫老鸨。
老鸨听了这话还能得了,立刻跟着丫鬟前往内厅,却根本不见丫鬟说的那人,而那据说已经化为齑粉的杯子,也径自好好的摆在桌上。
老鸨昨晚忙了一夜,好不容易睡个白日觉,却生生的被这丫鬟吵醒,怒由心中起,把这丫鬟好一顿埋怨。
丫鬟听完了训斥,不能相信的四下里看了看,又想想那人生得那般,想来也非人世能有,大概也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听幻视,也就回房歇着去了,毕竟今晚还有一顿好忙。
吱呀声音响过,双层雕花木门瞬息开阖,声若细蚊,好似只被阵风吹打而过。
遥汀反手合上房门,转过身来,法天已是伫立窗前,双眼似是向着窗外赏析风景,却显得甚是心不在焉。
移步走到法天身旁,遥汀体会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默:“主上来的还真是快。”
法天回头瞪视遥汀,颇有些怒意:“你难道盼着我别来,好偷偷摸摸选你的良婿?”
这个胆子她还没有,就算真选了,她也敢肯定,那位所谓的良婿,一定是衣角还没沾到洞房的门,就会毙命归天了。
遥汀笑着摇头:“也不是偷偷摸摸,我有和洛涯说过的。”
法天怒由心起:“你和洛涯说,那岂不是等于没说一样!要不是姨母告诉我,我还真是蒙在鼓里!”
法天当真生气时候,也可怕得很,也就是遥汀,能不畏不惧。
遥汀睡了一下午,神清气爽得很,有大把的精力和法天耗着,也不着忙,回到桌旁坐着,继续涂鸦。
吵嘴打架,向来就讲究一个你来我往,你使出了不尽的力气,结果对方偏是不接不架,便犹如对着空气,用劲拳捶棉花,全无半点可以施为之处。
法天见遥汀老神在在,全不当一回事,定了定神,也知自己的话是重了些,也不敢再说遥汀的不是,便找别的不是:“命格是嫌活得太久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这话说得郑重认真,全不似开玩笑,法天毕竟十分了解遥汀,知道她不忍他者代为受过,果然遥汀听了这话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是想和你商量的,但是你又肯定不会同意,也就没说。”
法天兀自辩道:“你怎知我不会同意?”
遥汀深深的看着他,也不答话,只一味的笑。
法天知道遥汀这笑中意味,也只得实话:“我是不希望你有个闪失。”
法天这话说的可谓是言不由衷,莫说是遥汀今日要见之人,便是人世间一流的武林高手,也不能拿遥汀如何。
遥汀也不揭穿法天,只是自顾而言,帮衬命格撇清关系:“这事要是只是命格,我也未必答应,毕竟我和星君相熟,也不好违了星君的意思。”
法天冰冷冷的道:“你就当我不敢动星君?”
遥汀笑着道:“当然不是,当年白虎神君何其尊贵,不也差点被主上杀了,只是星君再加命格,主上定会思量一二。”
法天恨恨点头:“你倒是想的仔细。”
遥汀笑着道:“只此一次,不为下列。”
法天伸臂把遥汀揽到身前:“这次也不行。”
遥汀款款而言:“这事我已经是答应,还能言而无信?”
法天无所谓:“言而无信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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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阁
“姑娘可还好?”门外传来轻轻的‘笃笃’叩门声,老鸨毕竟担心意外,仍让丫鬟上来看看。
“我正在休息,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么?”慵懒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不耐,很有些睡梦中被吵醒的感觉。
丫鬟听说无事,将话头转过,告了个喏,下了楼去。
这一问一答的功夫,法天一直在沉默,疾风来临前的安宁。
遥汀知法天一向吃软不服硬,把头依偎在法天肩上,轻声言道:“此朝本代帝王残虐无辜,怨魂积怒恨上九天,故而至凶兽异动,虽人命各有定数,但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星君请旨速完此劫,也是功德一件。”
幽幽馨香绕法天鼻息,遥汀身体柔柔,轻轻的靠在法天身上,法天不由得有些神不守舍,话中便有些退而求其次的味道:“只是劝那乱世枭雄登顶大宝,也没必要非由你做不可,他们一致求你,我看定是心怀不轨。”
遥汀笑笑:“我正好有一个物件,与此事甚是相关。”
法天叹道:“是从那个妖鬼那里得到的玉诀?”
遥汀没有说话,只在法天怀中点了点头。
法天有些抱怨:“什么珍玩是我找不到的,你当时何必要那半块玉诀,又不是什么珍宝。”
遥汀耐心解释给他听:“你姨母得的寒症,非要血玉为药引不可,那半块玉诀,即是上好的半块血玉,虽然美玉易得,但血玉却是难寻,我当时只是为了治你姨母病症,也没想到有后来诸事。”
法天叹气:“说的好像顺理成章一样,找洛涯幻化一番,也是可以,何必是你?”
遥汀苦笑:“事关人世社稷,也不能儿戏,何况我对人世熟悉,由我来做,也较为妥当一些。”
法天眉宇凝聚,有如数座昆仑山堆叠一起。
妓院这类地方,法天从未进过,但于这其中的关节,却又明白得很,虽然遥汀不会有丁点差池,但是仅仅是脑海中想到遥汀要被那么多男人评头论足,法天仍觉得烦恶。
遥汀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软语款解:“主上若是今日答允了我,此事一过,我便应允主上一事,主上觉得如何?”
诱惑当前,法天却有些迟疑:“你这话也未必可信,以前你总是答应我不涉险境,可每每却总自找麻烦,令我担心无数。”
遥汀道:“主上若是不信,这次我赌个重誓。”
法天忙止住她:“这倒不用,我信你就是。”
遥汀笑笑,从法天怀里出来:“一言为定。”
既已说定,遥汀便留法天和自己一同待在屋内,教他绘些虫鱼鸟虾,随意打发时间。
法天刚学会如何描绘鸟爪,已是过了约有两个时辰,遥汀也不催他,只看着他慢慢画。
遥汀走到窗边,用手轻轻挑开些窗前纱幔,凝目向外望去。
数十根精致的水晶杆剔透莹白,将大红的茜纱灯笼高高挑起,屋檐边如缀着血红大球,晃动人眼。
胭脂香粉暧昧缠绕,丝丝弥漫在空气之中。
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红纱薄裙的女子斜成几排立于门外,双手柔白滑腻,甩着浅红色的锦纹丝帕,频频暗送秋波,目光流转媚人,潋滟风情。
此夜倾国,倾城倾国。
车马喧闹之中说不尽的纸醉金迷,王孙贵胄的眉眼间掩饰不得的轻佻之色,却都不是她今夜要见的那人。
遥汀将窗幔覆上,重新回到法天身旁,却听有熟悉的细碎脚步声拾级而上,推推法天,看他不情愿的隐去身形。
轻柔的叩门声随即响起,伴着一声女子细语:“君语姑娘,我要进来了。”
应门的女子名为坠儿,是倾国中最为机灵心细的头名丫鬟,遥汀今日午晌方一进这倾国,老鸨二话没说,就将坠儿给了她使用,说是名主当有名仆称。
坠儿是当朝御史张放小女,张放为人耿直过了头,一家子连带获罪,男子为奴女子发卖为娼,好在张放有一至交托人奔波,最终坠儿被编入私妓,又给了老鸨无数好处,而今方能清清白白的做个婢女。
坠儿带着一众丫鬟走近房内,每个丫鬟手持一红漆大托盘,双手平端于前,安静的列在两旁。
盘中放着胭脂、水粉、头绳、翠花及香珠衣衫之类,坠儿摆了摆手,跟着的丫鬟将手中托盘放在卧室内的鸾凤和鸣柜上,依次鱼贯躬身而出。
遥汀看着一切忙毕,才笑着对坠儿道:“可是到了时辰?”
“还没呢,坠儿是担心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会有耽搁,所以特意早做些准备,”一面说着一面将遥汀扶坐在椅子上。
遥汀从镜中忘着坠儿:“你在这里很多年了吧?”
坠儿回道:“已经六年了,真是块啊,”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却又转瞬笑了:“坠儿真是该死,这个时候胡思乱想的,该给君语姑娘上妆了。”
遥汀任由她摆布,也没什么事情可以插手,也就继续和她叙话:“坠儿还有亲人么?”
坠儿正要在遥汀的发髻上插珠花,手顿了顿:“还有亲人的,不过都不知死生了。”
遥汀见镜中坠儿神色,似乎欲言又止,便问她道:“坠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坠儿微点了点头,有些踟蹰:“如姑娘这般才色双绝的女子,流落在这烟花之地,未免有些可惜了。”
遥汀在来倾国之前,已是对这里每一人等皆了如指掌,无论厨役还是扫洒,身世都为遥汀所知,遥汀知道坠儿颇想离开此处,又苦于不得脱身,今日见自己竟自愿往这火坑里跳,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
虽然遥汀有些感怀坠儿身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正事未了,也不便多生事非,只是但笑而已,不接坠儿之语。
一顿梳洗打扮下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虽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喧闹之声却是不绝于耳,喝喊呼叫沸鼎不断,酒盏杯盘碰击之声清脆入耳。
一切打点完毕,坠儿又检视了一番,这才嫣然而笑,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坠儿给遥汀拜了个礼,得到遥汀应允,缓缓扣上房门,离开房内,法天便立时现身。
遥汀正端坐在一长形梳妆镜前,面色皎洁如雪,唇红娇嫩,映出风月无边。
法天抓住遥汀方才打理过的丹蔻指甲,语气中略有不安:“我看还是不要了,和我回去吧。”
遥汀仰头望着法天,不知他为何又有此变,脱口即问:“主上已经答应了,怎么又不行了?”
法天愣愣望着遥汀,也不解释,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是担心你。”
平日里遥汀一直不施粉黛,清清淡淡,今日盛装之下,竟是太过妍丽,美得不可方物,法天见过的美女何止无数,竟然观之仍是心神摇曳,寻常男子又怎能把持,因而又不想守那誓言。
事已至此,遥汀也不做深究,眼珠转了一转,和法天道:“那我再答应主上一事,这样可好?”
法天本是想严词拒绝,但突然间撇到喜床上的吉服,心中灵动,面上却仍是犹豫,似是极不情愿的道:“那好,我便守着诺言,你也不能说话不算。”
遥汀笑笑,不知法天心中何想,稍歪着头在一旁静想。
略想了片刻,叩门之声又是啵啵而响,遥汀无时思考,只得胡乱点头应允。
法天见遥汀点头,才隐身消失。
坠儿推开房门,给遥汀福了一福:“良辰已到,请姑娘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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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绣球
青楼楚馆之地虽然只是下九流的营生,但也有其自成的规矩。
规矩总不能坏了。
但凡是小倌姑娘初夜,都是做寻常女儿家婚嫁称呼,所谓出阁,自然就是待价而沽了。
遥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将手放在坠儿手上,由她搀着走出房门。
她虽为仙体,但因是以魂体成仙,气息曾有吐纳不续之片刻,故而身体难免有些凉冷,
坠儿托着遥汀右手,身子不禁抖了一抖,轻声对遥汀道:“姑娘的手好冷,可是穿得少了么?”
没有解释,遥汀不言语,只是摇头笑笑。
人界此时已是仲夏之交,遥汀穿得又不算少,坠儿见遥汀摇头,便只当她是有些许紧张,紧了紧握着遥汀的手。
知她心中所想,遥汀侧过头,对她感激的一笑。
倾城是座五层楼阁,每层楼阁高约一丈有余,巍巍矗立,俨如广厦。
五层之中每层皆各有所用,虽整座楼阁以倾城为名,但每层皆有其独自名字,清雅幽绝,堪堪为这浊世中的清流所在。
楼阁自一层以上,皆有一露天亭台,造型别致,巧雅夺目。
春看吐蕊,夏纳凉爽,秋凭栏赏月,冬立杆而咏梅。
自有数不尽的风流潇洒,良期佳话。
坠儿伴着遥汀,自五楼群芳阁而下,朱钗玉环叮咚作响,施施然走向四层露天亭台。
这第四层的露天亭台有名惊艳台,自是因为无数花容月色女子于此初次露面,自此一度倾于人城,数载不衰。
遥汀头上遮着软纱红绡喜盖,由坠儿引着,坐于惊艳台正中央的一把软背靠椅之上。
惊艳台此刻正由三层锦绣流苏薄纱遮掩,只能见得人影幢幢,并不能看得真切面貌。
倾城楼下欢客如云,衣饰华贵,佩金戴玉,人潮涌动。
按理说遥汀来此不足一天,除了倾城之中老鸨等几人,并没人见过她真实容貌,但因这倾城百年来能登得上这惊艳台的女子,无不是天仙姿容,因此遥汀虽然名尚未盛,所来捧场一睹的欢客,可却并不见少。
戌时三刻,一声瑶琴奏响,倾城楼前十六枚礼花应声燃放,烟火高高升于天际,照亮了洛阳城的半边夜色。
人群中不住的欢呼喝彩之声,人们双目高悬,一时都仰望着天空中绽起的朵朵礼花,明红亮紫艳绿橙黄。
十六枚礼花临空尚未消散,一阵清脆铃铛声响连成一片,叮铃铃煞是悦耳清心,人们随声看去,只见惊艳台上幕帘应铃而开,六个丫鬟莲步自中央各向左右移开,帘幕由两旁散拢,垂挂在凤头翠玉钩上。
这六个丫鬟身量高矮极尽相仿,都梳着盘花小髻,身着浅绿色湖纱,衣裙随风轻摇,宛若凌仙,挂毕幕帘,也不转身,只轻移碎步,袅娜的向后退去,缓缓隐在楼台之中。
那六名丫鬟本就是容色清秀,再配上那浅绿色衣衫,更见得清水翠竹,玉质盈碧。
六个丫鬟方自退去,立即有十名身着海蓝色衣裙的高挑知客侍女提篮而出,篮子由各色鲜花扎成,不拘色彩一致,颜色多变幻化无边。
十名知客侍女手提鲜花篮子走至惊艳台边,围定临空三面,只于正面留有一半丈大小空隙,纤纤玉手伸入鲜花蓝中,玉指拈动,迎风轻展玉臂。
人人踮脚望顾,指指点点,徒自猜测蓝中所装何物。
柔风四散之际,但闻得一阵花粉香气,原来那知客侍女蓝中,满是盛着鲜花香脂,混合着香甜蜜粉,这般天然糅于清风之中,进入鼻息之际,自然别有一番销魂意境,自然野趣。
琵琶之声铮铮而起,弦音杳杳,竟是一曲有凤来仪。
曲声悠扬婉转,撩动人心,此曲正奏到低回之处,只见倾国中一等丫鬟坠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