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心头闪过六字保命箴言:此地不宜久留。
遥汀不经意间抬头,恰好看到愣着的王九,手指殿内,那意思是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王九没看明白,自己会意错误,于是开始思索一个千古谜题: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
天气有些溽热,遥汀觉得一阵目眩,只好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回过头去。
文书噼啪的从王九怀里下落,最后落的一本不剩。
触到男子双眼瞬间,王九的身体,便如被冰水浸泡一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身子如筛糠一般战栗不止。
空气仍旧温热,但是王九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却不停的向着空气里面,冒着数九寒天才能见到的白气,凉冷刺骨的白气,无休无止的泛出他的体内,而他的意识,也在渐渐游离到身体之外。
额头上,冰冷的汗水,不停滴落,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成了一挂挂的冰柱,有些细小的冰柱,落到地面上,是一声一声的碎响。
指甲开始泛白,并且逐渐的发青,青白两色,渐次转换,而浑身的皮肤下面,不见丁点血色。
男子离王九,只有不过一步之遥。
王九觉得心脏如战鼓一般咚咚咚咚直响,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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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常客
衣衫翩跹,暖风徐来。
遥汀立在了男子和王九的一步之间。
如同被禁锢的结界突然洞开,王九的呼吸,开始渐渐平稳,身上的皮肤,也有了一丝血色。
衣袖扫过,文书整齐的叠在一起,遥汀不容辩驳的放下一句话:“文书捡了,回殿。”
王九的手指,仍旧微微颤抖,但他不敢停留,慌乱的拿起地下的文书,步子踉跄的往司书殿里走,嘴唇还泛着青色,上下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
进得内殿,王九把文书交给副司书洛涯,内殿的温度更要暖和些,王九却还是冷得紧,冷暖骤变,身体仍旧不时抖动。
见王九如此狼狈,洛涯笑得促狭:“这是怎么了?”
王九心有余悸,话回的口齿不清,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洛涯蹙紧眉头:“那男子的样貌你可还记得?”
用袖子擦着脸上的冰水,王九答道:“俺哪里敢多看,那衣服上的图案倒是特别,都是龙纹呢。”
王九仍在搜肚刮肠的回忆,抬头再望,却是四下里不见了洛涯。
幽冥司各处气候较为错落,可司书殿近旁终年的春暖花开和风如旭。
洛涯移身到二人近旁,广袖掠地躬身拘礼:“洛涯拜见吾主。”
法天冷冷的看过来,语气不善:“洛涯,你每次出现,都这么是时候。”
洛涯人畜无害的笑:“主上谬赞了。”
法天极怒反笑:“你还真有胆子接。”
幽冥司的节气本就反常,各色花木不拘时令夭夭灼灼,漫散于司书殿里里外外,一时间气氛寂然,落落默默的白色梨花粉红色桃花赤色枫叶明黄色银杏叶,被一阵阵暖风搅动在空气里,唯独没有蓝色花叶。
法天没说让洛涯起来,洛涯也就继续毫无怨言跪在地上,小径上的石子硌的肉酸骨痛,洛涯也不当回事,一跪不起。
石子路尽头,一个着墨色长衫的身影正缓缓而来,手中拿着一把破折扇,有气无力的扇着,走得那叫一个不紧不慢。
遥汀一向好客:“恒君,您老人家,还真是悠闲。”
被叫老人家的墨训很是不乐意:“丫头,上仙我呢,最恨被叫老人家。”
遥汀笑得云淡风轻:“叫您老人家是尊敬您,您看我怎么不叫小您很多岁的洛涯为老人家呢。”
墨训的脸皮不愧为公认的铜墙铁壁:“丫头你这话说得也忒是尖酸,好歹我当年可是天界第一的标准美男。”
遥汀嗤笑:“亮点就在当年二字。”
绝对的散仙的墨训,专职在于不务正业,乐趣在于游山玩水古玩字画。
从不欺男霸女,绝无滥杀无辜。
除了不要脸,品质一清二白,皎洁的刺眼。
收拢扇子,墨训指向遥汀:“你见过有比我美的?”说完了发现法天也在旁边,换了一个问题:“你见过几个比我美的?”
跪在地上的洛涯把头低了低,内心深处觉得十二分的丢脸。
法天对着墨训见了个礼:“六叔。”
把扇子收在手里,墨训凑到法天身边,笑得面目可憎:“侄儿也喜(…提供下载)欢上串门了?还有没有别的爱好?”
法天不解的看着墨训。
作为骨血至亲的长辈,墨训一向不吝说明:“昨儿我去大哥那里,方才听说你又拒了一门亲事,也不知你究竟喜(…提供下载)欢的是哪种类型?”说着眼睛却往遥汀那边瞄。
两扇羽睫垂落,法天淡淡的道:“侄儿尚未有成亲的想法。”
墨训落井下石:“你都老大不小的了。”
虽是跪在地上,洛涯脸上可是写着辞严义正:“如你脸皮,上古难寻!”
一向儒雅翩翩的墨训,性情是一等一的好,虽然听了洛涯这话,脾气倒是好,也不回话刺他,嘻哈一笑,就当没事一样。
听到墨训提起婚事,法天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遥汀的脸上,也是有些尴尬的表情,墨训当做没有见到,抬头望着圆圆的太阳,一脸欠揍的表情。
其实看洛涯跪着,墨训的内心,还是有点小开心的,不过他是有事来求遥汀,时间上有点匆忙,因此也就不好过多耽搁,他的一帮仙友,还在终南山旁等着他呢,见大家就这么一直杵着不动,手腕抖动纸扇翻飞:“好侄儿啊,我找遥汀丫头还有些事儿,要不咱今天先散了?”
有外人在,法天要和遥汀说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微微的叹了口气,在日丽的和风中,法天亮银色水袖掠过遥汀眼前,转身而去,看那身影,却是有些凌乱。
躬身拱手,遥汀面上恭谨态度谦和:“恭送主上。”
“本上仙就说么,”墨训说着凑到遥汀身边:“本上仙是不是说过,情天恨海啊,情天恨海!”
这种状似狼嚎的情景,遥汀确实隐约见过,还未待她答话,洛涯已经在法天走了之后,很自觉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下摆的细小尘粒,把墨训和遥汀拉开一些距离,表情不善,有点咬牙切齿,牙齿磨的很有节奏:“墨训,你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是啊,”墨训笑得讨好:“知我者洛涯。”
洛涯瞪了他一眼,见遥汀冲他点了点头,没有搭理墨训,转身回了殿里。
遥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墨训挺开心,跟在遥汀身后,走了两步,突然问她:“云逸和梓萝,都在殿里么?”
“没有,”遥汀淡淡笑笑:“恒君不用担心。”
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虽然云逸性子内敛,但说起话来一针见血,可着墨训哪里疼,就使劲的往哪里扎,一点都不留情面。
梓萝不仅得理不肯轻饶墨训,加之言语尖刻说话耿直,能把墨训批驳得体无完肤,就更是令墨训招架不得。
墨训自己无知无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他这位上仙,已经成了司书殿的公众敌人。
听说那两位不在,墨训走得欢快多了,一路之上,就将意图择其重点的说了说来。
这次墨训来,目的是要求画。
自从遥汀来了幽冥之后,便是在梦里,墨训的脸上,都能笑得朵朵菊花开。
遥汀精擅丹青,尤以写意为长,绘景描物颇具神韵,题跋落印亦是错落酣畅,能以题补画以印融情及至诗画相彰,连极为精通此道的太清大帝都盛赞其水墨浅淡笔意清润。
墨训这神平日里不好个呼朋唤友,在这交友上一向讲究个随缘,但对遥汀就远非是随缘二字,确切的说,应该是‘赖皮’这两个明晃晃的大字。
很快墨训就熟门熟路的总往司书殿里跑,今天求个画,明天索幅字。
遥汀早就算到他的目的,当下回了一个四月的春风笑,点头说道:“好说,好说。”
这次的要求还算少,没有用了多少时间,遥汀便即画完,墨训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看过之后,评价‘很好’,这才乐悠悠的收起了画,美得冒泡。
离开司书殿的时候,墨训的心情,那叫一个舒畅,遥汀这次可是没需墨训一丁点的商量,全盘接受各种无理要求。
如果忽视下在茶盅里的泻药,墨训的这一天,过得可谓开心。
经过这么多年,在药理和毒物方面,洛涯已经颇有心得,最神奇的是,他总能够别出心裁,制出好些从未有谁见过的药物,这样一来,能防的人,也就自然会是很少。
那种泻药,不是立即发作的类型,洛涯掐着时间,把墨训送出了司书殿,盼着他走得越远越好。
正要返身回内殿,洛涯远远的看到一个身着七彩霞衣的仙娥,正从大殿的正南方向走来,手中同样七彩的帕子闪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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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请帖
仙娥走到洛涯面前,口中抱怨:“洛涯,你们这幽冥司节气真是反常,忽冷忽热的。”
洛涯致歉,就是没听出来诚恳:“所以我是总劝仙娥,不要随便来这幽冥地府走动,免得伤了身子。”
这一点没有关怀诚意的话,仙娥听得次数挺多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就是不得洛涯待见,当下撇了撇嘴,有些小小不满的说道:“洛涯,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是吧,和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梦香就可以了。”
洛涯一双凤眼眸波流转,笑得众生颠倒,梦香却是被他笑得有些发毛,赶忙说道:“我不勉强你就是了,你可别说教我,麻烦你通禀一声,就说太清大帝着梦清奉帖。”
洛涯笑:“既然是太清大帝有事,仙娥便是请吧,司书正在正殿处理公文呢。”
既是如此,梦香也不客气,抬了抬裙角,跨过了司书殿外的玄铁门槛,随着洛涯往司书殿的正殿走去。
一路之上花香草香馥郁清新,天界当中虽然也有不少鲜花灵草,但是比起这司书殿内种的这些,少了一些生气,倒是多了很多的高洁意味。
司书殿门首到正殿所在,要经过许多回廊,其外的土壤上遍布各种奇葩异草,虽然梦清在天宫中见过的不只许多,但是其中的很多花花草草,便是连梦香,也不认识,一时间,她是光顾着张望,便立身停了脚步。
回过身,洛涯见她站着不动,遂冲着她说道:“仙娥可是有什么事情?”
指着一片墨黑的花田,梦香问道:“洛涯,那边那种深黑色的花,叫什么名字?周围的花都是五彩缤纷的,唯独那种花的颜色,有些太过暗沉了。”
站到梦香身边,洛涯望向那大朵的深黑色花:“那是我将采于暮楚山的情草,与幽冥谷的忘花杂制而成的绝尘。”
这花离着大殿不远,这些年,自打梓萝做了文书以后,洛涯平时多在大殿里面,陪着遥汀一起待着,因此就又将那‘绝尘’移到离着大殿更近了些,也好便于看管照顾,只是每次但凡有谁前来拜会,总要问上一问,好在能够进入殿界的本就不多,因此来这司书殿的,就更少了,要是一多起来,洛涯少不得要每次详细解释一通,也很多事,也就不用做正事了。
梦香讶异:“听说这一花一草,哪怕是服用了一种,普通的凡人,也会失去六世全部的记忆,你杂制这花,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这种说法,一直存在传说当中,说实在的,根本没谁真的找了两个魂魄,允许他们存有六世记忆,之后让那两个魂魄,分别服下情草与忘花,好能真正看看,是否正如传说而言,消除他们的六世记忆。
有了太多的记忆,就会变得太聪明,说不定会魔心大起,做出什么有违天理和人性的恶事请来,又不能六世的时间,时时刻刻的看着两个魂魄,要是真的那样的话,先疯的人,就是洛涯了。
六世加六世,一共便是十二世,洛涯不知道,是不是服了‘绝尘’之后,便会忘记十二世的记忆,是不是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用来叠加的。
洛涯笑得高深莫测:“幽冥司中,黄泉路上,忘川河边,奈何桥旁,望乡台上,三生石界,或许总有些痴魂怨鬼,一心渴求这东西。”
梦香其实没有来过冥司多少次,虽然她在天界待了不少年,但是特别粗线条,洛涯说的那些名字,她只听了个迷糊,仍是问她首要关心的:“用了这绝尘,转世的鬼魂会如何?”
“既然都是忘记,究竟忘了一世,还是六世,又能怎么样呢,”说着洛涯摊摊手,答得含糊:“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
梦香双眼圆睁:“你竟然也不知道?听说这些花草,可都是你种的……”
有声音的地方,就没有秘密,洛涯点点头:“因为至今,我还没将这绝尘,用在任何鬼魂身上。”
正想再问,梦香一抬头,洛涯却是已经走在了前面,正殿就在不远的前方,梦香不再耽搁,也就跟了过去。
遥汀早已听到他们在殿外说话,从文书当中抬起头看向梦香:“仙娥到此是为何事?”
给遥汀行了礼,梦香声音清脆的道:“我家太清大帝有帖在此,要小仙奉上。”
梦香侍奉过不少上仙,在天后的蝶雨宫中,还有紫薇大帝的身旁,都有待过,后来不知怎的,又去了太清大帝的身边,那三位上仙,多少都与遥汀相熟,因此对这梦香,遥汀还算较为熟悉,只是遥汀一直有些细微的感觉,梦香对她有些敌意,但是为了什么,她却不知道,洛涯似乎也能看得出来,因此对梦香的态度,一直有些冷淡的疏离。
一个鬼差接过梦香拿着的帖子,走上大殿上面的桌案旁边,递给遥汀之后,转身便又下了大殿。
拿过帖子看了看,遥汀沉吟了一下,方才对梦香说道:“请仙娥回去禀明太清大帝,遥汀盛感大帝厚意,无奈是日为七月十五,恕遥汀无法脱身,但自有薄礼奉上,还望大帝见谅。”
送走了梦香,洛涯回到正殿,却见遥汀已放下了手头公务,以手做枕在案上休憩,洛涯摇摇头,拿起遥汀身旁外袍,披到遥汀身上,却不想惊醒了她。
揉了揉眼睛,遥汀向后靠着椅背。
洛涯见遥汀一双秀眉微蹙,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既然是有些疲乏,就好好回去睡,何苦还在这里辛苦?”
揉揉眉间,遥汀坦诚:“是挺困的。”
拿过遥汀的朱笔,洛涯帮她审阅文书,口中念念有词:“春眠不觉晓,睡觉多美好。”
看了眼洛涯,遥汀深以为不然。
洛涯开解遥汀:“事情总归是做不完,你这么苛责自己,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司书殿门窗洞开,遥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