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不管我爹是什么人,做了多少不为世人所容的事,但他仍然是我爹,改变不了的。”
“我除了说抱歉之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得体。”
“你什么都不要说,是非好恶,我心中明白,但不能承认。允中,今后你……”
“也许,我会回家;或许,再闯荡一些时日。”
“替我找公孙英。”
“我会的。”
“要开船了吧?”
“是的。”
“祝福你,允中”“我也为你祝福。再说一声,我抱歉。”
“我把你祝福和抱歉,深深地埋在心底。哦!允中,抱我,亲我……”
“我们,好苦……”张允中紧拥着她酸楚地低语:“杀孽,仇恨,爱绵绵,情绵绵,恨也绵绵……”
黑煞女魅放声大哭,她成了一个软弱的、崩溃了的女人,不再是叱吒江湖的女煞星,不再是江湖浪女。
小城江浦虽然小,但却有许多经商发财的大富豪。只是当时鄙视经商的人,所以即使有财有势,社会地位仍然低落,当然,比不上对岸龙蟠虎踞的南京官绅神气。
城西的大街有许多大宅,当时是富豪的住宅区,楼高院广,门禁森严,其中的褚宅,就是富豪住宅的代表性建筑。
大院门平时紧闭,非有贵客登门才开启,平时宅内外的人出入,概走边门。边门有耳门,有角门,有车马进出的门,有……
反正门很多,就表示宅院很大。三更初,一个黑影飞入褚宅。
每一座院、每一座园、每一条长廊,每一幢门廊:都挂有光线矇眬的照明灯笼,所以全宅各处,皆零星散落着矇眬幽光。
江浦人皆知道褚大爷是富商,却不知道他是个黑道中大有名气的天马褚骥。
黑影从东院进入的,要进入中院,必须穿越两排耳房中间的长廊。
刚无声无息地飘落在院角,对面廊下的廊灯房,踱出一个更夫打扮的人,腰间佩了刀。
“朋友深夜光临,欢迎欢迎。”更夫徐步踏入院子,语气颇为温和:“在下是巡更的,要不要到客室喝杯茶?”
“谢了。”黑衣人站在一株月桂树的暗影中:“请问,天马褚骥是否在家?”
“咦!朋友是……”
“有请天马褚骥。”
“朋友高姓大名?”
“不久自知。”
“阁下好大的口气,要求过份了吧?请亮名号,看够不够请大爷出见的份量。”
“在下会当面告诉他。”
“哼!阁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不配。”更夫鼓掌三下,高叫:“喂!有人在吗?”
“上面在。”厢房顶出现的人大声答。
“院口在。”通向东园的八卦门,也有人现身应喏。
“巡查在。”对面房廊的荷池畔,三个人同时应和。
“朋友,知道处境了吧?”更夫沉声问。
“老兄,你也知道过江的一定是强龙。”黑影平静地答:“为免血肉横飞,老兄,还是把天马褚骥请出来的好。在下相信,他不是个胆小鬼。”
“大爷这几天……”
“不要用谎话搪塞。”黑影嗓音转厉:“他早些日子确实不在家,不知和那些见不得人的朋友,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昨天傍晚,他带了十个人乘船回来了。他如果不出来……”
“你想怎样?”
“在下进去找他。”
“你大言了。”
一声刀吟,黑影拔刀出鞘,举步离开树下的暗影。
院门的廊口,踱出五个人。
“那一位朋友要见我天马褚骥?”走在前面的青袍佩剑人朗声问:“能把褚某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尊驾定非等闲人物。”
“当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时,双方逐渐接近,廊灯虽然不怎么明亮,但在江湖人来说,已经够亮了。
“黑天鹰……”天马褚骥突然惊呼。
“黑天鹰张允中。”
“天杀的!你,还我三弟的命来……”天马褚骥狂叫,激动得失去风度。
冲进、拔剑、攻击,风雷骤发,剑浪排空。
“铮铮!铮……”刀光急剧地闪动,暴起一阵急骤的震耳交鸣,狂攻的七剑瓦解。
“铮!”最后一剑被刀震得斜荡而起。
“还你一刀!”黑天鹰大叫,刀光电旋而至。
天马身形未稳,已无法接招,仰面背着地侧滚,蓦地飞跃而起,半空中手脚急振,射出三丈外,登上了屋顶,真像人在空中奔跑,天马的绰号由来有自,名不虚传,间不容发,险之又险地,从刀光中逸出、飞走。
黑天鹰更是名不虚传,后起先到,先一刹那从侧方飞登屋顶,一沾瓦便斜掠两丈,有如电光一闪,人刀俱至,有如鬼魅幻形。
刚飘落瓦面,身形尚未伸直的天马,像被天雷所殛,剑伸在侧方,身形半蹲半站在瓦上像只傻鸟。
从屋顶赶来相助的共有四个人,但僵在三丈外不敢接近,一个个毛骨悚然,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奇冷彻骨的刀锋,斜搁在天马的左颈旁。高大的黑天鹰,站在前面像座天神。
“你的消息也灵通,知道我黑天鹰。”张允中冷冷地说,只要一拖刀,天马的脖子就完了。
“淮安的消息,传……传到南……南京……南京……只……只要五……五天功夫……”天马愈说愈气短,最后几乎语不成声,快崩溃了。黑天鹰第一次在淮安露面,传播得很快。
“不错,令弟是死在我张允中的刀下的,但他不该先偷袭,他的追魂箭先要了我半条命。”
“我……我知道。”
“知道?据在下所知,兴园的人死光了。”
“还有一个目击的人,是公孙英那畜生做的好事。”
“咦!你知道?”张允中收刀退了两步:“我这次来,一是想向你解释……”
“不必解释了。”天马收剑入鞘,呼出一口长气:“春熙姑娘带了我的人来,我不在。”
“什么?春熙姑娘?”张允中吃了一惊。
“那时,我已经身在安庆。我的人星夜赶往安庆,我却到了武昌。公孙龙推得一干二净,我只好急急忙忙不辞而别,昨晚到家,正要召集朋友回镇江调查详情。”
“那……我就不用解释了。以后,你可以找我了断,我在江湖等你。”
“当我调查清楚,证明你确是给舍弟公平的机会,那是没有什么好说了,只怪舍弟学艺不精。”
“在下请教,公孙龙到底……”
“他与绝剑秦国良合谋,把我也算上一份,要到湖广四川交界处,化装易容掩去本来面目,谋劫四川献给朝廷的皇贡,以便嫁祸玉苍山房主人玉龙崔培杰。绝剑的老爹神剑秦泰,二十年前协助金翅大鹏岳家子侄,公报私仇追杀拘魂白无常,与玉龙结下不解之仇,所以才有这次谋夺皇贡嫁祸的举动。”
“原来如此。”张允中恍然:“这些杂种做得好绝。绝剑那些人与三山别庄在镇江火并,谁会想到他们暗中联手前往三峡作案?(奇)三山别(书)庄毁灭(网),公孙英打着三山别庄的旗号,浩浩荡荡公然北上京师,意在掩护数千里外三峡劫皇贡的行动,事后谁敢指证劫贡的事与三山别庄有关?好周密的计谋。”
“我退出了,公孙龙可能要追来杀我灭口,所以我必须召集朋友严加提防。”天马长叹一声,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你一个人,就足以把这里变成血海屠场,我看,我是没有希望了。”
“我会让他不敢来找你。”张允中郑重地说。
“你是说……”
“防守决非上策,褚前辈,我会去找他,会让他自顾不暇。我已经把公孙英北上的人歼除净尽,剩下他一个人,逃向光州找夜游鹰,护送他到夷州找他老爹。我这就动身,我非宰了他父子不可。”
“喂!你要不要快船?”天马兴奋地问。
“快船?你……”
“我送你一艘快船,十二名好手舟子,昼夜兼程赶往上路,快得很。”天马兴奋不已:“到夷陵再换上三峡的船。”
“这……”
“老弟,你放心。舍弟的死,我相信你,你一定给了他公平决斗的机会。刚才你就可以一刀砍下我的脑袋来,但你刀下留情。武林人生死等闲,只要死得公平,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我不能陪你去,我得严加提防。你宰了他父子俩,我也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老弟,请信任我。”
“好,我信任你,我接受你赠送的船,谢谢你,褚前辈。同时,令弟的事,在下道歉。”他伸出大手,两人行把臂礼。
三峡天险,天下闻名,这千里山区,把四川隔成盆地,形成八百里的壮丽锦秀河山。
在三峡的行船,真是险之又险,每年死在覆舟惨剧中的人,数不胜数。俗语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但在三峡行船,是真有五分险。所以上游有一座酆都城,据说就是九幽地狱十殿阎王殿;成了仙的阴长生在这里设酆都,大概为了便于就近收罗溺死的鬼吧!
张允中在东陵州登陆,重谢了褚家的众舟子,踏上了入川的旅程。
入川要乘船,必须在东陵州改乘所谓上江歪尾船。下江的船沉重结实,不适宜走上江。如果覆舟触礁,再结实坚牢的船也是枉然,结实反而不易控制。
他是很小心的,水道不熟,不宜冒险,便决定改走陆路入川。
三峡除了以船作为主要交通工具之外,沿峡还有一条所谓入川古道,鸟道羊肠,在千山万峦中盘旋,沿途苗蛮出没,猛兽成群。有时古道与大江并行,路在千寻高崖中间伸展,行人向下望,头晕目眩魂飞胆落。
因此,每一段路,行人几乎全是附近城镇村落的熟人,外地的长程旅客绝无仅有,胆气稍差的人望而却步,宁可乘船和死神水鬼赌命。
一早,他背包里,手里点了一根问路竹杖,穿一身黑色紧身衣,踏出东湖客栈的店门。
东湖客栈位于码头西端街尾,东面不远便是至喜亭。一条大道向西伸,廿五里便是西陵峡口。古道在江的南岸,自峡口南面的山峡东南行,远离大江,绕出卅余里方重新与大江会合。因此到了峡口之后,还得雇船过江,十分麻烦。
自从昨晚船抵夷陵之后,他便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但不以为意,仅暗中留心。
果然不错,大道远离州城五里左右,后面脚步声渐近,跟踪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两个人,穿青袍的人佩剑,穿蓝直袍的佩刀,脚下逐渐加快。
他也脚下一紧,洒开大步紧走。
道上行人渐稀,身后的夷陵娥已经看不见了。路绕过一座小冈,前面路旁的树林中,踱出三名佩刀的青衣大汉,像是拦路翦径的毛贼。
后面,脚步声接近了身后。
“阁下,留步。”挡在路中那位留大八字胡,长像威猛的大汉抱拳行礼:“在下姓闵,有事请教。”
他在丈外止步,回了礼,扭头瞥了已跟至廿步的两个人一眼。
“不敢当,愿闻。”他微笑着说。
“阁下佩有刀。”
“山行风险,怎能不带刀。”
“请将大名赐告。”
“为何?”
“这可以决定阁下是何方朋友。”
“尊驾似乎并没表明态度身份。”
“上江风雨欲来,群雄毕集,即将有事故发生。闵某奉命在路上,向往来的朋友套交情,与事故不相关的人,在下希望劝阻朋友改乘舟船。”
“为何改乘舟船?”
“乘船便可以避免介入,免受池鱼之灾。”
“在下有点明白了,但不便说。抱歉,在下要赶路,借光。”
“阁下……”
“让路。”他沉叱,向前直闯。
姓闵的一低马步,双盘手立下门户。
“阁下,不可自误。”大汉沉声说。
他冷笑一声,竹杖一伸,拨草寻蛇攻下盘。身材高大的人,不便以双盘下封,大汉够高大,因此退马步避招,简单省事。
他得理不让人,一声长笑,竹杖如影附形长驱直入,洒出点点寒星,用的是枪招。
“噗噗噗噗!”大汉连封四杖,满以为竹杖力道有限,只要格开第一枚,便可乘切上传来的劲,便可乘机切入贴身反击,岂知连格四杖,不但没能格开竹杖,竹杖上传来的劲道反而逐杖加强,速度更疾,格了四声,人已退了丈二以上。
身后的青袍佩剑人吃了一惊,紧跟两步手按上了剑靶。
“左退,拔刀!”青袍人急叫。
大汉应声左跃,伸手拔刀顺势挥出,要削断跟踪袭来的竹杖,反应极为迅速,身手已臻上乘。
张允中真没料到对方如此高明,片刻间便被大汉夺回失去的两丈地盘,竹杖始终无法攻破大汉的刀网,不由心中暗暗喝采。
他一时技痒,猛地丢掉杖,倒翻飞腾而起,包裹也丢掉了,第二翻腾中,刀已出鞘,身形陡然侧翻腾,接着刀光人影盘旋而下,势若电耀雷击。
青袍人大惊,一跃而上。
“住手!黑天鹰……”青袍人大叫,剑光如匹练,配合姓闵的大汉全力封架。
张允中一听叫声未含敌意,刀上真力骤减五成,意动神动,收发由心,刀光一缓,稍顿之后疾落。
“铮铮!”两刀一剑接触,大汉与青袍人同向被震出丈外。
张允中卓然屹立,刀仍在隐隐震鸣。
“在下西陵逸客唐琮。”青袍人收剑,似乎余悸犹在:“老弟,没想到你会来。”
“我来?唐兄怎知黑天鹰?”张允中甚感惊讶。
“哈哈!淮安恨天无把吃苦头的事,恐怕早就四海轰传了。闹海金鳌有苦说不出,不敢也无颜将受挫的事透露,但消息仍然不胫而走。咱们都以为你追公孙英往京师去了,没想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在此地现身,真是异数。”
“诸位是……”
“老弟可记得江湖秀士欧阳俊?没忘了书生张三吧?”
“哦!好朋友岂能忘怀,他们……”
“他们是在下的晚辈,江湖秀士称在下为叔。”
“失敬失敬,唐叔,多有得罪,休怪鲁莽。”他收刀行礼。
“老弟客气,你来,一定是知道这里将要发生的事了,那些可怜的人,还以为消息仍没走漏呢。在下是奉命封闭陆路,劝阻无关的人介入,也负责阻止绝剑与狂彪的助拳人前往助拳。”
“欧阳兄与张小弟……”
“他们已经到前面去了,他们已经知道你还健在人间,并没有死在天马褚骥的地牢。欧阳贤侄果有知人之明,他算定你会赶来,但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天南地北,你竟然真的赶来了!老弟,跟我回城。”
“这……”
“我们有行驶三峡的快船,送你前往会合。张小哥茶不思饭不想,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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