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再思忽然被容恬点名,楞了一下,赶紧答了一声,「是!」
这不啻于一次殿前临时考试,连尚再思也不禁感到紧张。
定了定神,才努力保持镇定地开始分析,「不管瞳剑悯的失踪,是否是容瞳的诡计,但可以这么说,这一件事对容瞳巩固他的王位大有好处。只要他有一点脑子,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把西雷的军权弄到手。说不定,在我们商量的这会儿,他已经这么做了。」
「如果你是瞳儿,你会怎么做呢?」容恬接着问。
他已经想到答案,不过既然凤鸣竭力向自己举荐尚再思,还是应该给予尚再思适当的表现机会。
对于认识人才的眼力,容恬自问不差。
但是平心而论,他却不得不佩服凤鸣诱发他人才干的能力。
天神给予的礼物总是带着令人啼笑皆非的双面性,凤鸣单纯善良的天性,虽然让他常常被人所趁,但同时也让他多了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在他身边,每个人都会有发挥自己一份力量的冲动。
所以,几个原本只知道伺候人更衣吃饭的娇弱侍女,才能制造出神奇又轻便的棉甲,而原本是众侍卫中并不起眼,甚至内向少言的尚再思,表现出让人另眼相看的杰出才能。
唉。
如果凤鸣此刻还像惊隼岛大捷相遇时那么活蹦乱跳的健康,那有多好。
想起心爱的小东西也许正在噩梦里无助的挣扎哭叫,容恬真恨不得立即丢下烦人的公事,回到内室,紧紧守护在凤鸣身边。
可恨他不能这样做。
他并不仅仅是凤鸣的爱人,同时也是西雷臣民的依靠。
「如果我……」跟着鸣王的日子久了,尚再思多少也习惯了平起平坐的交谈方式,不知不觉说了一个「我」字,赶紧惊慌地改正过来,「如果属下是容瞳,一定会做三件事情。第一,封锁瞳剑悯出事的消息,为自己争取时间。」
冠隆道,「这件事,容瞳已经做了。」
尚再思眼神自然地看了他一眼,「第二件,就是对付西雷军中的第二号人物。因为瞳剑悯一去,军权很自然会落入另一名大将手中。容瞳要打击将领中的老一派,现在是最佳时机。」
容恬笑道,「以军中威望而言,第二号大将那就是楚孝了。」
大将军楚孝也是西雷着名的将军,尚再思身为西雷王的侍卫,当然对这个朝廷中的重要人物有所了解。
尚再思说,「楚将军对王族是忠诚的,但他年纪已大,听说还常犯腿疼。而且,他一没有瞳剑悯和容瞳那种亲密的叔侄关系,二没有瞳剑悯那么强硬,只要他在接掌大权的时候稍有迟疑,或者不敢和容瞳正面冲突。容瞳有很大机会,可以用大王的王权,趁机取得军权。」
冠隆掌心暗暗冒汗,有些焦急道,「既然如此,我们更不能坐视不管,必须立即行动。此前我们的优势,是朝中新旧老派互相内讧,大王可以从中取利,一旦让容瞳把王权军权都拿到手,他会一一铲除老臣势力,到时候要动摇他的王位,那就非常难了。」
容恬淡然一笑,「先听完尚再思的第三件事吧。」
朝尚再思轻轻做个手势,「你说下去。」
这无疑是给了尚再思一个极大的鼓励,尚再思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平静地道,「如果夺到军队指挥权,接下来要做的当然是对付朝廷中和自己作对的老臣子一派。这些老臣子中,武将带头的是瞳剑悯,文臣则以郝垣绦为首。属下觉得,容瞳会下令将郝垣绦处死,以炫耀他至高无上的王权,并且趁机处死胆敢反对他决定的任何人。」
这样分析局势,非常合情合理。
冠隆却是越听越急。
瞳剑悯一失踪,郝垣绦再一完蛋,西雷可以制约容瞳那个伪大王的力量岂不是烟消云散?
就算剩余几个老臣,也再没有人敢挺身而出和容瞳顶撞。
从前定下的分化策略,将彻底失去作用。
容恬看着冠隆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朝他温和地摆了摆手,要他先不要说话,转过头,向尚再思道,「你站着不好参与讨论,过去坐到冠隆身边。」
这相当于又一个奖励。
尚再思感激地行礼后,才走过去,以非常端正的姿势坐下。
容恬犀利的视线缓缓扫过他们两人,才开口说,「本王先问你们一个问题,越重城一战,瞳儿究竟败在什么地方?」
冠隆和尚再思都楞了一下,然后深思起来。
尚再思首先反应过来,身躯一震,「他败在缺领这个致命点上!」
「不错,」容恬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千林虽然有长进,但如果那一次带兵攻击越重的人是瞳剑悯,他绝不可能得到如此完美的胜利。瞳儿就算拿到军权又如何?大部分有资历的将军都是瞳剑悯这些老臣带出来的,他们都不属于新派,瞳儿更不会信任他们。所以,只要瞳儿得到兵权,他会竭尽所能换走那些能干忠诚的将领。」
冠隆听到这里,如同拨开满天乌云,明月总算露出脸来,不再一团黑漆漆的看不见炉。
他也是聪明人,此刻对于容恬的思路已经大致了解,忍不住接口道,「但撤换将领后,找谁来补充这些将领的位置呢?容瞳信任和一直努力提拔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只懂欺善怕恶的纨绔子弟和流氓,要他们欺压百姓可以,要他们领兵打仗,绝对一个个都吃败仗。」
尚再思眼睛里充满好奇,「大王到底有什么妙策对付取得军权的容瞳?」
容恬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从容瞳手里把军权接收过来好了。」
「接收?」
冠隆和尚再思同时轻叫一声,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显然,对方也把握不到大王这句话的真意何在。
只好一起把目光又放回容恬身上。
「试想一下,当容瞳得到了军权,却发现手下通通都是不会带兵的废物,他最渴望的,就是得到一个真正的良将。」容恬轻松地说,「我们不妨满足他的心愿,主动送他一个。只要这个将领可以为他领兵打败越重城的千林,一洗曾经受到的耻辱,瞳儿一定会非常高兴,那时,他将会任命此人为大将军,替代瞳剑悯的位置,把西雷军权交到这个人手上。」
厅里又一阵沉默。
「你们有什么想法?」
冠隆和尚再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冠隆才勉强开口道,「大王的想法出人意料。不过有一个执行起来很关键的问题,容瞳现在越来越多疑,他绝对不会信任任何来历不明的外人。军权交予非同小可,即使像属下这样,辛苦经营终于打进内部,却也从不敢提出任何想得到军权的要求,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就算我们送一个人过去,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容瞳这么大的信任呢?」
「这一点无须你们担心,本王恰好有一个非常适合的人选,保证瞳儿对他极为信任,因为他们从小时候起,就是很要好的朋友。」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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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恬露出高深莫测的邪魅笑容,「苏锦超。」
不等两个下属惊讶后再做出反应,容恬露出王者威严的一面,以下了决定的低沉语调命令,「冠隆。」
「属下在。」
「你今晚不能休息了,必须立即出发。本王要你尽快和绵涯取得联系,把今晚我们讨论的事情告诉他,并且向他传达一道王令。」
「大王请颁令。」
「本王要绵涯,」容恬眼中射出坚毅光芒,一字一顿道,「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让苏锦超为我所用。」
「是。」冠隆站起来,肃然答应了一声,然后看看容恬,试探着问,「那大王……」
容恬果断的截住了他的话,不容置疑地说,「西琴斗争的关键,并不在于本王是否在场,而在于策略运用是否得宜。本王现在即使人在西琴,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这是清楚明白的表示,他不会在此时离开凤鸣了。
冠隆心里暗叹一声。
不过,在听过大王的分析和布置后,心情怎么也比到达的时候好一点。
希望苏锦超的神奇作用,真的可以如大王所言。
「属下遵命,事不宜迟,属下立即启程。」
尚再思也立即站起来,「我去为冠隆大人准备粮草和钱,以备路上不时之需。冠隆大人的坐骑已经辛苦了几天,我会为你准备另一匹骏马。」
他出了厅外,把事情都准备好了,亲自将冠隆送到侧门,目送冠隆单人单骑消失在夜空下,才回来向容恬复命。
容恬却似乎累了,有点心不在焉,喝了一口侍女奉上来的热茶,抬头看看门外的天色,低声说,「再过大概一个时辰,凤鸣就会醒了。他最近都是这个时候醒的。」
醒过来后,一定又会像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大哭。
不知道他还能承受多少次这样的噩梦。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次,这样撕裂般的心痛。
世上没什么事情,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更痛苦,这种时候,会发现自己手中握有的权势其实只是一团美丽而无用的云烟,让人感觉既悲凉又无助。
即使是坚强如铁的容恬,也不想再面对这样的痛苦。
可他必须面对。
无论再怎么心痛,无论所看见的一幕再怎么令他如历酷刑,他都必须忍受,继续陪伴在凤鸣身边,让他在醒来时可以躲进自己的怀里,贴着自己的胸膛流泪。
在找到解药之前,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凤鸣保持反抗毒性的信心,撑到最后。
凌晨前,最黑暗的苍穹覆盖大地。
夜风沿着窗边吹进小厅,带来一丝阴冷之意。
容恬深吸一口气,沉默地积蓄着面对新一天的力量。
尚再思安静地垂手站着,丝毫不敢破坏眼前这一刻的沉静。
忽然,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大王,」秋星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紧张地屈膝行礼,「鸣王醒了……」
()
话未说完,容恬已经霍然站起,大步朝内室走去。
第三章
离国。
都城里同。
四周帷幕低垂的静室,清淡若无的焚香,从青铜鹤状香炉细密的排孔中逸出,点缀着眼前优雅安宁的一幕。
妙光跪坐着,凝视了面前摆满七色棋子的棋盘片刻,秀眉思索般的微微蹙起。
终于,她把捏在指尖已有好一会的紫色棋子放回棋盒,叹一口气,「这一盘,我真不得不认输了。恭喜,媚姬姐姐的七色棋,下得越来越好了。」抬起脸,露出一丝微笑,看向自己的对手。
七色棋是非常流行的一种斗棋,颜色缤纷,玩法幽深别致,各国权贵大多乐于以此消遣时光。
妙光身为离国公主,又聪颖过人,对宫廷中人人都会上两手的七色棋自然有所研究,而媚姬曾以天下第一美人的身份在繁佳与众多权贵周旋,博得多才多艺的美名,当然也精通棋道。
自从若言暗示妙光应该逐渐和媚姬加强接触,妙光每隔数日,就会过来和她斗上几盘。
但像今次这样在棋盘上厮杀苦战,从晚上斗到天快亮的,仍属首次。
听见妙光开口认输,媚姬轮廓优美的脸庞露出一丝溪水般清澈的笑意,也学着妙光的模样,把手里捏着一颗绿棋放回棋盒。
「媚姬姐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答应当我的王嫂呢?」妙光伸个懒腰,把在光滑地板上像花一样撒开的裙摆拨到一边,换成慵懒疏散的坐姿,微微上挑的灵眸斜看着隔几跪坐,正以优美动作将棋盘上的七色棋子一颗颗放回棋盒的媚姬。
「离王给我的期限,已经到了吗?」
「呵,姐姐别误会,王兄并没有对姐姐定下任何限期。真奇怪,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兄对一个人如此有耐心。姐姐一向体贴人,难道察觉不到王兄对你的特别吗?」
媚姬禁不住又微微一笑,「他确实对有的人很特别,不过并不是对我特别,而是对公主心里的那个人特别。」
妙光心里蓦地轻震,面容却一丝波澜也没有,用玩笑的口气道,「我知道了,我问你的婚事,你一害羞,就说这些乱糟糟的话来蒙混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媚姬姐姐,你再这么糊弄我,我就什么也不管了,以后不叫你姐姐,索性就叫你王嫂,叫到你答应我才行。」说完,走过来挨着媚姬坐下,挽着她的手臂,连叫了几声王嫂。
媚姬被她缠得无奈,只好把收拾到一半的棋盘放到一边,转过身来对着妙光,「好了,好了,亏你还是公主殿下呢,在离王面前,你也这样撒娇吗?」
妙光嘻地笑了一声,「王兄也最怕我这一招。好王嫂,只要你不敷衍我,我就不用这法子烦你。」
「谁敷衍你了?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正好,趁着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们聊点知心话。」
「好啊。可聊什么好呢?」
媚姬笑着说,「聊什么都行,来,我问你,今天这盘棋,怎么你就输了?」
妙光想也不想地回答,「你下得比我好,我自然就输了。」
媚姬素知离国公主聪敏厉害,但看着眼前的妙光娇憨可爱,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抚了一把,才低声说,「你在撒谎。一整个晚上,该下黑棋的时候,你捏了紫棋,该下紫棋的时候,你又选了黑棋。刚才这一盘,只要再细心看一看,就可以发现至少还有两处可下棋子,你却弃子认输,完全不像平日的你。为什么这样心事重重?你赖在我这里一个晚上,绝不会只是为了替你王兄追问我的答复。」
妙光听她说完这番话,眼睑缓缓垂下,刚才的娇态去了小半,显得乖乖的,心不在焉地用指尖缠着玉佩上的穗子玩,随后问,「人家哪里心事重重了?是你多心了。」
「鸣王出事了,对吗?」
妙光虽然竭力掩饰,但脸颊一瞬间掠过的复杂表情,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媚姬沉默片刻,冷静地问,「难道他已经落入离王手中?」
妙光犹豫片刻,眼中光芒骤闪骤敛,半日,缓缓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喜是忧地说,「暂时还没有。但他已经中了剧毒,如果没有安神石作解药,他很快就会心力枯竭而亡。现在王兄正急切地等待余浪把安神石带回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