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已经习以为常:“哦,碰见一个你的崇拜者,要我给你一张字;还有驸马爷,跟我说道歉,但是原因他不讲。”
杨不愁看了我一眼,凤眼斜飞,剑眉倒插,除了好看,我看不出任何表情。把字交给侍从,乖乖告退。他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莫名其妙的人!
第二日天气晴朗,依旧草长莺飞。凤嫂带着两个孩子晒太阳,伸个长长的懒腰,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万铁子匆匆的道歉一闪而过,斑驳的光影中,那些血腥与阴暗就像睁眼前的黑暗,噗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洗漱完毕,坐在窗前,听凭宛芳把头发挽起:“哎,不要了。弄得很紧,头皮有些疼。”
“夫人,不紧点儿,怎么梳高啊?”宛芳为难。
摸摸头发已经到了腰部,厚厚的一大捧。翻翻梳妆匣,找出一根绳子,把头发在根部简单地束好,然后一圈圈地绕在一起。簪子有点儿短了。随手拿了一个玉柄嵌金凤头啜珠的金步摇,斜斜地扎进去。宛芳赶紧把剩下的一些碎发抿好别好。
“夫人,这太简单了吧。”
左右看看,的确太简单了。花瓶里插着一支叫不上名字的花,近似牡丹,却有着肥厚的花瓣,三层重叠,风吹来,颤颤巍巍的。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九章(2)
“就它了。”折下来,插在厚厚的发髻上,刚刚遮住。菱花镜里,左耳的地方有一部分淡粉的花瓣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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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行吗?”宛芳犹豫地说。
“啊呀,又不出去,自己看着好看不就得了。”拿着镜子,左右前后地照照。干脆跑到屋门口阳光充足的地方,让整个后脑勺的大花对着阳光,摇摇摆摆地照起来。凤嫂也抬头看我。
周围一时安静,我自恋地想,真是人比花娇,花趁人美,没见过我这么有创意的吧?说不定还引领潮流呢!
“这是什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来,和这满院子的春光格格不入。
霍地转过身去,杨不愁背着手皱着眉看着我,一脸的不悦:“大早晨的,也不梳洗好就跑出来。”
鬓边又一缕头发垂了下来,很久没弄头发了,都有些生疏。随手把镜子放到门边的红梨木架上,捻着头发,对杨不愁道:“梳好了。就梳成这样。”一起来就被人呵斥,换了谁都不会开心。
“成何体统!”他没动,站在原地。皂色的薄底快靴上有一层尘土,好像刚刚回来。听说他每天早上很早起来去练武。
“又不出去,自己看还不行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表达一下不满,见好就收吧。我做好准备,要是他还和我说这事,立刻进屋重新梳。
杨不愁转头看着别处,切了一声,没再多说,径直进屋了。
他从我身边擦过去的时候,一股汗腥味扑鼻而来,我有一阵的愣神,接下来是下意识地扇了扇手。
“嗯?”挺威严的声音,讪讪地把半空中的手放下来,还要恬不知耻地做出无辜的样子,难度实在太高了。
“好热啊!”我脱口而出。
他扭过去,没理我。
凤嫂把孩子抱进来,他问问孩子的近况,转向我道:“昨天玩得开心吗?”
我点点头:“多谢公爷。”
杨不愁道:“不用客气。今天打算去哪里?”
嗯?还可以出去啊?我歪头想了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好不容易舒服下来的头皮:“不出去了。”
“哦?为什么?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没有。外面也没什么好的。等我想起来再说?”询问地看看杨不愁。
他眼神烁烁,似乎要把我看穿。大人物啊!心里啧啧叹气。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挺直胸膛,爱看就看吧。
“咳咳,”他咳嗽几声,好像吃亏的是他,“行,今天我要出去,晚上不回来了。有什么事跟老温说一声。杨四会陪着你出去,不用再跟我讲了。”
“哦!”我乖乖地点头,直觉告诉我有些事情很奇怪,但是——算了!
杨不愁走后,我陪着孩子玩了一天,中午还睡了一觉,晚上很早就睡了。
一切如常,可是总有什么不对劲。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杨不愁一直没有出现。我的不安越来越大。第五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刚刚熄了灯,“嘣”,有什么东西插在床头。宛芳举着烛台进来,就着烛光,一把亮闪闪的匕首正插在床前的小柜上!
“啊!”“嘘……”
宛芳捂着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里泪花闪闪。可怜的小孩子,吓坏了。
披衣下床,费了半天劲,才把匕首拔出来。上面有一封信:“明日午时,杜康酒楼见。尕。”
哦?那个走路都要拄拐杖的老爷爷?或许是他的属下?
翻过来掉过去地看。思量再三,一抖手,在烛火上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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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真如他所说,我也不能贸然出门。我现在记忆全失,连所谓的诸汗国语都不知道,就算联系上他又有什么用呢?我是要走,但是不是从一个牢笼蹦到另一个牢笼。况且这个朱老头和杨不愁比起来,我更相信杨不愁!为了维系我们之间微弱的信任,决不能贸然去见任何人。尤其是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的人。
“睡吧。”我没有嘱咐说或是不说。需不需要告诉,取决于宛芳最终的主子,不是我能决定的。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二十九章(3)
第二日,杨府的警戒一如往常。我抱着墨墨在府里多转了一圈。府邸不大,也看不到当初结婚时并蒂莲般的房屋结构了。我的小院和杨不愁的居处实际只隔了一个花园。花园外边靠杨不愁院落的地方有个演武场。墨墨还不会走路,但是两个小爪子已经学着表达他的意图,拼命地指挥大家向那些“凶器”靠拢,嘴里发出嘎嘎的声音。我开始怀疑,也许他最先学会的不是叫“娘”,而是“刀”?
进了演武场就再也出不去了,只要抬脚离开,墨墨马上哭得震天动地。就算没眼泪,号也要号得你匍匐投降。
凤嫂家的娃娃很乖,我让凤嫂把孩子送回去睡午觉,宛芳拿了一大块做好的地垫铺在地上。墨墨在上面咕噜着,毫不吝啬地流着口水,靠近那些武器。
墨墨已经七个月了,可以自己坐着玩。平常让他爬,他都不动,非要推着才能给个笑脸。现在看他卖力的样子,我简直欲哭无泪。早知道就把他扔到这里了,说不定都会走了!
墨墨一条腿绊着,小肚子大部分时间还在地上贴着,跟个肉虫子似的在地上动。一只爪子压在身下拔不出来,另一只还不忘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就是那颗大头还有没牙的嘴巴,时不时地要埋进地垫里。或闷或清脆的呵呵声全是他一个人制造的!
宛芳要去给他擦嘴,我赶忙拦住:“别理他,让他自己玩吧。”脏就脏点儿,别打扰他就行。谁知道那发育不全的大脑是不是正琢磨着怎么使劲呢?万一打断了思路就不好了,小孩子注意力不容易集中。
“这是干什么?”杨不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指着墨墨说:“他要练武!”
杨不愁的嘴角抽了抽,看看地上软趴趴的东西。那个小家伙正张着没牙的嘴看他,然后又开始专注地“运动”。
“这是……这是什么?”
垫子是两块拼起来的,一块留给墨墨,另一块我坐。杨不愁盘膝坐下,斜眼一瞥,坐在我旁边。看他坦荡荡的样子,我也不好小气。
“爬。”指着垫子另一头的武器架,“他要爬过去,学关公舞大刀。”
“他?大刀?”杨不愁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接着就哈哈笑了起来,呼地立起来,两步绕过去,把大刀拔出来,咣啷一横,摆在墨墨面前。跪在地上和娃娃脸对脸地说:“来,拿拿试试!”
我家墨墨很有大将风度。看见目标变得触手可及,没有立刻动手,而是费力地坐起来,大脑袋一仰,杨不愁伸手一扶,把重心不稳的他扶住。然后墨墨嘎嘎一拍手,不光哈喇子,连鼻涕都出来了。
这个就太难看了。掏出手帕,给他擦干净。这时,他已经半趴着双手支在比他手臂还粗的刀柄上。随着他的笑声,“啪嗒”“啪嗒”“啪嗒”,银白色的粘液沾上所谓的青龙偃月刀,打上属于墨墨的标志。
杨不愁苦笑着,干脆盘腿坐在刀的另一边。就见墨墨毫不客气地,上嘴就啃——一下,两下,持之以恒……直到——
哇,墨墨终于哭了!
杨不愁哈哈大笑,单臂伸手一捞,好像拿一个小小的布绒玩具似的举起来,朗声说道:“好小子,快点儿长。爹教你武艺!”
墨墨第一次被抛到空中,嘎嘎的叫声更大了。从那个没牙的###里可以直接看见他今天喝的奶!
杨不愁把他一次又一次地高高抛起。杨柳新芽泛着嫩绿色,在阳光下如墨墨的胎毛一般。微风扬起,和着墨墨的笑声还有杨不愁的笑声远远地荡开。
便是封闭已久的心也在那一刹那,起了阵阵涟漪!
我心里一沉,把笑容扯得更大,明明是梦想的场景,却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令人心痛!
《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三十章(1)
杨不愁抱着墨墨转了好几圈,才笑呵呵地放到地上。也不知道是转晕了,还是杨不愁没有扶住他,他大脑袋晃晃晃,啪叽,就趴下了。费劲坐起来,啪叽,又倒了。来回几次,可能他自己也难受,干脆四脚朝天地哭起来。
这下杨不愁慌了手脚,看我抱起来哄,嗫嚅着说:“这小孩子,怎么这么不经转,怎么这么不经转!我可没想怎么样他!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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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没事。他是饿了,又不会说话,想吃饭了当然哭了。”下意识地要喂奶,突然想起这是公共场合,当下就要告辞回去。
杨不愁突然说道:“我……我跟你过去吧?嗯,一起走吧。”也不问我同意不同意,一马当先,自己过去了。
回到后院,趁上楼的工夫,让宛芳下去告诉他一声,我在楼上喂奶。喂着喂着,就觉得奶头有些疼。低头细看墨墨的嘴巴,天啊,竟然长牙了!
长牙这个事实终于把墨墨从玩具变成一种“活物”。他可以发展,可以成长,可以有自己独立的生命力存在。他是活的!
墨墨还没吃饱,让宛芳带给凤嫂。轻轻地揉着Ru房,勉强平静了一下诡异的情绪,还要应付楼下的人。
杨不愁坐在那里看我的临帖,边看边点头。见我下来,还点着帖子夸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屋子的缘故,还是因为下午,日头本来就偏斜了,我总觉得这里阴飕飕的。
“公爷如果有事,不妨直说。红锦目前能依靠的人,除了公爷也找不出第二个,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里隐约觉得和那个朱老头有关。
果然,杨不愁道:“前几天,纪青月找到我,和我打了一个赌。”
我觉得自己敏感过头了,怎么会注意到他叫的是“纪青月”而不是“青月”。这种可有可无的无聊事,占用太多心力了。
“她说,她可以证明你没有失忆,纪家也没有给你下药。你依然记得自己是诸汗国的逃亡公主。”
我心中一哂,真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但是我就知道那个纪变态不会善罢甘休。
“朱德尕找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其实,左大王叛乱平息后,作为交换,我们不趁机进攻诸汗国。而诸汗国则要把左大王在京城布下的暗桩交出来。虽然他们肯定会重新布置,不过对皇上来说,至少可以趁这个时候,处理一下太师的事情。”
我明白了,人家是早有所谋。在我可能还有记忆的时候,杨不愁对诸汗国的那场战争消灭的是左大王的军事力量。然后诸汗国国主才能趁机拔掉这颗毒牙。当我陷落其中,纪府和太师府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正是皇上和杨不愁冷眼旁观,伺机出手之时!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问题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多少只黄雀!
他继续说:“朱德尕给你的那幅字,我以为你看懂了,但是考虑到安全所以没去。纪青月猜测朱德尕和你接触肯定有所动静。你平日不出来,那是他唯一和你接触的机会,绝对不会放过的。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监视你。后来,她又冒充朱德尕给你送信,约你今日正午,杜康酒楼见面。她认为,你若是还有记忆,绝对不会第二次丧失机会,一定会出门见面的。而我也按照和她约好的,以明松暗紧的方式控制府里人员的进出。方才,我就是从杜康酒楼回来的。”
原来真是个陷阱!
我连冷汗都出不来了,呆呆地坐在那里。然后才听见自己的脖子吱嘎吱嘎地响,脑子里好像有一部已经转飞的机器,在满负荷超越极限的工作后,终于轰然一声散架了。
“然后呢?”
老顽童教训郭靖,不管别人说什么,有话没话的时候就问一句“然后呢?”英语老师说,听不懂别人说什么时,就问一句“really?”他们多半都会再重复一遍。
“没有然后了,我回来,看见你和墨墨在玩。觉得……觉得——很好笑!”他低下头,颇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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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第三十章(2)
我伸手去拿我那一杯,端在手里,却无论如何送不进嘴里。“当当当”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抖动的手腕把茶盏碰得叮当乱响。我竟然还能笑着说声:“对不起,太累了。”
这时,我最大的渴望就是找个地方睡一觉。最好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睡在电脑边上,这一切阴谋阳谋阴阳谋都不过是我的想象而已。
可是,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倒下。
“公爷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红锦呢?”我费力地把那架机器架起来,让它重新转动。然后感叹,大脑可能是造物主最神奇的设计了!
杨不愁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说道:“洛大侠曾经留给我一封信,他把纪青月和纪府做的事情都说了。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但是至少他很清楚地提醒我,纪青月对你的怨恨已经让她走火入魔。”
这我知道。左右食指紧紧地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