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老头儿耸耸肩,道:“那由不得你,朋友,我一伸手你就得躺在椅子上,除非你能躲过这一指,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到如今躲过我这指头的还没几个!”
大帽黑衣客道:“这儿这么多人,帐房跟伙计联手对付一个上门的客人,要让人家瞧见了,今后你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瘦老头儿冷冷一笑道:“这你放心,我有把握别人看不见,即使万一让别人瞧见了,我们鼻子下头有张嘴,只说声这位客人中了风,扶他到后头躺躺去,保险谁也不会再问第二句。”
大帽黑衣客又笑了,摇摇头,道:“看来我是问了不该问的,问出了毛病,今后招子要放亮点儿,好吧!我跟二位上后院喝茶去。”脸微微一扬,冲着伙计道:“请把尊足拿下来带路吧!”
伙计转眼望向瘦老头儿,瘦老头儿点了点头,伙计转身往后而去。
大帽黑衣客俯身摸了摸鞋面,道:“这年头儿挣钱不容易,好不容易买了双鞋,刚穿上就让人踩了一脚,可真让人心疼。”
他站了起来。
瘦老头儿一步跨到了桌子左边。
这就是江湖经验.要对付—个人,从左边下手要比从右边下手容易得多。
大帽黑衣客冲着他咧嘴一笑,义露出了那一口既白又整齐的牙:“老先生真是太小心了,我既然点了头,绝没有耍赖的道理,而且我也宁可自己大摇大摆的走着去,绝不愿让人架着去。”他转身往后行去。
瘦老头儿快一步紧跟在他身后,除了没带手铐枷锁,简直就跟押犯人差不多。
大帽黑衣客没在意,连头都没回。
其实,眼前的情势似乎由不得他在意,伙计在前头,瘦老头儿在后头,把他一个人夹在中间,二对一,一前一后两面受敌,这种情势对任何人都是大不利。
这家小酒馆儿临街是店面,过一条小走道,再过—扇门儿就进了一个院子。院子不大,典型的四合院儿,厢房、上房虽然嫌小了点儿,可是窗明几净,打扫得挺干净。
小院子里背着手站着个老头儿,看年纪在五十上下,白白胖胖,福福泰泰的,穿一身雪白的绸儿裤褂儿,一双袖口儿微卷着,带着几分潇酒。在一般人眼里,谁都会说这是个生活优裕,很有福气的老头儿。在行家眼里,他却是个典型的练家子,典型的江湖道上的高手,他收敛了他的眼神,却无法使他已然高高鼓起的太阳穴再塌下去。
人帽黑衣客进了院子,伙计往边儿上退了一步,垂手侍立一旁,看样子是相当的恭谨。
瘦老头儿则仍站在大帽黑衣客背后。
白净胖老头儿冲着伙计摆了摆手,平静而且悠闲,跟个没事人儿似的:“二虎,你前头照顾客人去。”
伙计欠身答应,恭恭敬敬一礼,走了。
白净胖老头儿转眼望向大帽黑衣客,一双细日之中,突现逼人光华,锐利如刀:“朋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大帽黑衣客道:“莫非是掌柜的当面?”
白净胖老头儿微一点头道:“不错,这家酒馆儿正是老朽开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听说掌柜的叫我到后院来喝杯茶,化化食,解解酒,既蒙宠召不敢不来,只是,难不成掌柜的
叫我站在院子里喝茶?”
只听瘦老头儿在背后冷冷说道:“朋友,这儿不比别处,在这儿你最好少耍嘴皮子。”
大帽黑衣客笑了笑,没说话。
白净胖老头儿道:“站在院子里喝茶,不是待客之道,也没这样喝茶的,只是老朽是否请朋友进上房内奉茶,那全看朋友你了。”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看样子老先生让我到上房内喝茶的成份居多,我姓任。”
白净胖老头儿一怔,道:“朋友姓任?”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跟沈姑娘同一个车队来的。”
白净胖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大帽黑衣客一眼,道:“老朽听说从塞外到‘张家门’的车队里,有位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任先生,可是老朽并没有见过你这位任先生。”
大帽黑衣客道:“老先生,我不需要证明什么,沈姑娘跟我分手的时候,告诉我进京来投奔‘正阳门’大街‘泰安堂’药铺一位姓霍的亲戚,我有点事儿耽搁了,到现在才到京里来,我只要知道一下沉姑娘是不是已经平安到达了,就够了。”
白净胖老头儿突然上前一步,抱拳说道:“照顾于前,关注于后,令人感激,傅大侠,请恕白不群失礼,请上房奉茶。”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怔,道:“莫非您就是燕云十三侠里的白三侠?”
白净胖老头儿白不群道:“不敢,正是白不群。”
大帽黑衣客道:“那么对门儿‘泰安堂’药铺的霍掌柜……”
白不群道:“那是白不群的大哥霍天行。”
大帽黑衣客抱拳一礼,道:“久仰,奈何福薄缘浅,一向无缘识荆,今天能在‘北京城’里瞻仰白三侠的风采,如同见着另十二位一样,何幸如之,沈姑娘有诸位在旁照顾,我可以放心了,我另有他事在身,不克久留,隆情盛谊心领,告辞。”他转身要走。
瘦老头儿横身拦住了他,一脸窘迫笑道:“傅爷,樊于空出言无状,不知天高地厚,您总不能连个赔罪的机会都不给。”
大帽黑衣客道:“昔日威镇燕赵道上的‘冷面阎罗’?”
瘦老头儿樊子空道:“您见笑,昔日燕赵道儿上的‘冷面阎罗’已尸抛郊野,连块破草席也没落着,今天站在您面前的,只是这家‘京华’酒馆儿的帐房,白三爷的伙计。”
白不群一步跨到,截口说道:“老兄弟,傅大侠,我这位老兄弟洗手快三年了。”
大帽黑衣客抱拳道:“洗手不难,难在以樊老在黑道上的这等地位洗手,樊老令人敬佩。”
樊子空忙侧身避过,道:“您这是折我,我还没给您赔罪呢!”
大帽黑衣客道:“我一向敬重的是真英雄,真豪杰,樊老又赔什么罪?”
白不群又靠近一步,道:“傅大侠,说什么请盘桓几天。”
大帽黑衣客道:“谢了,我还有他事在身,不克久留,这回的我心领,下回我再来拜望。”
白不群道:“沈姑娘抵京后,天天盼着您,您总该跟她见个面。”
大帽黑衣客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了,有几位在旁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请代转告沈姑娘,我预祝她顺利救回沈先生,告辞。”
向白不群、樊于空两人一抱拳,迈步行去。
白不群赶上一步,伸手一拦,道:“傅大侠,恕我直说一句,您要是不打算见沈姑娘,就不该到我这儿来。”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这话……”
白不群苦笑说道:“‘北京城’这么大的地儿,您别处不去,单挑山我这儿,您这一走叫我怎向沈姑娘交待?”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可以根本不提。”
白不群呆了一呆,道:“您叫我别提?这怎么行……”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全当帮我个忙了!”
白不群目光一凝,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好吧!既然这样我不敢再强留傅大侠,不过,傅大侠要是没到我这儿来便罢,既然到我这儿来过了,对沈姑娘我便不能不提,傅大侠请吧!
等您走了之后,我再过去告诉沈姑娘去。”
大帽黑衣客道:“白老已经帮了我的忙,我就不便再奢求什么,谨谢过,告辞。”
这是他第三次告辞,话落迈步往前行去。
白不群不再拦他,跟樊子宁双双送了出去。
到了前头,那叫二虎的伙计看得直纳闷,忍不住走过来,冲樊子空低低问了一声,樊子空也低低回了他一句。
二虎直了眼,旋即一蹦老高,丢下肩上的手中,一阵风扑了出去。
白不群道:“傅大侠要走请快,快嘴的早我一步报信儿去了。”
大帽黑衣客又谢了一声,迈步出门,他走得没见有多快,可是一转眼工夫就走得没了影儿。
大帽黑衣客刚走得没了影儿,对街‘泰安堂’药铺里急急忙忙的走出四个人来。
最前头一个是二虎,跟二虎并肩的是个比二虎还壮儿分的年轻汉子,二虎跟他长得非常像。
后头是沈书玉,虽然人已在平安地儿,可是她看上去远比在跟傅大豪在一起的时候为清瘦。她身边是个文士打扮,胡子老长的清瘦老头儿。
一出药铺,四个人头一眼便望向“京华酒馆”,二虎抬手往这边儿一指,可是他那只手久久没能放下去。
白不群回头冲樊子空交待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到了对街,只见他说了几句活,马上,沈书玉脸色变了。
那胡子老长的清瘦老头儿一脸的诧异色,白不群冲他递了个眼色,马上他转过脸去对沈书玉说了话,跟着,沈书玉低下了头,转身走了回去,清瘦老头儿跟那比二虎还壮的年轻汉子跟在她身后进了药铺,白不群则带着二虎又走了回来。
这情景,看直了一个人的眼,这个人从由往北往“正阳门”走,刚走离“泰安堂”药铺还有十来丈的时候,他看见了药铺门口儿的这幕,他停了步,直了眼,一双眼瞪得老大。
这个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中等身材,穿一件黑大褂儿,腰里头鼓鼓的,眼神锐利,精神十足,—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
沈书玉他们进去了,他定过了神,一脸激动色,自言自语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娘的,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一桩.”
说完了话,他要走,可是他脚下刚动,从背后伸来一只手,在他左肩上拍了一下。
他吓了一跳,来个猛然回头,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个头戴宽沿草帽的高个子黑衣客,几乎高出他半个头去。
他一怔,刚要说话,那大帽黑衣客已然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朋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又复一怔,道:“你是……”
大帽黑衣客道:“过路的,有件要紧事儿想跟朋友你谈谈。”
他道:“什么事儿?”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要能在这儿谈,我就不用请朋友借一步说话了。”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大帽黑衣客一眼,道:“你认识我?”
大帽黑衣客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能相逢便是有缘,借用我朋友的一句话,一回虽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
他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冷冷的道:“好吧!咱们俩那儿谈去?”
大帽黑衣客抬手往身右一指,他指的是条空荡寂静的小胡同,道:“胡同里僻静点,不怕有人打扰,也不怕扰了别人。”
他二话没说,扭头往胡同里走去。大帽黑衣客笑了,迈步跟了上去。
进了胡同,中年汉子往墙根儿一站,—双胳膊抱在胸前,显然他是老手,不但抢了个防守位置,而且一双手也护住了前身几处大穴:“谈什么?说吧!”
大帽黑衣客往他眼前一站,笑哈哈地道:“朋友看见她了,是不?”
中年汉子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平静,眨眨眼,道:“她?谁?你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
大帽黑衣客倏然一笑道:“朋友要不知道我提的是谁,脸色也不会为之一变了,是不?”
中年汉子脸色又为之一变,目光一凝,道:“有道是‘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当着你这么个爽快人儿,我不小里小气的,不错,我看见她了,怎么样?”
大帽黑衣客笑道:“朋友,别先一肚子敌意好不,我不是把你叫进胡同来厮杀拼斗的,天子脚下到处都有王法,这儿也不是个厮杀拼斗的地儿,是不?”
中年汉子唇边又泛起了冷笑,这回带点儿得意:“你明白就好,有什么话快说吧!”
大帽黑衣客道:“这件事要是任何一方有敌意就谈不成,要爽快,双方都得爽快,只有一方不爽快,这件事也谈不成……”顿了顿,道:“见面儿分一半儿,这句话,朋友懂吧?”
中年汉子“哦”地一声,笑笑点了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懂,我懂,在外头混这么多年了,这我怎么不懂,这是规矩是不?”
大帽黑衣客笑道:“不错,朋友不但是个爽快人,还是个明白人。”
中年汉子点着头沉吟了一下道:“想分一半儿不难,把你的来路告诉我。”
大帽黑衣客道:“朋友既然有了个不难,我也该有个容易,我姓傅,刚从关外来。”
中年汉子一只手摸着下巴又沉吟上了:“姓傅,刚从关外来……”
大幅黑衣客道:“我索性说得更明白点儿,我叫傅天豪。”
中年汉子点着头道:“嗯,嗯!够明白了,也够爽快的,傅天豪,傅大豪,傅……”
突然间他脸色大变,两眼发了直,后退一步,一下子撞在了墙上,道:“你,你是‘大漠龙’……”
大帽黑衣客笑了,道:“难得你竟知道,看来我的名气挺大的。”
中年汉子:话没说,呼的—拳直捣大帽黑衣客的小肚子。
大帽黑衣客笑道:“尽管你吃不少年公事饭,这一套对付别人勉强凑合,对付我恐怕还差点儿。”手往下一拨,两个指头正落在中年汉子的腕脉上。
中年汉了吃了苦,手腕上像让烙铁烙了一下,闷哼一声,一弯腰,转个身往外便窜。
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跑,别的不行,这他似乎拿手,只是,可惜。
“怎么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只听见身后响起这么一句,脖子上突然间上下一道铁箍儿一样,气一憋,眼前马上就是一片昏黑,等到昏黑过去,眼前能看清事物时,他已经回到原处跟大帽黑衣客面对了,大帽黑衣客的手现在连碰也没碰他。
他没再跑,那倒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明知道就是现在娘再给他多生两腿也是白费。
他白着脸道:“姓傅的,我可跟你没怨没仇……”
大帽黑衣客笑笑说道:“我也没说你跟我有怨有仇,我说了么?”
的确,他没说,他连提都没提。
中年汉子道:“那你这是……”
大帽黑衣客道:“告诉我,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沈姑娘的?”
中年汉子道:“我……我听说她到京里来了。”
大帽黑衣客道:“你听谁说的?”
中年汉子道:“直隶传过来的消息。”
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假如直隶真有这个消息传进京里,只怕现在满街都是你们的人了,也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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