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跟我来这一套,假如直隶真有这个消息传进京里,只怕现在满街都是你们的人了,也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可是现在的‘北京城’看上去很平静。”
中年汉子道:“那只是表面,其实暗地里……我就是出来查访的,要满街搜那是会打草惊蛇的。”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话是不错,就算是直隶传来的消息,据我所知沈姑娘刚从朔漠塞外来,见过她的人不多,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中年汉子道:“我并没有一眼就认出她来,我只是看她长得像……”
大帽黑衣客道:“这可就不对了,你既然没见过沈姑娘,根本不知道沈姑娘长得什么样儿,你怎能看出‘泰安堂’药铺里那位姑娘长得像沈姑娘?”
中年汉子额下现了汗,道:“这个,这个,我是听人说过……”
大帽黑衣客道:“你又听谁说过?”
中年汉子道:“直隶方面……”
大帽黑衣客冷笑一声道:“敢情你们吃公事饭的办事都是这么的?只看那一眼,也不管是不是冤枉人,难怪你们会冤死不少人,我可以告诉你,你刚才看见的那位姑娘确是沈在宽的女儿沈姑娘,我告诉了你实话,你也得对我实话实说,别等我动手……”
中午汉子道:“我说的是实话……”
大帽黑衣客抬起了手。
中年汉子忙道:“当初拿沈在宽的时候我也去了,我见过沈在宽的女儿,可是我们没能拿着她……”
大帽黑衣客手又垂了下去,道:“这才是,我知道你是个吃公事饭的,可却不知道你在那个衙门当差……”
中年汉子道:“我原在五城巡捕营,最近刚调到‘侍卫营’去。”
大帽黑衣客道:“五城巡捕营,顾名思义只是职司‘北京’五城巡捕,那知你们竟跑到四川去拿人,你们管的闲事不少,似乎也有点越权……”
中年汉子道:“这不能怪我们,是‘四川’总督岳大人行文给‘湖南’巡抚,然后又递一密折到京里,上头下了一道密旨给‘九门提督’,从我们‘五城巡捕营’抽调了人手……”
大帽黑衣客道:“年羹尧还有点良心,岳钟琪是数典忘祖的贪生怕死之辈,有朝一日我到四川去……”一顿转了话锋,道:“告诉我,当年远赴四川办案拿人的黄头儿是谁?”
中年汉子道:“是我们统带。”
大帽黑衣客沉声道:“他现在也任职于‘五城巡捕营’?”
中年汉子一点头:“是的。”
大帽黑衣客道:“你们一定知道沈先生被囚在哪儿了?”
中年汉子道:“这个,当然是在刑部大牢。”
大帽黑衣客微一摇头道:“别瞒我,你瞒不了我,你们知道沈先生这班人个个忠义,普天之下只要是稍有良知的,没有一个不想拯救他们,为此你们绝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他几位囚在刑部大牢。”
中年汉子道:“那……要不在刑部大牢,我就不知道了。”
大帽黑衣客道:“可要等我动手?”
中年汉子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我们只是办案拿人的小角色,准会让我们知道这内里机密,再说我们只管办案拿人,拿同人来往上头交就了事了,等不到第二天就各自找乐子去了,谁还管他们把人囚在那儿?”
大帽黑衣客微一点头道:“这话不能说不是理……”突然吸了一口气,道:“我少伤人,奈何你已经看见了沈姑娘……”
中年汉子也是个机伶人,脸色大变,手往腰里一摸,一把短刀已递到了大帽黑衣客的胸腹之间。
他应变不能说不够快,无如大帽黑衣客比他还快,手往下一探已抓住了中年汉子持刀手腕,往前一送,中年汉子掌中一把尖刀正扎在他自己的肚子下,刀刃全没了进去,他瞪了眼,张了嘴,身子乱抖。大帽黑衣客右手一抬,一指点出,中年汉子身子一晃,砰然一声,趴在地上。
大帽黑衣客道:“我不杀你,你会毁了很多人。”转身往外行去。
刚到胡同口,他身躯一震,忽又退进了胡同。谭北斗跟他的三个徒弟‘四残’,隔十来丈远远地走在后头。谭北斗等并没有看见胡同里有人,就是看见,怕一时也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即便能认出,他们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快的,一行八个人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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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帽黑衣客在胡同里站了一下,像在想什么,转眼工夫之后,迈步出了胡同往南行去。
世界上的事儿就那么怪,有时候你不想躲人,走个对面别人都看不见你,有时候你想躲人,却怎么躲也躲不掉。
大幅黑衣客走没几步,突然……
“任先生!”
有人在背后叫了他一声,他身躯一震,可是脚下达顿也没顿一顿地仍然走他的。
一阵微风拂过,一个人擦着他身边从后头越过了他,到了他左前方:“任先生!”
这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穿的很讲究,很气派个小伙子,赫然是当日骆三爷派到京里送信的徐二晃。
大帽黑衣客停了步,道:“这位,你叫谁?”
徐二晃喜孜孜地道:“叫您呀!您不是任先生……”
突然压低了话声,带笑说道:“在车队的时候,我有眼无珠,直到凌姑娘到了京里,我才知道您是……可是在这块地儿上我不敢大声叫。”
大幅黑衣客道:“车队?凌姑娘?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徐二晃呆了一呆,道:“我认错人了……”
大帽黑衣客道:“小兄弟,我还有事,失陪了。”说完了话,他迈步走了。
徐二晃没再追,也没再叫,站在那儿直发愣:“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这人跟‘大漠龙’这么个像法……”
背后走来一个人,那是个身躯魁伟,高大的黑衣壮汉,浓眉大眼,威态逼人,一巴掌拍在徐二晃肩头上,道:“二晃,你发什么疯啊!才刚说着话撒腿就跑,如今又站在这儿发怔。”
徐二晃定了定神,转过头去,道:“阿善哥,我看见个人……”
黑衣壮汉阿善目光一凝,道:“你看见个人么?谁?这大街上人多了!”
徐二晃道:“‘大漠龙’傅天豪。”
阿善神情猛地一震,道:“谁?你说谁?”
徐二晃道:“阿善哥,你怎么耳聋啊!‘大漠龙’傅天豪。”
阿善一双环眼睁大子,出手一把抓住了徐二晃的一双胳膊。
徐二晃眉锋一皱,叫道:“哎哟!轻点儿行不行。”
阿善可没管徐二晃说什么,两眼在来往的行人里找着问:“在哪儿,‘大漠龙’在哪儿?”
徐二晃道:“走了,早走得没了影儿了。”
阿善一怔,霍地转过脸来,道:“怎么说,走了?好不容易在这儿碰见‘大漠龙’,你会让他走了?兄弟,你真行……”
徐二晃推了推他的手,道:“你松松手,咱们再说行么?”
阿善道:“你小子可真窝囊,纸糊的么?”他松了手,道:“说吧!”
徐二晃苦着脸,一边揉胳膊,一边道:“我不让他走怎么行,他不承认,他说我认错人了。”
阿善一跺脚道:“想当初你小子跟着骆三的车队走南闯北,经验阅历不能算不够,弄半天你跟初出道儿的雏儿没两样,这是什么地方?你当街叫他,他怎么会承认?”
徐二晃道:“可是我又不是外人,怕什么?咱们王爷,咱们姑娘,那一个会拿他怎么样?
再说也没叫他的真名实姓,我只叫他任先生……”
阿善道:“怎么,你没叫他的真名实姓?”
徐二晃道:“跟着我们三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是个傻小子多少也能学会点儿,我会这么糊涂?”
阿善呆了一呆,道:“那……也许是你真认错人了,要不他怎么会不承认?”
徐二晃一摇头,道:“不,我没有认错?”
阿善又复一怔,道:“你没有认错?那他怎么会不承认?”
徐二晃苦笑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善突然笑了,抬手拍了他的肩头,道:“咱们王爷盼‘大漠龙’,咱们姑娘盼‘大漠龙’,咱们哥儿几个也盼‘大漠龙’,八成儿呀!盼花了眼了,走啊!兄弟,办正事儿去吧!
王爷还在家等着咱们呢!”
徐二晃—摇头,道:“不,我不去了,阿善哥,麻烦你跑一趟吧!我没眼花,我赶回去禀报姑娘去。”他可是说走就走,话落拧身窜了出去。
阿善忙叫道:“二晃,二晃……”
徐二晃低着头跑他的,跟没听见一样,一转眼工夫跑得没了影儿。
阿善猛可里跺了脚:“这小子,真是,永远这么一副毛躁性子。”
口 口 口
徐二晃跑得脸发红,浑身是汗,他进了内城一座府邸,这座邸座落在“安定门”里,“国子监”束边儿,离“雍和宫”没多远。
好高好大的门头儿,白玉般的石阶十几级,石阶下一对栩栩如生的巨大石狮子,门口站着八名服饰齐全,佩着腰刀,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戈什哈”护卫。
一般大府邸站门的都是亲兵,只有这座府邸站门的是“戈仆哈”。
其实,要抬头往上,看看门头儿上那七个大字就不足为奇了,那七个大字写的是:“神勇威武鹰王府”。
神勇威武鹰王功勋彪炳,威名显赫,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
打从五年前到现在,攘外的是这位鹰王,安内的也是这位鹰王,鹰王掌兵,四边不敢稍有异动,不敢越雷池半步,鹰王坐镇京师,再厉害的江湖人物也不敢到京里来滋事。
鹰王爷马上万夫不当,马下盖世无敌,有一身运筹帷帐,行军布阵,驰骋疆场,决胜千里的好本领,也有一身拳掌兵刃,内外两门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好能耐。
外对四边,内对武林,不要说打,他往哪儿一站,让人听听神勇威武鹰王爷六个字,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马上矮三分。别的不说,单说一样,“血滴子”可算得骄狂凶狠,不可一世,可是他们别人不怕,只怕这位鹰王爷。
徐二晃进了鹰王府直奔后院。
休说别的大府邸,就是一般稍微有点规矩的人家,内院是不能随便乱闯的。
可是鹰王府不同,鹰王爷就是这么个随便的人,只要是他府里的人,就跟一家人一样,任何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进出内院。
当然,那有一半也因为打从五年前到现在,鹰王一直是单身一个人,别说没有福晋,就连个使唤丫头也没有。
鹰王所以没有福晋,是因为他眼界过高,看不上京城里的这些粉黛蛾眉。
鹰王所以不用使唤丫头,是因为没有福晋。
徐二晃一口气跑进内院,内院里,水榭旁,那横跨一湾清流的朱栏小桥上并肩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一身墨绿裙褂儿,连脚底下那双绣花鞋都是墨绿色的。一头秀发梳的没一根乱丝儿,前面一排整齐的刘海儿,后头挽了个小髻,美,娇美,还带着三分俏。她,名满武林,威震江湖的女煞星“红娘子”凌红姑娘。
男的,一袭雪白长衫,身材颀长,超拔飘逸,还带几分潇酒,二十上下年纪,白净净的,一把胡子碴儿都没有,那张脸嫩得赛过大姑娘,长长的一双剑眉,黑白分明的一双星眸,熊胆一般的鼻子,方方的一张嘴,风神秀绝,俊美无俦。
他一双手扶在朱栏上,那双手,十指修长,根根似玉,右手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玉扳指,特别的显眼。
徐二晃急促的步履声惊动了这两位,他两个一起转头往外看,姑娘凌红一怔,首先开口说了话:“二晃,什么事儿这么匆匆忙忙的。”
徐二晃还没来得及答话,人已跑到了桥头,这才停了步。
这时候那位俊美白衣客也说了话:“二晃,干什么跑得这么上气不接下气的?天塌下来了么?不要紧,那一块塌下来了,告诉我,我伸只手托住它去。”
豪话,在他眼里似乎只有天塌下来才算回事儿。
徐二晃可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的汗水往下淌,呼呼的直喘,嘴张了几张,只是说不出话来。
凌红姑娘掏出条香手绢儿递了过去:“别急,先把汗擦擦再说。”
徐二晃没接,喘着说道:“谢,谢谢您,我有……”
他有什么?举起袖子往脸上就擦。汗擦没了,袖子也湿了。
凌红皱眉说道:“真是,放着手绢儿不用,怎么用袖子?”
俊美白衣客含笑接口说道:“姑奶奶,我们是男人家。”
凌红白了他一眼,道:“谁还不知道你是男人家,真是,你要是个女人家,我才不在你这儿呆呢!”
俊美白衣客笑了,好白的一口牙,他笑得爽朗,笑得心里甜。
徐二晃那里说了话:“姑娘,我碰见他了……”他不那么喘了。
凌红道:“你碰见他了?谁?”
徐二晃道:“大漠龙。”
这三个字儿跟一声暴雷似的,凌红跟俊美白衣客身躯都为之一震,凌红探皓腕抓住了徐二晃,正是徐二晃刚才让阿善抓过的疼处,他眉锋一皱。
可是凌红没理会那么多,惊喜地逼着问,:“真的,在哪儿,他人在哪儿?”
徐二晃一口气把碰见“大帽黑衣客”的经过说了一遍。
凌红怔住了,抓在徐二晃胳膊上的那只手松了,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俊美白衣客接了口:“二晃,你没认错人吧?”
徐二晃一摇头道:“回王爷,不会,绝不会。”
敢情这位就是功勋彪柄,威名显赫,攘外安内,连皇上都要让三分,唯一能震慑“血滴子”的神勇威武鹰王,外表可真是瞧不出。
凌红道:“那他怎么不承认?”
鹰王笑笑说道:“他碰的是二晃,要是碰见别人他就不会不承认了。”
凌红转过脸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鹰王道:“姑奶奶,这你还能不明白么?‘大漠龙’一身傲骨,他不愿意见我,只因为你在这儿。”
凌红眉梢儿一扬道:“我在这儿怎么了?会吃了他不成!”
鹰王笑笑说道:“艳绝当世的红娘子落在我这个鹰王府里,他心里很不舒服,不见心里还好受点。”
凌红白了他一眼,叹道:“去你的,你想到哪儿去了,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鹰王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凌红道:“也许是地处京畿,他怕惹上麻烦。”
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