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小胡子道:“我奉命行事,既然干了‘血滴子’就身不由主,叛逆造反,论罪家灭九族,沈在宽他迟早得死,行刑的刽子手杀人的手法不见得比我高明,真要说起来,他死在我手里还算舒服些……”
傅天豪道:“你是奉谁之命行事?”
黑衣小胡子张了张嘴道:“朋友!算了吧!沈在宽人已死了,你就算杀尽所有的‘血滴子’又能怎么样?再说你也办不到,你要问我奉谁之命行事。我奉的是我上司之命,我上司又是奉了他头顶上的令谕,说来说去只是皇上容不得别人造他的反,要不我们怎么敢随便动沈在宽,难道你能进大内行刺去!我一人偿命也就够了,给我个痛快吧!求求你!”
傅天豪不禁默然,的确!这黑衣小胡子说得并没有错,说来说去是大清皇帝不容人造反,不容人萌异志,最忌讳这个,要不是他纵容“血滴子”,“血滴子”今天也不会这么凶残跋扈,也不敢乱杀人,唯一的办法是尽逐满虏出关,再不就是汉人就别“造反”别“萌异志”,要不然这类事情今后还会不绝的发生。
沈在宽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杀尽所有的“血滴子”又如何?事实上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人是黑衣小胡子杀的,有黑衣小胡子一个人偿命也就够了。
想到这儿,他出指遥点,一缕指风点在黑衣小胡子“死穴”上,黑衣小胡子腿一伸,头一歪,不动了。
傅天豪收剑归鞘,转过身望着两名黑衣壮汉道:“告诉‘血滴子’,不要乱抓无辜乱杀人,人是我杀的,尽可以找我,我叫傅天豪,要听清楚,我叫傅天豪!”
话落,腾身跃起,掠了出去。
傅天豪越墙掠出,刚落地,倏地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傅天豪听得心头一震,抬眼望去,只见—条瘦小黑影从胡同西口疾掠而来。
这瘦小黑影身法极速,转眼已到近处,傅天豪目力过人已看清楚了他,心里一松,可是没出声,那瘦小黑影赫然是“鬼影子”杜明,只见他手提腰刀,一身夜行打扮。
这时杜明也看清了他,一怔叫道:“傅爷!是……”
傅天豪一招手示意他噤声,“鬼影子”杜明一点就透,立即住口不言。
傅天豪凝神听了一听,倏然一笑道:“他们已经走了,不要紧了!”
杜明诧异地道:“怎么回事?傅爷!谁在里头?”
傅天豪把适才的经过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杜明。
杜明一听脸上就变了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您杀得好,他们做得也太狠太绝,这么一来,沈姑娘岂不是白跑了一趟?”
傅天豪道:“沈姑娘已经尽了做子女的心力,人已经死了,谁也没办法!”
杜明道:“傅爷!我已经找了您一天半夜了,可没把我急死,要再找不着您,我只有咬牙往险道儿上走了!”
傅天豪道:“什么事?杜老!”
杜明道:“‘燕云十三侠’把兄弟几个昨儿晚上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在‘二闸’一片树林里围住了,章民山一刀插进自己的心窝里自杀了,乐清想往外冲,当时就被火器掠倒了,霍天行一看情形不对只有低头认栽,带着几个把兄弟进了‘五城巡捕营’!”
傅天豪听得心神连震,急道:“现在他们还在‘五城巡捕营’吗?”
杜明道:“现在还在!听说明天一太早就要移往‘侍卫营’,我真急了,今天晚上要找不着您,只有拼着我这条命不要救人了。”
傅天豪一跺脚道:“霍天行也是!上次就让他们围过一次,要不是凌姑娘赶巧了,出面拦住他们了,他几个当时就走不了,有了这么一回教训,怎么还不离远点儿?”
杜明摇头说道:“您不知道,傅爷!他们之中出了内奸,躲也没用,要不是内奸出卖了他把兄弟几个,哪会那么容易让人家一找就找着了!”
傅天豪目光一凝道:“杜老是指……”
杜明道:“章民山那个干女儿,在‘天桥’唱大鼓的‘金嗓玉喉’章小凤,那丫头也不知让什么迷了心窍,不但把霍天行把
兄弟几个和盘托给了善铭,甚至连自己的身子也交给了善铭,据说‘五城巡捕营’拿沈姑娘那一回就是她干的好事,她怕霍
天行几个知道,所以勾上善铭来个先下手为强,您说这算什么?这成什么世界了?”
傅天豪听得心中一阵刺痛道:“章小凤现在善铭那儿?”
“可不!”杜明道:“她机灵,现在一步也不敢离开善铭,善铭也是老奸巨滑,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还肯放松她!”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让她去吧!霍天行自有他的门规家法,杜老人义,我感同身受,事不宜再迟,我这就赶到‘五城巡捕营’去!”他一抱拳,要走!
“慢着!傅爷!”杜明伸手抓住了他道:“这种事来明的不如来暗的,来暗的最好有个熟人带路,我给您带路,准保他们神不知鬼不觉。”
杜明什:道:“不!杜老,你跟我不一样……”
杜明截口说道:“没什么不一样!在这儿待下去没什么意思,我早就不想干了,正好趁这机会脱了身,不瞒您说,我这也是为自己打算,霍天行兄弟都是燕云道儿上的头一号人物,现在我交个朋友,将来在北六省地面上走动,不愁得不到照应,您就成全我吧!”
傅天豪深注一眼道:“像杜老这种人,天下都可去的,好吧!杜老先请!”
杜明倏然一笑道:“您请跟我来!”随后傅天豪腾身往胡同西口掠去。
傅天豪望着那瘦小背影暗道一声:“真是个义薄云天的血性汉子。”
提一口气,腾身掠起跟了上去,出“府学胡同”西口,杜明一头又走进了另一条胡同里,不论是东弯也好,西拐也好?专找小胡同走。
“鬼影子”杜明的轻功身法着实高人一等,傅天豪把轻功身法提到了七成才能与他走个并肩。
奔驰间傅天豪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有件事不知道杜老知道不知道?”
杜明道:“什么事?傅爷!”
傅天豪道:“沈姑娘为救沈先生,大老远地带来一件价值连城的‘珍珠衫’,据说这件‘珍珠衫’已经由霍天行兄弟的手交给了‘五城巡捕营’,然后再往刑部转,刑部只一收到东西就放人,哪知那件‘珍珠衫’交到‘五城巡捕营’人手里之后就没了下文,据我看是让‘五城巡捕营’的人吞了,杜老可知道这件‘珍珠衫’落进了谁手里吗?”
杜明讶然说道:“有这种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可知道霍天行兄弟跟‘五城巡捕营’的哪一个接的头吗?”
傅天豪道:“这我倒没听说,当时我是跟章民山谈的,没听他提,我没问,杜老该知道,我不好问。”
“那是!”杜明点点头道:“事情是他兄弟几个经手办的,您问多了会招人误会,让我想想看,会是谁呢?”
他沉吟了片刻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像这种向人伸手受贿的事儿,官场之中算不得稀罕,‘五城巡捕营’里尤其屡见不鲜,逮住个毛贼冲贼伸手分一半儿赃,要干没本儿买卖的就先送来,这种事在‘五城巡捕营’里是公开的秘密,倒楣的只是失主老百姓,只是,像这么贵重的一件‘珍珠衫’硬昧起良心给吞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似乎不大可能,老实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也没那个胆,要吞这件‘珍珠衫’嘛只有一个人可能,也只有他吞了这件‘珍珠衫’没人敢吭声儿,没人敢眼红,那就是‘五城巡捕营’的统带玉伦!”
傅天豪道:“怎么?连身为统带的都……”
“怎么不?”杜明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稀罕,大的大贪,小的小贪,您没听我说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连善铭还贪一样色呢?何况玉伦,玉伦要不贪,下面这些人哪一个敢、这个圈子里黑得很哪!傅爷!不说别人就说我吧,有时候也难免往腰里塞几个,待在这个圈子里想独清都不行,人家指着鼻子骂你,把你当成眼中钉,一头栽进酱缸里,你说没偷吃谁相信,干脆,昧起良心黑吧!”
傅天豪忍不住笑了,道:“多谢杜老!我增了不少见识,长了不少学问!”
杜明突然一矮身道:“傅爷!伏下!”这时候杜明已收势停了下来。
傅天豪忙跟着俯身收势往前望去。
只见前面十几丈外有一堵砖砌的高墙,似乎原先是一圈后来拆了,一头连在一座高大的房屋上,另一头挂着一盏灯,灯下站着个服饰齐全跨着腰刀的“五城巡捕营”巡捕。
他道:“到了?”
杜明点点头道:“绕过这场墙就是‘五城巡捕营’后门,想绕过这堵墙非得把这岗哨除了不可,您在这儿等等,我过去!”说完话他直起了腰走了过去。
傅天豪只把眼前这一带看清楚了,心知杜明说得不错,挺高的一堵墙一头还连在一座高大的房子上,要翻不见得翻不过去,可是只一近墙非被那站岗的发现不可,那个站岗的站的地位好,真可以跟观八面,不虞暗袭。
杜明刚走过去就被那名巡捕发现了,只听一声沉喝传了过来:“什么人?站住!”
杜明冷叱说道:“你嚷嚷什么?眼瞎了吗?连我都认不出来?”
说话间杜明已进入了灯光之下。
只听那站岗的“哦!”地一声道:“是您哪!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儿来……”
杜明道:“碰鬼来了,不行吗?”
傅天豪眼见杜明走近了那名巡捕,杜明—指头点在那名巡捕的腰眼上,然后杜明扶着那名巡捕躺在了墙根下,他长身而起掠了过去,一个起落便到了杜明跟前,道:“杜老够仁厚的。”
杜明笑笑说道:“那也不是!没怨没仇的,人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傅天豪道:“所以我说杜老仁厚……”顿了顿道:“后门那边还有岗哨吗?”
杜明道:“没了!不过咱们行动得快一点,半个时辰后就会有人来换哨,咱们一定得在换哨之前把人救出来。”
傅天豪道:“有杜老帮忙半个时辰足够了!咱们过去吧!”
杜明答应一声,小心地贴在墙头往墙那边看了看之后才绕了过去。
绕过这堵墙,“五城巡捕营”近在眼前,“五城巡捕营”这座营房不算小,一大圈围墙,人站在外头只能看见了房顶,看得最清楚的是那一串挑得老高的灯。
那圈围墙下的确有两扇后门,有归有,可是看上去已很久不用了,不但油漆剥落而且门环都生锈了。
傅天豪皱了皱眉道:“这两扇后门恐怕不能动?”
“是不能动!”杜明道:“里头都钉死了,我有路,您跟我来!”
说着,他矮着身窜了出去,傅天豪紧跟在他身后,两个起落已到围墙下,傅天豪略自估计了一下,这圈围墙约莫有五六丈高了。
杜明沿着墙根儿一阵疾走,最后停在一堆草丛前,他把耳朵贴在围墙上听了听,然后轻轻地拨开那堆乱草。
傅天豪看见了,乱草深处,围墙根儿下有个三尺见方的洞,洞里栽着一排铁栅,忍不住问道:“杜老!咱们就从这儿进去吗?”
杜明点点头道:“这是一条废沟,沟已填了,可是这个洞因为有这么一排铁栅栏着所以当日填沟的时候没封死,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得试着先把铁栅拿掉,您等等!”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洞口蹲了下去,把刀往身旁一放,两只手抓住那排铁栅试着摇了摇。
那排铁栅长年没人管,都锈了,杜明这么一摇马上就动了。
杜明点点头道:“行!”
他试着用了劲儿,三摇两不摇居然硬把那排铁栅的支柱扳断了,整排铁栅轻易地拿了下来,他嘘一口气道:“没想到这么容易,这是老天爷帮忙。”
他轻轻地把铁栅放在一边,抓起他那把刀道:“傅爷!您跟在我后头,留神刮破了衣裳。
他往下一跪,慢慢地爬了进去。
傅天豪依着葫芦画瓢,跟着杜明身后往里爬去,可是他个子比杜明大,小心着小心着还是把衣裳刮破了一块!
过了洞进了围墙再看,只觉得地方不小,可却难看见什么?只因为这个洞在一间屋后,视线被挡了住。
杜明指了指眼前那间屋道:“这是屯粮食放柴火的地方,没人,他们囚人的地方在西边,咱们摸了过去。”
他带头沿着一间间的屋子后头往西摸去。
往西摸约莫有十来丈,突然一阵话声传了过来,杜明往后一打手势忙俯身停下,然后低低说道:“傅爷!您过来看看!”
傅天豪往前挪了挪,从墙角探头往外望去,只见西边十来丈有一间没门的石屋,里头有一线微弱灯光,外头却挂着两盏灯,四个带刀的巡捕在门口来回的走动着。
他道:“那就是‘五城巡捕营’的牢房?”
杜明道:“那间石屋只是牢房的入口,牢房在那间石屋底下,大得很,足足能囚百来人。”
傅天豪道:“‘五城巡捕营’就只有这么一处牢房吗?”
杜明道:“那个地牢能囚百来人还不够用吗?放心,我看过了,霍天行兄弟几个是囚在这儿没错!”
傅天豪道:“门口有四个人,恐怕不好应付!”
杜明皱皱眉道:“这就是,我过去他们固然不会喝止,可是我顶多一下能放倒两个……”
傅天豪双眉一扬道:“杜老!犯人都是怎么送进牢房的?”
杜明道:“普通人就这么押进去,会武的则要先绑住手脚然后再抬进去,怎么?”
傅天豪道:“霍天行兄弟恐怕是被几杆火器押进去的……”顿了顿道:“我有个主意,杜老可以把我当作犯人,押着我走过去,咱们—个人收拾两个,或许行得通。”
“对!”杜明喜形于色,一点头道:“好主意!亏您想得出来,能收拾了这四个,下头还有两个就好办,把您的剑给我!”
抬手把他那把剑递了过去。
杜明接过傅天豪的剑,把那把刀一块儿抓在左手里,右手揪住了傅天豪的腰后道:“傅爷!咱们手脚得干净俐落,万一我慢一点儿,到时候还得麻烦您伸手帮我个忙,您把两手放在头上,咱们过去。”
傅天豪依言把两只手放在了头上,杜明推着他走了出去,杜明低低笑着说道:“这种滋味儿恐怕还没尝过吧?”
傅天豪道:“可不!我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头一遭儿!”
说话间那四个巡捕听见步履声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