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地抬头打量着,却是迟迟不曾移动。
战丕芝见他一身劲服,想是日间所用的那口缅刀,在对方手上吃了大亏,现在却换了另一种兵刃——丁字拐。
另外在他背后还背着一面弓,箭槽里插着十来支白羽长箭,显然是带齐了家当,决心要给寇英杰一个厉害。
寇英杰所居的那间房子不难辨认,因为整个楼舍,只有他所居住的那间房子里点着灯,淡淡的灯光在月色之下,透过悬在长廊边侧的大幅纱幔,看上去,真有一种迷濛梦幻的感觉。
江天右前后走了两趟,迟迟不曾腾身,战丕芝心里不禁生出狐疑,正自有些不耐,却见江天右右手轻起,拇尾二指捻动之间,哧的一声,打出了一枚制钱。这枚制钱一经出手,直飞上迎宾阁后侧楼檐,紧擦着弯出的楼角打过去,发出了极为轻微的一声轻响。战丕芝心里由不住惊得一惊,忽然明白过来,心知江天右的用心仔细,此举分明是在声东击西,一是试探寇英杰的警觉力。再者也可惜此一刹那,有所异动。果然,就在那一声轻微的响声之后,江天右的身子陡地拔身而起,海乌掠空般的双臂乍分,翩若惊鸿般的已经落身在楼廊子上。
他所落身之处,与他出手发声之处,乃是相背的方向。
借着廊子里的那根柱子,江天右迅速地掩藏住了身子。他和战丕芝是存着同样的心思,俱都认为凭寇英杰听觉之力,必然会有所异动。哪里知道,事实上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一阵风吹过来,那边那片竹林子,发出了一阵窸窣之声,借着这些声音,战丕芝也自腾身而起,扑到了迎宾阁的另一边回廊。她身子一经落下,陡地滚身,掩藏于一扇画屏之后,透过一道缝隙,可就看见江天右背向着这边的身子,他显然正在向着里面窥视。
战丕芝暗吃一惊,心忖道:江天右你好大的胆子!
江天右的胆子果然不小,只见他一只手紧抓着一圈飞索,身躯缓缓向前移动着,霍地身躯一转,翩若惊鸿的已闪身入房。
战丕芝距离较远,要想窥清寇英杰室内的一切,非要拐过眼前楼廊不可,就在她思忖着是否要向前面移动的当儿.倏地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目光所及,她看见了高悬在半空中的一双腿脚,这双腿脚,显然是由正面屋梁上探出来的。战丕芝随着这双腿的出势抬头上看,由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我的天!心里呐喊着,一时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二十
敢情寇英杰并不曾在房里面,一直就坐在廊道的正梁上。
战丕芝惊吓之中,却不禁暗中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上来谨慎,不曾象江天右那般的冒失,如果是由那边翻上来,可就保不住现身在对方视觉之下了,这么一来,她越加的掩饰在屏风之后一动也不敢动。
江天右似乎已发觉出不对。他身子进得快,出得更快,一进一出有如浪打礁岩,身形一经闪出,毫不迟移的即向廊外扑出。
只是却有人远较他更要快上一步,面前白影一闪,寇英杰已迎面站在了他身前。江天右乍然一惊之下,嘴里怪叫一声,右手一振,已把手上飞索掷了出去。
这种打法,显然不见于中原武林。
原来江氏兄弟自幼生长苗族,在拜师习技之前,先已练就了一身穿枝踏叶的轻身功夫,尤精于野苗的飞索套物之技。所谓飞索套物,乃是以苗族所生长的一种“韧藤”,以之浸泡药物之后,收缩为小指粗细,其质强韧如钢,以之飞缚虎豹狼熊,一经套中休得挣开,端视飞索人之手劲,可以生杀虎豹,由于这类藤索其韧性似精钢,寻常刀剑休想伤其分毫,是以用之临阵对敌,便为极具功力的厉害兵刃。
江氏兄弟飞索之技,当得上一方之冠,由于二人腕力奇大,曾有过生杀蛮熊经历,以之对人,更是不在话下。这条飞索一经出手,倏地暴长数丈,顶头部位形成半丈方圆的一个套圈,陡地向着寇英杰头颈上套落下来,一出一落,既快又准。
寇英杰冷笑一声,却只把一双充满了怒光的精湛眸子,注定在对方身上,面对着对方飞索落头之下,他甚至于连手都不抬动一下。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显现出他的不可侵犯之神圣风范。
那条形若长蛇的巨索,原是认定着寇英杰头部落下,就在距离着对方头顶不及半尺左右之处,忽似遭遇到了一层无形的障碍。眼看着那条飞索一经触及,霍地凌空弹跳而起,数丈长藤上起了一阵波浪跳动。
江天右眼明手快,乍然一惊之下,手中长藤霍地向后一缩,第二次抡出。这一次,他改索为鞭,长藤上带出了一阵子急啸之声,改向寇英杰下半截身上猛抽了过去。
江天右惧于对方奇异的护体功力,特意在鞭身上加诸了真力,这一鞭之力足有断树之威,也能破人一身横练之功。“看打!”长鞭缠在了寇英杰的双腿上,看上去的确是抽得结结实实。江天右力贯右臂,霍地向后一扯,叱了声:“躺下!”
孰知一扯之下,听得嗡的一声,那条韧若精钢的藤索扯得笔直,对方寇英杰的身子,却是挺立如昔,休说没有躺下,简直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江天右这一惊,由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右手掷处,长藤就象是一条凌空飞起的怒蛇,脱手直出,但见其由空飞落直下,一阵响声里,已经将寇英杰全身上下捆了一个结实。刹那间,寇英杰全身上下,就象是加了一道紧箍。
江天右一招得手,直乐得心花怒放,抬手自腰间拔出了丁字拐,足尖一点,疾若旋风般的已扑身向前,铁拐倏举,搂头盖顶的直向着寇英杰头顶上猛击了下来。这一手确是既毒且狠,捆而杀之,怪异之至,确是称得上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绝招。
江天右满心打着如意算盘,身似疾风般的刚一扑到了近前,却只见寇英杰长立的躯体,就象是一缕轻烟般的霍地拔身而起,足足拔起来有丈许来高,不偏不倚的正好坐在廊顶上的那一根横梁之上。
江天右这一拐由于力道过猛,分明是施出了全身之力,钢拐一经挥出,收不住势子,只听见“噗哧!”一声击中地面,木屑飞溅里,半截拐身插入楼板之内,整个阁楼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木梁上的寇英杰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冷笑。
江天右乍闻之下,由不住一阵子头皮发痒,起拐退身,“飕!”撤出了八尺开外。
昏暗的灯光之下,他打量着梁上的寇英杰,禁不住吓了一跳。倒不是寇英杰有什么两样,而是先时飞捆在对方身上的那根坚韧若百炼精钢的藤索,这一时间眼看着寸寸断裂而开,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全数寸断,落坠下来。
江天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切是真的,来时的勇气在这一时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剩下的就只有惊悸与恐惧的份儿。一时之间,他两眼发直,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寇英杰作声不得。
象是纸鸢腾空那般的轻飘,轻轻闪得一闪,寇英杰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江天右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惊惧使他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向对方出手,当寇英杰的一双眸子注视向他的时候,那种不容侵犯的强者风范,就象是一种拘束力,使得江天右起自内心的发出了一种战兢。
这一刻,他似乎才又记起了寇英杰的无比凌厉,一时呆若木鸡。
打量着他,寇英杰冷冷说道:“白天我对你已是破格留情,想不到你竟然还敢来这里暗自行凶,如不给你些厉害,只怕日后还有别人效尤,这里原没有你们兄弟的事,你们却要硬插上一脚,这笔帐,你只好记在铁海棠身上,却怪不得我!”
江天右陡地一惊,道:“不,姓寇的,你不能……”身子打了个踉跄,由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寇英杰凌厉严峻的一双眸子盯着他,他确是不敢跑。“为什么?”
“因为……”江天右苍白的脸上沁出了一层汗珠:“这么一来,我们的梁子可就越结越深了!”
寇英杰淡淡的一笑道:“你以为我在乎结这梁子!”
“姓寇的……”江天右一双脚步缓缓的向后退着:“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兄弟固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是……”江天右挺了一下身子,冷冷一笑,道:“青毛兽厉铁衫,你应该听说过吧!”
寇英杰摇摇头道:“没听过。”
“哼!”江天右道:“这就难怪了,如果你听过他的大名,你就万万不敢对我们兄弟招惹。不要说你了,就是铁令主也对他恭敬十分!”
寇英杰冷笑道:“这么说令师与铁海棠也有来往了?”
江天右道:“他们是莫逆之交!”
“听你这么说,我显然也不必向他示惠了!”一面说着,脚下又向前逼进了一步。
江天右一惊道:“你……想干什么?”
寇英杰扬起手道:“我要打你一掌。”
江天右一惊之下,霍地竖起左掌,右手的丁字拐横架在左臂上,作出一副随时预备迎击的姿态。
“没有用的!”寇英杰打量着他:“无论你如何防范,都不能逃开我的掌势。”话声甫出,即似有一幢无形的劲道陡地向着江天右头顶落下来。
有了前数次的经验,这分明是寇英杰出手之前的预兆,江天右何甘坐以待毙,嘴里怒吼一声,快速的已向着寇英杰身前扑到,掌中丁字拐霍地横扫出去,直向寇英杰面颊上力扫过来。
丁字拐眼看已到了寇英杰脸上,只是对方神色丝毫不变,江天右临时抽拉,改上为下,陡地一拐直向寇英杰小腹上捣来。
寇英杰冷笑一声,凹腹收胸,霍地向后一退,丁字拐只差着寸许间没有捣中。就在这弹指间,寇英杰的身子霍地拔空而起。自江天右头顶上惊过去,江天右还来不及翘首上视,寇英杰空中的身子,陡地一个疾翻,就在他头下脚上的一刹那,一只右掌已按在了江天右的后背上。
这一手的确美妙极了,骤看上去,寇英杰的手只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按,随即腾空越过,极其潇洒轻飘的落回一旁。
就在他那只手掌接触在江天右背上的一刻,给江天右的感觉不过是微微一麻,紧接着打了一个寒噤,身躯晃了一晃,随即如常。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寇英杰微笑道:“你已经为我无形掌力所伤,短日之内虽不致发作,可是一过清明节必无幸理,轻则残废,重则丧命!你却不可等闲视之。”
江天右面色为之一变,试着提聚真力,却并无任何不适之感,当时宽心大放,狞笑一声,他沉声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江二爷可不吃你这一套!”
寇英杰道:“你如这么想,可只有死路一条了。为今之计,你只有赶快动身找到你师父或是铁海棠,他二人如能察验出所中之伤,予以解救,你尚有一线生机。”
江天右凌声道:“你以为江二爷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信不信由你!”寇英杰冷笑道:“你姑捋起左面衣袖一看便知。”
江天右后退一步,面现迟疑。
“在你左脉之上,有一道紫色血痕,若隐若现!”寇英杰胸有成竹的冷笑道:“你看看有没有?”
江天右冷笑了一声,先是不睬,可到底忍不住,当时又退后一步,看了寇英杰一眼,缓缓捋起衣袖,一道鲜明的紫色条痕,呈现在江天右左腕血脉之间。
江天右登时愕住了。他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惊吓的向寇英杰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寇英杰表情严峻的道:“你已为我无形掌力所伤,识此掌力者,普天之下,就我所知,包括我在内只有二个人,令师是否有这个能力解开,我就不知道了。”
江天右面色一阵发白:“可是,我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你当然没有。”寇英杰目光益见逼人:“在清明节令以前,你可以任意行动,无碍你的运功,只是时令一到,你将五脏离位,全身遍紫而死,即使得借令师功力保得住真气,亦将落得终身残废!事实确是如此,不容你不信。”
江天右脸上充满了狞恶,只是这番话,由于诉说者的凝重神态,不容他不为之心惊。
寇英杰道:“现在距离清明不足一月时间,你如想要命,可就事不宜迟,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天右一时若丧考妣,却又现出一种极不甘心的样子,看着寇英杰,一双红眼珠在眶子里咕噜噜转个不休,却是并不移动。
寇英杰道:“你还不信么?哼!我不妨再说得清楚一点,你此刻五行之气已经为我真力禁锁,上透祖窍,下交合阴,此两处地方,你只须以指力轻点,当可有酸痛之感!”
江天右不待他说完,便以食指就两眉之间祖窍穴上轻轻一点,果然其酸透脑通鼻,一时连眼泪也禁不住淌了出来。
“怎么样,”寇英杰冷笑道:“我可曾骗你?”
江天右大吼一声,霍地将手中丁字拐飞掷出手,直向寇英杰脸上击来,同时身躯一折,一个虎扑势,紧随着掷出的丁字拐,直向着寇英杰身前扑了过来。
“你这又是何苦?”话声方出口,寇英杰探手挥袖,一招二式,丁字拐接到了手里不说,强大的袖风,非但遏阻了江天右的凌厉攻势,更将他身子反撞出七尺以外,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江天右一个咕噜,由地上站起来,虽是没有伤着,却是满怀惊吓,哪里再敢恃强行凶!
寇英杰暗运玄功,将粗若儿臂的一根丁字拐弯曲数转,抛落在地。
江天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所看见的是真的,他抖手拾起那根形若麻花的丁字拐,一时面无人色,双方武功相差得太过悬殊,再要不知趣,势将受辱更大。当下看了寇英杰一眼.一言不发的向外步出。
“站住!”寇英杰冷笑道:“我还有话要嘱咐你。”
江天右此刻锐气全消,聆听之下,顿时止步。
“转告铁海棠!”寇英杰严峻的道:“今天的寇英杰,已不容他心存半点轻视,你要他小心着点,这里事情一完,我当亲自上门造访,白马山庄乃我师门基业所在,绝不容他心存染指,限他在三天之内,把所有人马撤回,否则,寇某为整顿师门,可就顾不得一切,势将要铁手无情,血洗山庄了!”
江天右听在耳里,怕在心里,哪里还敢哼一个不字,当下垂头丧气的向外步出。他这里方自步下楼廊,耳边可就听见了传自寇英杰房中的那阵子婉转笛声。江天右站下来倾听一刻,心里越加的不是滋味,兄弟二人生来强横惯了,何曾服过谁来?却想不到,一上来就遇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