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英杰不由脸上一红,含愧的道:“在下武技平平,确是事实,而承郭先师临终收为门下也是事实,前辈如因此置疑,在下也无可奈何!”
妇人细长的眉毛倏地一挑,按下一腔怒火道:“在我面前说话,还是少逞口舌之利的好!我问你,你既然是郭白云入室弟子,对他的情形应该深知一切了?”
寇英杰道:“这要看哪一方面的情形,”顿了一下,他才又道:“在下与郭先师相识于上都沙漠,自此以前的事,在下不知,以后之事,却是知道的。”
“这么说,他与铁海棠比武之事,你也知道罗?”
“这个……在下知道!”
“他们是在哪里比武较技?”
“在七里桥!”
“当时在场的,有哪些人?”
寇英杰问道:“前辈所谓在场,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比武的现场!”
“啊,”寇英杰道:“现场当时情形,在下不知,不过事后郭先师口述,似乎只有先师与铁海棠当事二人!”
美妇人一怔,道:“事后口……述?你是说郭白云与铁海棠比武之后,并没有死在现场?”
“是的!”寇英杰道:“郭先师内功精湛,所以失手落败,只是失之于大意,为铁海棠之乾元问心掌伤中肺腹,后又为飞钉所伤,虽然如此,他老人家却能事后支持了一夜之久才丧生!”
听到这里,面前妇人微微垂下头来。
寇英杰虽然未曾看见她流泪的眼睛,却注意到她悄悄的用袖边揩拭了一下眼角。
“你说的不错,”她呐呐地说道:“铁海棠的弹指飞钉,确是微妙阴险极了,防不胜防!”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道:“这也是他命当如此,其实他是不该这么……疏忽的。”
寇英杰道:“前辈与先师……”
“不必多问!”妇人脸上立时又罩起了一片寒霜,那双为泪痕所湿润的眼睛,闪烁着凌人的神采。这双瞳子首先接触着寇英杰的眼睛,继之在他面颊上转动了一下:“也许是我太小看你了。”缓缓的道:“郭白云生平,阅人无数,他绝不至于这一次会看错了人。寇英杰,你应该体会得出你师父临终对你的期望吧?他是一个最要强的人。”
“在下知道!”
妇人缓缓闭上了一下眸子,又睁开来道:“他临死前的一夜都与你相处在一起?”
“是。前辈!”
“我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收你为弟子吧!”
“不错!”寇英杰苦笑道:“先师收在下为弟子,纯系偶然,否则以在下之武功造诣,万难列为门墙!”
美妇人冷笑道:“不,不是的!你这么说,根本还不了解你师父的为人!”
她的神态显示出她终于了解了寇英杰优良的一面,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了一番新的估价。
“我再问你,”她呐呐的道:“你师父在临终之前,必然把他郭氏门中不传之秘,倾囊传授了你,可是?”
寇英杰心中暗吃一惊。
妇人湛湛的目神,逼视着他,象是两把锋利的匕首,紧紧的逼迫着他。
“是的!”他终于点头道:“前辈猜的不错,郭先师确实对在下期望很高!”
“他传授了你些什么功夫?”
“这个……”寇英杰冷冷一笑道:“请恕在下不便据实相告。”
妇人哼了一声道:“你敢不说么?我只举手之间,就可置你于死!”
寇英杰微微一笑道:“前辈是知道在下不会说的,又何必多此一问,其实前辈也并非恶人,也万万不会对在下猝下毒手!”
美妇人顿了一下,改口道:“这也罢了,我再问你,你可知道铁海棠何以毒手杀害郭白云之后,兀自不肯对他善罢干休,方才鹰九又何故要开棺验尸?这又为了什么?”
寇英杰道:“那是他们猜想先师身上有一件他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寇英杰哂道:“前辈又何必明知故问?”
“好吧!就算我知道。”她冷冷的道:“我问你,这件东西可在你身上?”
寇英杰道:“前辈以为呢?我如果说不在我身上,前辈是否信过了我?如其这样,前辈又何不下手在我身上亲手一搜?”
妇人冷笑了一声,一双眸子,瞬息间由他身上转过。以她的智慧,自不会轻易被人蒙骗,她的观察力极是敏锐,在她目游对方全身时,更不会忘记寇英杰的反应。
是以,就在寇英杰下意识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里,她已瞥出了诀窍,陡地探手向着寇英杰背后的枕上抓过去。
寇英杰背脊一挺,作势正待出手,妇人的另一只手,已先发制人,拿住了他的肩头,寇英杰登时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妇人却已飘出了七尺以外。
就在她身子方自飘出的一瞬,寇英杰顿时恢复行动,他身子倏地一翻,已由炕上跃身而下,妇人冷叱道:“站住!”
美妇人很快的拉开了枕套,打开里面一个布包,现出了郭老人死后留下的那个黄绫包子来,计有老人手稿抄本一本,绢簿二册,黑玉珠一串,以及一个扁扁的檀木匣子。
寇英杰道:“这几样东西,在下蒙先师临终托嘱,预备面交与郭师妹,足下以前辈之尊,何忍窃取?”
“你知道什么!”美妇人匆匆拿起那两册绢册翻看了几下,又放下来,再拿起那卷手稿。
手稿上的一行字迹,立刻映入她的眼帘:“越女剑术之深奥探讨研习新篇”。她似乎微微一动,可是当她再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彩绫爱女二十一岁生日礼物”时,却又浮现出另一番黯然神采,她的眼睛似乎又湿润了。
轻轻叹了一声,她放下了这卷手稿,道:“这卷东西千万不可遗失……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她”当然指的是玉观音郭彩绫。说完这句话,她又把这卷手稿放到了桌案上。
她又拿起了那串黑玉珠串,看了几眼,忍不住紧紧的抓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开来,又放好原处。
寇英杰立在一旁好奇的打量着她,奇怪的是自一开始,在自己的心里,就不曾把她当为敌人来看待,也不曾想到要向她出手。
当然,寇英杰是有自知之明的,因为在对方那样的身手之下,自己根本就没有出手对抗的余地,倘若真要愚笨到向对方出手,那可也只有自取其辱。
是以,在这个美妇人检视郭老人身后遗物时,寇英杰却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每当这个妇人拿起一样,他的心都会情不自禁的为之一阵紧张,而当她又把这件东西放下时,寇英杰的心情又会为之一松。
最后,这妇人把那个扁扁的檀木匣子拿起来,寇英杰立刻紧张的道:“这里面只不过是件摆饰罢了!”
妇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不错,是一件摆饰,是一个骆驼。”
寇英杰心里一愕,因为对方这个美妇人并没有打开匣子,却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美妇人一双澄波的眸子,在注视这个扁檀木匣子时,似乎含蓄着一种悠然神往的神态,那种神态引着她似乎跳越了时地的局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少女,一个美照四方,任性无拘,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家。似乎就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接触了这个匣子,她与这个匣子里的骆驼关系是那等的密切,以至于在事隔二十几年之后的今天,在她忽然目光触着这个匣子时,兀自能清楚的回忆起当时的一切。
“一个翡翠的骆驼!”她喃喃的说着,随即把匣盖打开来。一丛绿光,自匣子里涌起,映照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使得那张脸变成了绿色。
美妇人的脸上,顿时兴起了一丝微笑,她迅速的把檀木匣盖盖好,眼睛看向寇英杰道:
“这个翡翠骆驼,你师父可曾关照过要留赠给谁么?”
寇英杰满心想撒一次谎,可是不知怎么他还是说了实话:“这个……倒还没有!”
妇人很惊讶的道:“他莫非没有提到要送给他女儿郭彩绫?”
“没有。”寇英杰苦笑道:“也许是他老人家疏忽了,对于这个翡翠骆驼,他老人家竟然只字未提!”
美妇人轻叹一声,道:“你知道这又为了什么?”
寇英杰苦笑一声,道:“也许是他老人家忘了!”
“忘了?”妇人摇摇头道:“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你也许不明白他,他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说到这里,她把这个匣子揣入怀中,道:“既然这样,这件东西我就留下来吧!”
寇英杰心头一震,却是无话可说。
美妇人竟示嘉许的看着他点点头道:“你是一个很诚实的年轻人,郭白云毕竟老眼不花,能在临终之前,收到你这样的一个徒弟。”
寇英杰抱拳道:“前辈过奖了。这个翡翠骆驼,虽然先师临终之前,并没有交待,但是到底是先师身后之物,似乎仍应交还给那位郭小姐。”
美妇人摇了摇头,说道:“不,这一次你说错了。这件东西严格来说,并不是属于令师所有。”
“那么,应该属于谁所有?”
“应该……”她苦笑了一下道:“我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这东西原来是我的。”
“是……你……前辈,你是说,这是你所有?”
“不错,”她微微愕了一下,似乎有点后悔不该说得这么清楚,当下面色微寒,又道:
“详细情形,你就不要再问了!”
“前辈!”寇英杰冷冷的道:“这件事在下可以不问,在下武技太差,不足护卫先师身后之物,也是事实,只是前辈既要把这个翡翠骆驼带走,最起码,应该把前辈的真实姓名留下来,这样郭小姐以及二位师兄询问起来,在下方不至于无言以对!”
美妇人摇摇头道:“这是一个秘密,也许彩绫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郭白云手里有这件东西!”
寇英杰道:“但是在下知道。莫非前辈要在下隐掩事实,不予吐实么?”
美妇人点点头道:“我确是这么想。”
“那么前辈就看错在下这个人了!”
妇人道:“你是说,你要把今日之事说与郭姑娘他们知道?”
“是的,在下一定据实以告!”
“你以为他们会相信?”
寇英杰呆了一下,道:“也许他们不会相信,但是我说的却是实在的,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也就心安理得了!”
美妇人那双深邃瞳子,在他身上一转,缓缓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说的不错,为人,尤其是一个男人,确实应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她又看了他一眼,忽然发觉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他的某些气概与神态,似乎与自己那个心爱的门人相象,更有点与她那个伤心人早年所相似。看着他,她忽然呆住了。
寇英杰也不禁越来越对这个妇人心存好奇,他向前一步,抱拳一揖道:“前辈如以真实姓名见告,在下感激万分!”
美妇人(炫)恍(书)然(网)警觉,轻叹一声道:“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谁么?”
寇英杰道:“唯有道出前辈真实姓名,不足以取信郭小姐与二位师兄!”
“你错了!”妇人冷冷道:“为你着想,还是不道出我的名字,否则你将不容于你那两个师兄,只怕那郭小姐也不会见谅于你!”
“这又为什么?”
“也许你还不知道,”妇人道:“你那两个师兄,俱是心胸狭窄,而又生性多疑之人,如果你掩瞒事实不说,他二人果真不知倒也罢了,如果你真的说出事实,只怕势将不容,那时候……哼!”
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一些怒容,顿了一下,才又道:“我真有点为你今后的处境担心,你千辛万苦,为送先师之灵,一片忠心,又为了什么?也罢,”她眼睛里散放出一种异样的光采,道:“不如你眼前随我去吧,我必会厚葬你师郭白云,你如肯改拜我为师尊最好,否则我待你亦可如故人子弟,将一身武功传授与你,以你质禀为人,将来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顿了一下,她直视向寇英杰道:“你以为这样可好?”
寇英杰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一番说话,一时不禁为之瞠然。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对方这番话在脑子里转了一下,随即上前深施一礼。
妇人面上一喜。
却不意,寇英杰道:“前辈盛情,在下心领有余,无奈先师言犹在耳,重任在身,不敢从命,此去即使不谅于郭姑娘与二位师兄,亦不敢少违初衷,前辈苟有见爱之心,不如将翡翠骆驼发还在下,以便成全!”
妇人冷笑一声,道:“我已破格一再为你着想,你偏偏执迷不悟,看来我确是爱莫能助了。这件东西原是我所有,现在物归原主,谈不到发还二字。”
寇英杰一躬道:“既然如此,即请前辈赐告真名。”
妇人摇头一叹道:“你这人真是个死心眼儿,实在告诉你吧,我名成玉霜,与你师尊郭白云乃是……”伸色一懔,她忽然黯然道:“算了,你知道这些已经够了!”说罢略为颔首道:“我走了!”
娇躯待转之际,却又住身冷笑说道:“其实,我此来的目的,并不是旨在这个翡翠骆驼,而是在江湖上传开的一样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寇英杰摇摇头,现出十分沮丧的样子:“在下不知道。”
姓成的妇人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点头道:“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因为连我也十分的怀疑!”
“前辈怀疑些什么?”
妇人道:“外面传说,你师父郭白云拥有一样瑰宝,当年金龙老人毕生武功菁华的一卷手卷。”
寇英杰心头一惊。
妇人继续道:“这卷藏有金龙老人毕生武功菁华的手卷,名叫‘金鲤行波图’,传说金龙老人将其生平最为得意举世无匹的一套‘鱼龙百变’注入笔锋,画成了百条金鲤,以供后世有缘智者忖而习之,是以当今武林中人,谁能具有这卷图画,无疑即将是未来领袖群伦的武尊。”
寇英杰道:“原来如此。”
美妇人说道:“他们所以怀疑令师拥有这件武林至宝,纯是因为当年金沙江畔,令师郭白云曾经发现了当年金龙老人晚年修真的洞府,并目睹了老人躯体,以及老人手抄的劝世经典。”
她微微一笑又道:“所以因为这样,他们就进而推想老人这一套罕世的武功宝图一定也被你师父拿去了!”
寇英杰神色不变的道:“那么依前辈的看法呢?”
美妇人一笑,道:“我却以为这是靠不住的!”她眉头微微一皱,又道:“我所以抱持怀疑的态度是,如果郭白云真的拥有这卷鱼龙百变图,以他武功造诣及智慧,必然早已将画中所显示的武功参透,那么,这一次又何至于还会输在了铁海棠的手里?所以我断定外面的传说是靠不住的,现在事实证明果然不在他手上。”
寇英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却也不便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