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舱间里悬吊着三盏光度极强的六角晶灯,另外在铁姓奇人身侧,左右各竖立着一盏高架的站灯,饱浸松脂的灯芯,燃耀着青碧的火焰,光度原已甚强,再衬着那个雕刻着空花的水晶罩子,远看过去,极为酷似一双光芒四射的明珠。
那个妇人左手捉住蓝衫人右手的衣袖,分出一双纤纤手指,上下来回的在蓝衫人腕上经脉处移动着。寇英杰忽然发觉到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他看见每当那妇人双指由上向下移动的时候,就在那蓝衫人的右手腕脉处,现出来两道黑色的经脉,而在妇人二指移开之后,又恢复如常。随着那妇人的手指,那两道黑色的经脉时隐时现,确实显得很怪异!
至此,那姓铁的蓝衫人鼻子里才开始发出了低沉的呻吟之声。他象是忍受着一种极度的痛苦,这些可由他紧紧蹙着而不开展的一双眉头上看出。如此数十下之后,蓝衫人收回了右手,又换上左手。那妇人一如前状的照样摆制着。寇英杰注意到这妇人处理这种工作极为轻松。
渐渐的在她脸颊额面上,隐隐的已沁出了汗珠。
铁氏兄妹也都相继离座,站立在蓝衫人身边,面现关怀的注视着。
蓝衫人忽然“哼”了一声,点头道:“好了,你先歇一会儿吧!”女人微微颔了一下头,退后几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一面抬起手,用袖子轻抹着面上汗珠。
铁小薇道:“爸,我来试试看!”说着就想动手,可是蓝衫人却摇头阻止住她的动作。
铁小薇道:“这种手法我也会,让我试试看吧!”
蓝衫人冷冷一笑道:“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么!我知道你的内功已有些成就,只是这种‘霹雳指’功如果运施不当,非但对我无功,反过来却对你本人有害!”
铁小薇噘了一下嘴,眼睛向着那淡装妇人看了一眼,不大乐意的道:“她沈亮君都可以,我难道就不行?”
蓝衫人怒道:“无理!你怎么比得你沈娘姨?不知深浅的丫头!”
铁小薇吃父亲骂了一句,就不再吭声了。只是由她脸上表情看起来,显得很不服气的样子。
寇英杰这才知道那个中年妇人姓沈,听蓝衫人口气似乎对她十分推重,武功可能不弱,而且她的身分,也多少透露出来了一些,既被称为“娘姨”,很可能是蓝衫人身边的一个偏房。
姓沈的妇人听他们父女一番对白,脸上丝毫不着表情,好象根本与她无关的一副模样。
蓝衫人看着儿子铁孟能道:“鹰先生回来没有?”
铁孟能道:“还没有,他回来一定会来见您老人家的。”
蓝衫人微微点了点头,轻吁一声道:“郭白云莫非真的还没有死?不,这是不可能的!”
寇英杰心中顿时一动,暗忖着他说郭白云,可能就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姓郭的老人,不禁更为聚精会神的往下聆听。
蓝衫人细细的思索着道:“他被我的‘乾元问心掌’打中左肋,临去时又为我的‘弹指飞针’伤中后脑,这两者只中其一,按说已绝无活命之理,何况一齐命中。”冷笑了一声,他十分自信的笑了一下:“所以,我判断他在半个时辰之内,一定会命丧黄泉,这应该是毫无疑问!”
“我看不一定!”说话的人,是那个姓沈的娘姨。正因为她一直都不曾开口说话,是以她的话也就格外显得有分量。
室内铁氏父子女三人的目光,一齐都看向她。
蓝衫人略似奇怪的道:“为什么?”
沈娘姨道:“总坛主所说固然不错,但是那只是对付一般人适用,对于那个姓郭的老骆驼却不尽然!”
蓝衫人没有说话,可是眼神里却有询问的意思。
姓沈的妇人说话口音,颇似吴侬软语,却又混杂着北方的官话在里面,很有点苏式京音,听起来别具音韵之感。这时只见她淡淡的道:“总坛主请想,这个人既然能以‘无极音波功’震伤总座你的六神中枢,他本人必然已练成了护体罡气。”
蓝衫人先是一怔,随即表示同意的点了一下头。
沈娘姨又道:“妾身虽然未曾亲眼看见总坛主与他对手的现场情景,但是据总坛主事后所说的情形看来,这个人竟然在总座一双‘铁琵琶’手打中左肋时,身子并没有倒下去,甚至于当场并没有吐血!”
蓝衫人道:“不错,是这个样子!”
沈娘姨道:“因此,妾身猜测这个姓郭的,他身上必然练有‘红蟒’或是‘金鱼’这一类的极上内功!”
蓝衫人缓缓点了一下头,含有赞许的眼光视向她,微微点头道:“亮君,难得你这么细心,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你说这两种内功,武林已经失传很久了,一般人绝不可能练成,只是郭白云这个老儿,却应该是例外……很有可能!”
这时一旁的少年铁孟能却怀疑的道:“郭白云如果真有这种功力,那么你老人家的‘乾元问心掌’岂能伤他?”
蓝衫人道:“你说的也不错,不过为父打他这一掌时,掌力之内已预先聚积了五行真气,郭老儿可能事先没有防到有此一着,才会吃了暗亏!”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你们都不是外人!”蓝衫人面色黯然的道,“郭白云实在是我平生第一大敌,我之所以能取胜他,实在也带有几分侥幸,要是各凭功夫,真打实斗,我是否还能够胜得过他,可就难以测知了!”
寇英杰听到这里,内心起了一阵说不出的伤感,深深的为着那个不幸的老人感觉到委屈。缅怀着那个骑在驼峰上的老人,禁不住忧情万状。他到底是生还是死?这是寇英杰急于想知道的一件事,偏偏对方却不甚了了,实在使得他很气馁。
这时那个叫铁孟能的少年,问他父亲道:“既然姓郭的有这身功夫,你老人家又何以能断定他必死无疑?”
蓝衫人微微一笑,看了儿子一眼:“我刚才不是说过么!那是因为我掌力之内聚有五行真气,就算郭白云练有你沈娘姨所说的‘红蟒’功,也阻拦不住我的太虚混元之气,以此断定,姓郭的必死无疑!”顿了一下,他又道:“更何况他脑后尚且中了我的弹指飞针,郭白云虽擅闭气之功却无能闭血,神针逆血而行,一入心脏,焉能会有活命之理?”说到这里,他把身子向后靠一下,两只手交插着搁在胸前,肯定而安心的一种神态:“所以,我敢肯定的说,他是死定了。”
铁小薇岔口道:“爸爸,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非要找到他的尸体不可?”
蓝衫人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的道:“当然是有原因的。”
“是什么原因?爸爸。”
“是……”蓝衫人含着笑摇摇头,不予说明。
铁小薇奇怪的道:“是关于郭白云的金矿的事——?”
铁盂能道:“怎么会。郭白云两个矿场的产权证明已亲手交给爸爸!”
说到这里,转向蓝衫人道:“是不是?”
蓝衫人点点头道:“这是我们在交手之前,事先约好的,我如败在他的手下,就交出西北所有矿业权力,如果他败了,也应该将西河二厂的全部采金权力,双手奉上。后来,他失败了!”
铁小薇道:“那么他是不是真的把西河二厂的产权证明交给了你老人家?”
“当然交出来了,郭白云久负盛名,是当代第一奇侠,岂能言而无信?”说到这里,仰天狂笑一声,眸子里豪气四溢。他又道:“从今以后,整个西北,兼及热察地面都是我们‘宇内十二令’的势力范围了!有了郭老头这两处盛产黄金的矿区,更不愁我们庞大用度支出。不出三年,我们将可问鼎中原,独霸天下!”这番话说得当真是豪情万丈,也使得那个叫铁孟能的少年眉飞色舞,满脸飞金!
铁小薇似乎并不象她哥哥那般兴奋,女孩子家心地也较仁慈,也许是她早已素仰那个盖世奇侠郭白云的一切,是以总觉得父亲这样做过于不义,起码对于象郭白云这个人,应该多少留些情面。但她知道父亲的个性,有些话是难以听进的,其实就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失之于任性,她一直都在强力支持着父亲的霸业,所不同的只是比父亲多了几分真知和仁慈罢了。使她不了解的是郭白云既为父亲所认定必死之身,又何必非找寻到他的尸体不可?这里面莫非还有什么隐秘?
窗外的寇英杰与她抱持着同样的怀疑。正当他还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眼前的环境已不许可。面对着的铁氏夫妻子女四人,须知武功皆是天下极流人物,寇英杰之所以迟迟未能被他们发觉的原因,是因为风声与风铃声的混淆。然而,即使这样,却仍然为那个座上的蓝衫人所发觉,只见他神色微微一变,紧接着那个叫沈亮君的妇人立刻也发觉了。这一切无非是因为寇英杰移换了一下伏在地下的姿态,发出了些微声音所使然。
蓝衫人倏地偏过头来,冷峻的目光,方自向幔外一看,沈亮君又发出了一声清叱。
沈亮君原来是坐在蓝衫人右侧,面向帏幔,这个妇人好敏锐的听觉能力,就在她随着蓝衫人的眸子惊看的一瞬,已查觉得那幅深绛色的幔子微微颤动了一下,是以随之发出了一声清叱,同时她的一只右手,已隔空向着幔帘击了出去。紧接着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电闪星驰般的向着帘外投出。随着沈亮君隔空劈击而出的手势,只听见“哧”的一声脆响,那袭绛色的帏幔就象被刀剑所劈中一般,猝然由当中分为两片。也就在这一刹那,那妇人的身躯,已闪向舱外。
寇英杰总算得机于先,就在蓝衫人目光方一注视的当儿,他已警觉到了不妥,根本就没有等到沈亮君身子扑出来,就先已倒纵而出。
这种情形之下,当然再也顾不了身形的败露,是以他身子方一落向大船舱面,首先已为站在船首的一名黄衣汉子所发现。
这名黄衣汉子一声不哼,足下一点,已把身子扑上来,掌中刀闪出了一片寒光,直向寇英杰头顶上劈来。寇英杰当然不会把一名站更人看在眼中,苦的是他此刻急欲逃身的当儿,偏偏对方却来惹厌,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心存忠厚。那人刀势甫下,寇英杰身形一晃,找着刀势的偏锋滴溜溜打了个转儿。同时间,寇英杰已劈出一掌。双方距离太近,那个黄衣人再想闪避已是不及,只听见“碰”的一声,已为寇英杰掌力击中前胸,他身躯远远摔出去丈许以外,然后沉重的撞在了大船桅杆之上,当场昏死了过去。
寇英杰一掌得手,刚刚想腾身跃上左舷,意图脱逃,却只见面前人影一闪,象是一阵风,一片云,沈亮君已来到了他身前。寇英杰身躯向前一欺,两只手用“双撞掌”的手法,霍地向外推出。他满打算在自己凌厉的掌力之下,对方这个妇人一时必难当受,只要她身子闪开一些,自己也就可以乘机脱逃,哪里想得到这个妇人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意思,只见她一双素手微微作势向外一迎,寇英杰顿时就觉出一股绝大的劲风迎面击了过来,自己所发出的掌力根本就难撄其锋。两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寇英杰只觉得自己掌力象是击在了一面有弹力的墙面上一般,整个身子霍地向外弹了出去。
寇英杰乍然一惊,总算他上来就不敢轻视对方,再者他本人武功到底也是不弱,这时借着沈亮君的掌力,他身躯霍地在地面上一个倒折,已经窜了起来。
大船上此刹那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
就在寇英杰身子方自跃起的当儿,一条人影由船楼回廊间猛袭了过来。
寇英杰方自看出来人颇似铁小薇,后者已带着一声娇叱声,扑到了他的背后,玉掌陡然递出,直向寇英杰肩头上搭下来。名家身手毕竟不凡,她的手掌还没有挨着他的肩上,先有一股透体生寒的力道直向着寇英杰肩上逼来。寇英杰惊惶中已见那个叫沈亮君的妇人正向自己正面扑来,而铁小薇在背后的打法,也是绝不留情。与他迎战的虽是两个女人,可是却是他平生所仅见的女中魁首,使得他丝毫也不敢宽心大意。情急之中,他施了一招“风中黄叶”的身法,在一个疾转的快速势子里,把身子转了过来。可是铁小薇的这一手法,却是出奇的迥异奥妙,只见她那只递出的纤纤玉手一沉乍扬,美妙得象是一只打波的燕子一般,寇英杰只觉得肩上一阵子痛,已被对方扣了个结实。她尖尖的五指,似乎在一经触及对方肩上的同时,已穿破了寇英杰肩上衣服直刺肌肤。随着她的一声娇叱道:“去!”玉手一翻,寇英杰偌大的身躯,竟然又被摔了出去。
二楼船舱内那个蓝衫人,仍然是气势从容的坐在椅子上,铁孟能扶栏旁观,很有点不屑出手的感觉。
沈亮君原是打算独自擒下来人的,只是因为铁小薇的猝然插手,为了保持她的风度,也很有点退守旁观的意思,是以出手并不激烈。
寇英杰这一跤被摔得很重,以使他体会出这个铁小薇的功力惊人,内心真个又惊又愧,生恐再次受辱,当下足尖配合着十指,用力的在舱面上一点,“哧”的一声平窜而起,直向船尾射身而出。
身边听到铁小薇银铃般的一串笑声,寇英杰身子尚未落下,只觉得当空头上“呼”的一股劲风掠过,等到他足方站定,铁小薇显然又较他先了一步。双方脸对脸的打了个照面,铁小薇这才看清面前人,不禁霍地呆了一下:“是你——?”话声中,充满了惊诧,她原想出手的招式,也因为猝然发觉到来人是谁而犹豫着不发。反之,寇英杰求去心切,再加以两番失手受辱,心里早已包藏着无比怒火,忿怒中大吼一声,施展出一向甚少施展的“铁琵琶手”功力。在他的想象里,铁小薇的功力无疑比自己高出许多,是以才重手法相击,意图全力脱逃,哪里想到对方竟因为乍然发觉到是寇英杰时,已无意再出手为敌,如此一松一紧,就使寇英杰得手以逞。
铁小薇惊叫了一声,再想闪身已是不及。就在她旋转的势子里,寇英杰的手面,已经挥打在她左肩下方背肋之间。
由于寇英杰的力道很足,铁小薇虽然武功深湛,但却失之于一时疏于防守,“碰”的一声,随着铁小薇的一声惊叫,娇驱已被击得摔了出去。这种情形,显然出乎在场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沈亮君首先闪身拦挡住铁小薇倒下的身子,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叱,左手骈二指,意图凌空向寇英杰身上点去。
铁小薇惊叫一声道:“不要!”她忽然拉住了沈亮君的手,闻者显然怔了一下,那只待出的字势,也就垂了下来。是时楼舱上的铁孟能也腾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