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苦找了秋妍一年多,折算起来,是四百多个日日夜夜。云部屡屡来报,宁姑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他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前日收到阿木传书,仅剩下一点余烬的希望又重新燃起来。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叫他找到了她。
左子陌一步不退:“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他其实并不想跟眼前的人动手。一来他们人多,那四名女子虽然不足为虑,但她们剑法轻灵,斗起来很是麻烦。再说,君池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和自己不相上下。即使一年前收过重伤,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得了他。二来,贤阳传来消息,皇帝病重,三皇子打算逼宫,妙音阁到底该如何动作,还等着他回去决断。在这当口,他不能有事。最主要的,还是秋妍。她一心想和君池回长留宫,即使自己赢了又怎样?可是,就任由她去吗?她这一去,也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绝对不可能!
君池丝毫不惧,甚至还有闲暇在拔剑的同时关照秋妍:“你和阿木站远一点。别伤着了。”
秋妍眼见得两人一言不合便要动武,心中十分不愿,忙阻止道:“好端端的打架做什么。再说了,是去是留是我的事,你们都不问问我的吗?”
君池知道秋妍一向不喜欢别人帮她拿主意,当下反问:“那你想怎样?刚才不还说要回长留宫吗。”他睁大眼睛,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模样。
他这样一问,左子陌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也不急着动刀,板着脸问秋妍道:“你想好了?”秋妍身上的毒解药在自己身上,虽然这毒出自《慕氏本草》,君池可能懂得解毒之法,但此事秋妍可不知道。
秋妍盘算了下,还有五日自己才会毒发。五日,够了。若是君池可以解毒,自然最好,若是不可以,能和君池在一起欢欢喜喜的五日,便是死了也甘愿。本来,自己一年前便是要死的了。
其实秋妍倒不是不珍爱自己的性命,实在是君池使毒解毒的本事高超,她潜意识里十分信得过。更何况,顾家女的身世让她有些害怕,不知如何面对君池,也还没有想好是要主动告诉他还是瞒着,等某一天让他自己发现。哪一种都不好,前者赌得太大,她不敢;后者欺骗君池,她不愿。一时间有些自暴自弃,心灰意冷,死了也好。便不用瞻前顾后,担惊受怕。
她只道左子陌给她下毒是为了威胁君池,对他的恨意更深,当下恶声恶气:“我不去妙音阁!”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大家抢着去!
君池明显松一口气:“还好脑子没有坏掉。”
为了君池,连命都不要了吗!左子陌不由出声提醒:“还有五日~~”
“我知道!”秋妍连忙打断他,她不想让君池知道,暂时还不想。她深吸口气,微微拧着眉头阻止左子陌,声音软了一点,却是坚定万分:“连活着我都不怕,还怕死了吗?”先前那一年,她是怎样的活着?身在狼窝,行尸走肉,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单单复仇一个念头。每一日每一夜,都是煎熬。
经历了这么多事,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眼中的自弃绝望提醒了左子陌。她在妙音阁,的确过得不容易。
君池轻叹一声,伸手把秋妍搂在怀里。这一年,不仅自己辛苦,秋妍又何尝不苦?他暗暗下定决心,长留宫中事情一了,他便带着秋妍离开。再也不要被外物牵挂,只他们两个人在一处,行走江湖,游遍天下。那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至于《慕氏本草》,他一年前就想通了。若是要他拿自己一生的快乐去换那本秘笈,他不愿!
秋妍想到过去一年里的委屈,眼眶有些红。
他们当局者迷,站在一旁的阿木旁观者清。她眼见着左子陌不肯放人,眼中的神色多多少少透出了些应由。更兼,见他拿着的刀,她早就猜到他就是那天救了秋妍的黑衣人。不由心中喟叹,宫主大人和秋妍分开了一年。两人中间隔着一年的光阴,现如今,再聚首,真的什么都没有变吗?
正安静着,空中扑棱棱落下一只毛色灰白相间的信鸽。它小脑袋小脖子,站在离左子陌一米之外的地方,扬着小嘴冲左子陌咕咕的叫。秋妍一眼就认出来,是那只讨厌的,总是告密的——花花。看来这小东西,也很害怕左子陌啊。
左子陌皱了皱眉,他告诉云姨这些天不用找他,怎么又来了讯息。
抓起花花,把它脚上的纸条拿下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一变。他只不过离开短短数十日,阁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三皇子此举实在危险!这么敏感的当口,如此急不可耐,不是找死吗。余长老也是老糊涂了,竟敢自作主张帮着三皇子作乱,是想把妙音阁都赔进去?!
不行,他得既刻回京。
可是秋妍。他不甘心的望着她,真的要让她和君池走?的确,现在不是带她回贤阳的好时机。现下,也不知那里情况怎样了,贸然带着她回去,只会害了她。
正在踌躇不定,秋妍抬起头来,对左子陌道:“阁中有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是不会和你走的。”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左子陌本想去拿解药的手顿住了。她眼中的防备和敌意他看的清清楚楚。无论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无丝毫挽回的余地。她认定了自己是坏人,该下地狱。骨子里的霸道强横瞬间被激了出来。不想待在我身边?我倒要看看毒发之后你能挨多久。
不再多说,牵挂着阁中事务,左子陌即刻上马回程。
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秋妍叹了口气,只有他快点离开,自己才不会有反悔的机会。
她打个呼哨,站在不远处的无常颠颠的跑到她跟前:“走吧。带你去长留宫!”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了
琢磨了一天就码了三千出来
自己还百般的看它不顺眼o(╯□╰)o
第四十四回 前尘(一)
金色的大漠。
沙海般直蔓延到天际。西边一轮夕阳,圆如盘,红似火。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只有浅浅的蓝,颜色淡得似乎风一吹就散。没有树,没有草,地面上,除了秋妍君池一行六人再见不到别的生物。
秋妍拍了拍无常被骄阳晒得耷拉着的脑袋,以作安慰。
“木姐姐,我们还要在沙漠中走多久?”无常没精打采,再走下去,她也快吃不消了。
骑马并排走在她旁边的阿木,额上出了微微的细汗,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再走个一天,也就到了。”看到秋妍嘟着脸,一副受罪表情,微嗔道,“叫你戴上面纱你不听,晒着了吧。”顺手从包裹里扯出块丝质的手帕掷给她。
秋妍稳稳一接,奇道:“外面的人都说,沙漠很大,要走很久。还有人困死在里面。怎么,只要走一天一夜就到了?”
阿木好心的解释:“外人不熟悉路径,常常在原地绕圈子。像我们走惯了的人,只要一天一夜就走出去了。”
秋妍抬头望望已偏西却仍然毒辣的太阳,哀叹了一声,埋怨道:“长留宫建在哪里不好,偏偏建在沙漠里的绿洲上。这不是诚心折腾人吗。”她从来没走过沙漠,此时只觉得浑身难受。
阿木一笑,露出一边的梨涡:“祖师婆婆把长留宫建在了天绝山顶。我们呢,便只管住着。至于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怎么知道呢?”她说话的时候笑脸盈盈,全然没有那日在越州时严肃冷漠的神气。
秋妍一听她说祖师婆婆,原本遗忘的事情又蓦地想了起来。她好奇的问道:“你们长留宫真的都是女子?一个男人也没有。”
阿木答得爽快:“那当然!”后头的话卡在嗓子眼。——现任宫主君池可不是男人?阿木一吐舌头,立刻聪明的闭了嘴。
秋妍很不客气的转头问跟在后头的君池:“那为什么你能进长留宫。还当了她们的宫主?”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明摆着看笑话的表情。
阿木一看势头不对,催马向前赶上前头几位姐妹。把秋妍君池二人远远地抛在后头。
君池催马上前走在秋妍身边,眉毛挑了挑,故作严肃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了。”紧抿的嘴角忍不住的上翘泄露出他此时的心情。
秋妍小脸一扬,不依不饶:“说来话长也要说。反正有的是时间,我洗耳恭听,你说吧。”完全一副审问囚犯的腔调。
君池大大叹了口气,秋妍还是这样的脾气,嚣张得可爱。本来就是要告诉她的,此时也不逗她了:“今晚告诉你。”天慢慢的暗下来,今晚是肯定得宿在沙漠之中的。
秋妍没反应过来,脑子不知道转到了哪里,只觉得脸上火烧似的,幸亏刚刚阿木给她的帕子系在了脸上,要不还不知怎么尴尬呢。
她偷眼去看君池。他倒是一脸正经,半点没有想歪。秋妍恼羞成怒,大大哼了一声,理直气壮转移话题:“你这一年都在长留宫?都是女孩子,还都很漂亮,你很开心吧?!”本来对这件事她就很是不满,这时候可是把心声给表达出来了。
君池不提防她忽然扯到了这个上面,愣了一瞬,随即眉眼舒展,笑得好不得意:“你又吃醋?”
秋妍怒目:“你想的美!”
笑意止不住的蔓延到眼角眉梢,君池忍不住笑。
秋妍横眉竖目:“不准笑!严肃一点,好好交代问题!”
君池故意气她:“你不是看见了。长留宫的姑娘都很漂亮。”边说边还指了指前面的阿木。话还没说完,自己就险些岔气。
秋妍知道他诚心,趋马去赶。
君池哪能让她赶上?纵马跃出很远。
金色的大漠。
回荡着嬉笑欢快的人声。
远处悠远绵长的驼铃,夹杂其间。细小的风卷起地面金色的沙,打个旋儿,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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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的光照亮了周边的沙地。澄净的夜空繁星闪烁。
秋妍抱着膝,头搁在手臂上,斜着小脸去看对面的君池。看着看着,蓦地傻笑起来。
君池见她犯傻,好笑道:“我脸上有花儿?”说着挪了个位置,坐到秋妍身边。
俊秀的眉眼蓦地放大,秋妍有些不适应,把头往后偏了偏。“我是在想,你这么个美男子,放在女人堆里,太不安全啦!”嬉笑的语气,并不当真。
君池自然知道她也就是说说,便也顺着接口:“那是!”又作势叹了一声,“谁让本公子天生丽质,风流倜傥,天下无双。连长留宫的老宫主都舍不得把宫主之位传给别人,硬是塞给了我。”半边脸颊被篝火照得红彤彤,另一半却隐在黑暗里,黑亮的眸子盈满笑意,浓长的眉斜斜挑起。
这个男人,当真是长的好看。秋妍在心中喟叹一声。继而又美滋滋的弯唇一笑。
“是是是。你是天下第一。吹牛皮,谁都比不过你。”秋妍笑脸盈盈,满不在乎的口气。
君池看她一眼:“你别不信。这长留宫主,我还真是被硬塞,才担着的。”声音很轻,大概是忌讳着不远处的阿木她们。虽然他是现任宫主,也是不好说老宫主的坏话,让属下心寒的。
秋妍好奇心被勾起,抬起头来“哦?”的一声。
君池本就想告诉她前因,借此伸手搂过她来,低沉的嗓音在秋妍头顶响起,拂过她的发丝,吹得她痒痒的:“事情,要从一年前说起。”
——————
风呼啸着,跟刀子似的剐在脸上。身子失了重,迅速的向下坠去。山崖下,黑幽幽的望不到底。显见得是极深。
脑中一片空白。徒留秋妍望着他落下山崖那一瞬间惊诧绝望的表情,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耳边传来她的喊声,撕心裂肺,用尽全力,一点一点的在风声中消散开来,听不见了。
原本混沌的头脑在想到秋妍的处境时清醒了些。若是自己死了。她定是不活的。
他转眼看到崖边一颗松树,斜斜的从断崖处探出头。他抛了手上的折扇,用没有受伤的手臂去够它的树干。差了一点!只抓到了一根树枝。树枝太过细弱,承受不住如此的重力,过不了多久,咔嚓断了。
君池身上几处都受了重创,又勉力做了许多大的动作。此时,再也无力挣扎,闭上眼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夜晚。
云很浓,厚厚的遮住了天幕。
君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低垂的云,铺天盖地。他抬手动了动,身下立刻传来几声咔嚓的断裂声。他知道自己命大,落在了树林上空。有巨大的古木用枝桠撑住了他。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
他不敢动。身上的伤口,一阵阵火烧似的疼。许久没吃东西,身体十分虚弱。他勉强调息,想用内力给自己疗伤,轻功恢复了,才好从树上落到实地。
却不料,祸不单行。
在崖上,他强行撑住内力对敌,又为了救秋妍逆了经脉。此时内息紊乱,毫无章法。若是要进行调理,起码要十天半月。
他心道不好。却是无计可施。
正一筹莫展,手指却不经意间触到了一块硬物。拿起一看,竟是装着芙蓉丹的锦盒。他生怕丢失,藏在衫子最里头。却不想,如今却救了自己。
芙蓉丹能解百毒,对内息调理也有奇效。
君池小心翼翼的移动,吃了一粒。一股热气直冲丹田,紊乱的内息慢慢的在周身游走起来,转了一个周天,君池便已经觉得舒服了很多。
当下,强撑气力,看准了方位,从树顶一跃而下,落在地上。刚刚站稳,背上的伤口崩开,他倒抽一口凉气,忙拿出伤药摸索着敷上。
此时,东方已经泛白。浓云似乎也被旭日冲淡了一些。他这才看清,自己所站之处已经是树林边缘,旁边是一片穿空乱石,细细听来,还有潺潺水声。
若是自己落在了乱石上,此时哪里还有命在。君池不由有些庆幸。
支撑着走到溪边,他喝了水,洗净了伤口,背上的伤自己确实没法处理。可若是任由它去,时间长了,免不得化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