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舟道:“……只要能有结果,我不介意。”那白老汉也点了点头。
叶听涛便转身面向棺材,一抬右手,眉头顿时一皱,似有痛楚,但随即隐忍。他伸出左手至棺材中,轻轻碰了碰棺中子的脸皮,那子已死多日,脸皮僵硬已开始化去,触感便有些似生人。他凝视着那张脸,想了一会儿,对薛灵舟道:“灵舟,烦你去街上买些硫磺、石附子、棉纸,再去柜上取些蜡烛来。”薛灵舟答应了,便出门而去。他一离开,叶听涛背对着白老汉,左手便轻轻按住右肩,双眼紧紧一闭,慢慢在椅中坐下。
过不多时薛灵舟取物而回,叶听涛将那硫磺、石附子愚纸盛了,将蜡烛点着,轻轻放在棺中子脸侧,并将盛物棉纸悬于其上熏炙。起初之时那纸上之物与棺中子俱无反应,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纸上一缕青灰的烟冉冉冒出,便在将向上飘行的时候,忽然往那子脸上绕行而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吸附住了一般。
薛灵舟和白老汉都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棺中子的脸,只见那一缕缕青灰之气渐渐萦绕在那张修眉端鼻的丽脸庞上,越来越浓,直将那脸罩入一片青灰之中。同时那子肌肤之上开始产生些微的动静,似乎有什么物事被那青灰之气所激,开始缓缓流动起来,呈着暗的皮肤忽然之间似乎又有了些光泽,高挺的鼻梁几乎不可察觉地融化掉了一些,紧闭的双眼轮廓也有些内缩,嘴角向外扩去,双唇薄了些,颜也更淡了些,这一张脸在青灰的覆盖下,发生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变化。
薛兰微微翘起的眼角不见了,额头也塌了下去,因为刘海很浓,到炕太清,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张脸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越来越向另一张脸流动而去。
白老汉的惊诧神情一点点变了,他的口唇微微张开,眼中流露出恐惧又难以置信的神,声音有些发抖:“这……这是……墉…”那张脸继续缓缓地变化着,弯弯的柳眉伸展开,成了仿似无意般的一撇,又过不久,青烟开始渐渐变淡,那子的肤也又由乳白恢复到了暗白的死亡之,须臾之间,青烟散尽,那张薛兰的脸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另外一个子,虽甚清秀,可说有几分姿,但比起薛兰、比起楚玉声,已是不知差了多少。
“茉儿!”白老汉大叫一声,脸如白纸,昏了过去。薛灵舟站在他身后,急忙扯住他,扶到座椅上。白老汉一时急痛攻心,薛灵舟掐了掐他人中,无甚反应,但呼吸沉稳,也无大碍,便等他自行醒来。此时他自己也是神变幻,如在梦中,一时说不出话。
叶听涛将手中硫磺与石附子燃尽的棉纸捏成一团,抛在桌上,一弯腰,吹熄了子脸旁的蜡烛。素衣子白茉静静地躺在薄皮棺材之中,细密的刘海盖住额头,清白的面容如石膏般凝固不动。
“看来,我所料不错。”叶听涛道。
“……怎么会这样?”薛灵舟犹自恍惚。
叶听涛道:“这是我数年之前得知的瀚海巫术一种,以奇异的药材涂抹在人的脸上,一段时刻之内,可任意塑其面容,甚至转男为,转为男,只是时刻一过若无此解救之法,便再难恢复。”
“你是说……这子白茉被人施以瀚海巫术,变成了我小薛兰的模样,好让我殓其尸体下山?”薛灵舟道。
叶听涛道:“多半便是如此,方才我说,洛阳何家修习秘术,就是指此瀚海巫术。”
薛灵舟道:“如此说来……这落霞山岂不是与瀚海有关?”
叶听涛沉吟道:“也不尽然,何家有此巫术,潇湘琴馆只需借来一用便可。只是这何大人被人灭口,难保不与落霞山有关。”
薛灵舟道:“可是……他们为何如此?我小不过上山拜师,便算是失足而死,又有什没能为人知的?”
叶听涛微微摇头:“只怕没那么简单。”
薛灵舟道:“大哥的意思是?……”
叶听涛道:“我一路细想,从你小失踪,到你出府找她,再到潇湘琴馆,一路以来,有一个人起了莫大的作用,你却从不怀疑她。”他望着薛灵舟。
薛灵舟惊疑道:“……楚玉声姑娘?”
叶听涛缓缓点了点头。薛灵舟脸微变:“可是……她处处护我,若非如此,只怕我已死于黄河渡口那盲剑下。”
叶听涛道:“可是这潇湘琴馆之中却又分明藏着些心机,让人猜不透。倘若你小真在其中,何需交一具假尸给你?”
薛灵舟惊道:“你是说,我薛兰根本就没有来潇湘琴馆?可是……那山门小舍之中,又分明登了她的名字。”
叶听涛道:“若是如此,那么伪造之心更为明希如今我想来有两种可能,其一为薛姑娘确在山中,但因不知所踪,琴馆为掩人耳目,将那子白茉的尸体交给你,好安抚你离开。其二为薛姑娘离家并非来落霞山,而是去了别处,这楚玉声姑娘却故意将你引到此地,为交给你一具尸体,叫你相信你小已经死去。”
薛灵舟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两种情况似乎都有可能,当真叫人拆解不透。”
便在此时,叶听涛突然捻起棺中剩余的半支蜡烛,双指一振,向窗外激射出去。蜡烛穿透窗纸,“啪”的一声撞在走廊对面的墙上,掉落在地。一人在门外叫道:“客!小的是来送茶水的!”
“不必。”叶听涛冷冷地道,双目凌厉。
“是,是……”那小厮忙不迭地离去。
“大哥,你太过小心了吧?”薛灵舟道。
叶听涛望着那被蜡烛穿破的窗纸小孔道:“……但愿如此。”他沉默了片刻,回过头,“继续方才所说,我所奇怪的是,假若为第一种情况,那么一个小小的拜师子就算真的不知所踪,又何以动用潇湘琴馆上任馆主的私交来处理此事?”
薛灵舟道:“上任馆主?我在山中之时听说,她现下隐居在后山醉荫。”
叶听涛点头道:“我因瀚海一事追查甚广,查到何府时得知何大人与这位前任馆主曾有来往,具体因事涉皇宫机密而未曾查到。这位馆主姓宁名夕尘,执掌潇湘琴馆二十余年,颇有一番手段。”
薛灵舟道:“宁夕尘?……看来此中还有些隐情为我们所不知,如此推算,还是第二种情况可能大些?”
叶听涛道:“或许吧,这件事,我看还是再上山一趟寻查为好。”
薛灵舟道:“楚姑娘曾说,待我找到兰儿之后会下山来找我,现下也不知她还会不会来。”
叶听涛道:“这子对你甚是留意,也不用等她下山……”说到此处,叶听涛皱眉忽然咳嗽了一下,随即继续说道,“如今你且等这白老汉醒后让他不要声张,今日子时,我们绕过那山门之处再进山中一探。”
薛灵舟道:“好,我理会得。大哥,你身子不舒服吗?我瞧你脸不好。”
叶听涛微微一笑:“大概是连日辛苦了些吧,休去提它。”
薛灵舟便也信了,转身将白老汉扛回房,待他醒来之后安抚吩咐一番,见白老汉凄凄切切,只是唤着白茉的名字,也不恻然。他回房歇息的这几个时辰之中,时常听到叶听涛在隔壁房间的咳嗽声,虽强行压抑,但仍是出了些声音。此人平素为人冷淡,但对他却始终是处处关照,薛灵舟心中感激,又有些愧疚,一时无话。
是细雨霏霏,薛灵舟与叶听涛一身劲装,悄悄离开客栈,向落霞山山门而去。那守班的舍中弟自磕睡,只看见人影一晃,还当是自己眼,起身转了两圈,便又伏在桌上睡了。
淡淡灯影之外,沈若颜于陆吾镇外驻足,凝望着冥冥空,回过身来。她轻轻叹了口气,面前的黑衣人也停下脚步,用一种探囊取物般的目光打量着她:“怎么,不再逃跑了?”
沈若颜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容:“……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么?”药庐如此隐蔽,竟也被他们发现,那时她便知道,终是逃不过去的。
那人含义模糊地一笑。在沈若颜的记忆中,这阴邪的笑是瀚海石窟外,黑衣老者恭敬躬身的背影。“狼牙护法。”那是他的名字。
“本来以为叶听涛在你身边,下手没那么容易。现在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能怪我。”狼牙的嗓音尖锐,吐出的字戳动耳膜,沈若颜皱了皱眉,随即微垂下头。她的脸颊被阴影笼罩着,月暗淡:“他要是没有受伤,十个你也捉不了我。”
狼牙黑袖微动:“没用的话说了也是浪费力气,你身上带着我们太多的秘密,不杀了你我也没法交待。”
沈若颜看着他:“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说,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活着?”静静的质问,问登牙怔了一怔:“你不说,你身上也带着冥宫的术法之秘,我们就快要成功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你是说……”沈若颜忽然想起那个得自阴山的紫晶小瓶,她探手入怀,将它取了出来,“九星千叶?”
第一卷·飞泉夜雨潇湘吟 第十章 霜鸿曲
得得的马蹄声自药庐的西面传来,蹄声悠闲,显然那马未经主人催促,乐得在草地之上慢跑。那里是一处无名小溪,清越奔流,有细小的鱼儿在其中隐约可见。何少爷坐在那清溪之旁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脸,站起身来,一声口哨,草地上的马向他轻快地奔跑过来。他骑上马,在药庐四周绕了几圈,勒马站定。
这药庐前后有村,却掩藏在两片树林之间,幽静而不荒僻,四野虫鸣唧唧、莺声鸟语,恰逢江南,风润雨酥,确实是个养病研药的好地方。他极目望去,那一片林木叠翠之外便有炊烟袅袅升起,一些村里人家正在生火做饭,正午时分,家家安谧,并无异常。他有些纳闷。
叶听涛悄无声息地离去之后,又是一天一过去了。他没回来,沈若颜也没回来。药庐中静悄悄的,就如一年中大多数时候那样,只有草药堆还散发着清苦的气息。何少爷将煎着的药熄了,那一大筐子白豆蔻早已剥完,堆在墙角。他半边口唇仍然包着杉,也不敢常去村庄中走动,惹人来去看着,心中便要懊恼。
沈大夫似乎是一替他解完毒就将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也没留下一句话就消失祷影儿。他纳闷的只是眼见她对叶听涛显然甚是在意,验出他尚余一息的时候那高兴的神情还记忆犹新,转眼竟然也将他丢在药庐里,两天也不回来过问一下。
何少爷在江南并无亲故,他硬着头皮到最近的一个叫离朱村的小村落问了问落霞山的方向,打算等过今再无人回药庐,便要拍马离去了。离家半个多月,他在江湖之上不过是个小卒,无人过问,险些死在黄河上,心中对洛阳自家的亭台楼阁已有些想念。快快找到薛姑娘,便回家去吧。家中的父亲定然已经大发雷霆无数次,以他对父亲的了解,那一团和气的笑容不过是焊在脸上的面具而已。
找到薛姑娘之后,要干什么呢?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新买来的黄膘马龙颈铁蹄,倒是匹好座骑。他跳下马,踱进药庐,那股和沈若颜全身浑然一体的药草之气就钻进鼻子里。这个子当真是奇怪得紧,莫非江湖上的侠都是这样?听说,薛翁的夫人当年也是个驰骋江湖的烈子,只是出嫁之后,才安心相夫教子。他们有了一儿一,和乐满,半年多前薛夫人过世时,自己还随父亲到府凭吊,对这位传奇子的逝去颇为惋惜。
侠出嫁之后,也不过是寻常子而已,想必薛姑娘也会有这么一天。他又想起沈若颜,她该是如何一个教丈夫头疼的人?
何少爷怔怔地出神,没有听到门外的草地上,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是如此沉重,走一步,停一停,仿佛筋疲力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青草在那个人的脚下沙沙作响,仿佛那个人的每一步都是拖着行走,艰难异常。“扑通”一声,那个人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何少爷突然发现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不由得紧张,将剑在手中紧紧握了握,挑开外间的门帘,向外看去。紫的裙摆在草地上铺展开来,一个子以手肘撑地,伏在那儿。他没有看她的脸,直接叫了出来:“沈姑娘!”
沈若颜微微抬头,似乎无力抬得很高,恍惚中望见三间瓦房,那是药庐,一个轻易不会被人发觉的避风之处。房门内有一个人看见了她,向她走过来,衣衫飘动,手持长剑。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像一个跌倒在地的孩子,偶尔也撒撒娇,等人把她搀起来。
何少爷急切走近了沈若颜,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一看见她的脸,他猛吃了一惊。那潜伏于她长发与眼眸中一层薄薄的光影般的淡紫之似乎突然之间加深加重了,浓郁的紫从她的瞳仁中绽出,宛若紫莲开放,不仅如此,她的嘴唇、脸上的肌肤都有紫气若隐若现,仿佛那紫是活物一般,在她身体里四下游走。他想扶起沈若颜,但她瑟瑟发抖地屈膝抱着自己,头深深埋在臂弯中,只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沈姑娘,你怎么了?”何少爷连问,不知所措。
“你……你……你怎么还没走?”沈若颜的声音从臂弯中闷闷地发出来。
“你若晚回来几步,我只怕就走了,你可怎么办?”何少爷道。
沈若颜仿佛被触动了一下:“我便死在这里,与你何干?”
何少爷急道:“你怎么会死?你走前不还是好好的?是不是路上受了伤?”
沈若颜苦笑:“受了伤?……”
何少爷道:“你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沈若颜缩在地上:“我没……没受伤,你这愣小子,管好你的嘴巴吧。”说着继续发抖,眉头紧蹙,似乎有毒蛇在她身体中肆意行走,痛苦难耐。
何少爷一怔,觉得嘴唇上热热的,突然发现自己说话说得太急,原先已有些愈合的创口又被挣破了,他道:“我不过是小伤,你却到底是什么了?怎会这个样子?你不是大夫吗?不知道自己得了什谩?”
沈若颜虽然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但还是不笑了:“你这傻小子,我身上这病倘若能治,也不用整天……整天找些稀奇古怪的毒物……自己解着玩儿了。”
何少爷惊道:“毒物?你是中毒了?”
沈若颜有些无奈:“是啊。”
何少爷道:“你中的什么毒?快告诉我!”
沈若颜道:“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我自己解了……解了那么多年都没解开……”
何少爷突然探出手抓住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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