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画舫之主?”石秋道。
那子媚然一笑:“舫主可不会星来看你这等人,我是菱洲之主,不过前来收拾叛徒,两位别误会。”
苏婉云道:“你既已单吾砂,不缩在画舫里呆着,却又来此作甚?”
那子掩口笑道:“哎呦,姑娘的话可说重了,两位来玄武湖上游览,怎可不尽地主之谊?云仙画舫承蒙江湖朋友抬举,近几年也在大湖泽上说得了间话,要说什么……昆吾砂,那可恕小子从未听闻了。”
石秋与苏婉云都是一沉默,湖面风之中,明白无误的杀气又奔腾而出。那子一双丹凤眼中精光一闪,九节鞭蓄势待发,石秋忽道:“我二人来此只为游玩,并无心窥探画舫中事,还请姑娘明白。”言下之意,深入敌腹不可旧留。
那子口角含,还未开口,当此分神之际,雪刃如一道闪电般直切向她脖颈。苏婉云出招快得让人无法反应,直到那子倒下,九节鞭自手中松脱,石秋才明白先前不过是牛刀小剩他有些吃惊,顿了一顿才道:“眼下我们在敌之手,你轻易杀了他,只怕难走得出这玄武湖五洲了。”
苏婉云站在那子尸身旁,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
“什么?”石秋一怔。
“游玄武,除了那歌和这菱洲主人,可没人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她眼中忽然又浮现出那微微带笑的残酷神。
“你……”石秋惊怒,“你想嫁于我?你不怕我说穿吗?”但他随即明白,告诉画舫中人是那远在滇南的剑湖宫霜云楼主杀了人,无疑是个最好笑的笑话。苏婉云在那菱洲主尸身上拭了拭雪刃,脸上又失去了一切表情。她回头望了一眼幽沉沉的玄武湖,湖上再不见那画舫的影子。她不再理他,径直穿越密林,往对面的长桥而去。
石秋又想起那一剑穿心的秘密,但他忽然觉得,苏婉云敢用背对着他,绝对不是在给他这样的机会。她的背影一如她的剑一般冷烈干脆,挺得笔直。菱洲主一死,不过片刻便会有人察觉,但他然能如苏婉云一般大袖一挥便离去。他俯下身,取出一块手帕轻轻擦去了小宁脸上的血污。那张甜俊俏的脸庞曾经泛着怎样取悦留恋的笑意。
他不曾忘记这个娇嗔子游离于他膝头的风情,她婉转如莺的歌声,还有如今卧于泥土的如缎长发,让他不惜深入云仙画舫却对其机密一无所知。他可以对她肆意枉为,然后拂袖离去,寻找那个不能如此对待的子。小宁从来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未挽留过他片刻。但她然能容忍他带第二个人来此。他们从未真心坦诚,但他然能弃她尸体如敝履。
念及种种,石秋将小宁的尸身扛起来。就在他肩头用力的一刹那,剧痛袭来,又兼被苏婉云击伤之处发作,他几乎要倒下来。银的月光之中,有个人影在他背后一闪,他背负着尸体,未及反应,便被人一掌拍晕。
瘦竹几株,在应天府的市井之风中微微叶动。寒门紧闭,从没什么邻里之人踏进过这座宅子。宅中便似无人,但所有器具却又都一尘不染。黑瓦白墙,屋檐下几只燕子盘桓,淡淡的墨自屋中飘散而出。素装拙在窗前端详着手中的剑,很净有动一下。那是一柄奇异的剑,比霜雪温润,却又比冰片锋利百倍。子的妆容一如衣裙一般素淡。石秋走到她身后,踌躇良久,终于道:“多谢师相救。”
“……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去招惹云仙画舫。”子并不回头。
“这次是我疏忽了。”石秋垂首。
子微微侧过脸:“那姑娘……是霜云楼主?”她的眉眼虽已有些年岁,但仍可见当年瑰姿。
“……是。”石秋恭敬地答道。
“……”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她来夺昆吾砂?”
“是。”石秋答道,心中又有些沮丧,“昆吾砂已被云仙画舫所得,此处是她们的地盘,恐怕……”
子淡淡地道:“没有昆吾砂,你如何接近那人?”
石秋答不上来,站在当地沉思了一会儿:“总有别的法子。”
“庄主给你多少期限?”子取过一块绣帕,轻轻擦拭剑身。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抚摸。
“三年。”石秋望着那柄剑,“如今……还剩下半年。”
“这么说……你是箭在弦上了?”剑身如玉般隐隐透光,在她的拂拭下愈发通透。
石秋凝眉:“或是拼一拼,不见得近不了那人的身。”
“你连他座下的霜云楼主都近不了,更何况他?”说到“霜云楼主”时,那子的声音些许不自然。
“师……”石秋想说什么。
“你自己掂量吧,就此回鸣风山庄,大不了被庄主责罚一顿。”那子道。
“师你当年,不也没有就此回去么?”石秋抬起头,凝视她。
子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继而沉声道:“我是为你好。”
石秋黯然道:“如此……多谢。”他望着这近在身旁的背影,长久的恭敬使他无法再向前逾越一步。虽是素装无华,但那分明属于手中长剑的清凌之气却丝毫不曾褪却。许多年了,苦竹居还是一如往昔的宁静。
那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待如何,我终是不能干预的。眼下菱洲主已死,云仙画舫必以你为敌,你便先在这儿住几天吧。”
石秋道:“如此岂非给师惹了麻烦?”
那子道:“若怕麻烦,我便不会跟踪你上玄武湖。”
石秋心中一热,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子又道:“那个歌尸身,我并没带回来。我只有一人,顾不上她。”
石秋道:“……有劳师上心了,她与我……也不是什么至交。”
那子一笑:“至交?”她转过身,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望向石秋,“我活了那么多年,连朋友都没几个,更何况你?”
石秋被她的语气惊了一下,随即又默然。那子看了看他,道:“这云仙画舫数年来也是声势日上,日后你走水路,也需小心。”
石秋点头道:“是……此去剑湖宫,我便绕着她们些。”
那子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执意要去剑湖宫,我也不能阻拦你,过几日待我试一试你的功力……至少,你可不与那人正面交锋。”
“那人当真如此厉害?”石秋微微生了些疑惑,他从没见师如此忌惮过任何人,即使是庄主。
那子眼中浮出一丝笑意,遮掩住那之下的暗流涌动:“你只看他座下三位楼主,哪一个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
石秋望着她:“那师比他如何?”
那子眼神霍地一变,旋即恢复如常:“未曾比过。”
石秋还再说,那子将剑送入挂在墙上的剑鞘,道:“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吧,其它事情暂且不要想了。”说罢也不看他,走出房去。
石秋分明感到了那闪避之意,却无法再行窥探。似乎一提到剑湖宫,师就是这么能避则避,对于那位江湖上盛传已久的剑湖宫主人,她更是从来只用“那人”二字代替。她身上总有许多让人不解的地方,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苦竹居,多年来,她似乎从未回过鸣风山庄,只是在此隐居练剑,抑或不练剑,便是闭门清修。
他每路过应天府都会来找她,与她过招一回。可是直到现在,他都不能推测出她的剑法究竟有多高,每每不出十招,无论她是否相让,他都要败下阵来。只知道她是庄中地位极重要的人物,庄主却是甫一提起她,便一声叹息。竹影廖落,寂寂无人。门帘轻轻落下,石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怔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坐下。
雪刃刺出的伤口仍然隐隐疼痛,索是在左肩,并不妨碍他用剑。那个叫苏婉云的子,便是那剑湖宫主人一手调教的,亦是神鬼难测。滇南之地,铸剑之宫,人说,十把名剑有八把都是出于那里。几乎是江湖上的一个神话。
打更过后,入时分,市镇喧闹之声渐息。石秋睡意朦胧之间,有过梁之猫般的身影在窗外闪过。他一握身边的辰幽剑,屏息不动。那影子在他的房门前停了一会儿,向他师的房间闪去。石秋悄悄披衣起身,持剑推窗跃出。月之下,那黑影直直地站在他师房门外,窗纸为什么力道所穿,破了一片。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出。“师!”石秋叫了一声,见她妆容整齐,显是尚未睡下,房中却未点烛火。石秋走上前去看那被点穴之人,见其身形已知是子,他揭下那人面上黑纱,娶不相识。
“我知云仙画舫会派人来此处,却未料她们竟如此嚣张。”跨出房门,月落在她脸颊上,一片柔和,却没有丝毫温度,“我霍明珠所在的地方,岂容你这等子踏入!”
那舫中子嘴唇紧抿,神倔强而傲慢,并未接口。石秋望着霍明珠,忽然觉得她此刻的神态与玄武湖上苏婉云的冷是如此相似,一个是冰原,一个是白雪,其下却又都隐隐有暗潮流动。他道:“师,眼下我们拿她怎么办?”
霍明珠道:“断其一足,以示警告。你云仙画舫自去作大,与我无关,但擅入我居所,便须惩罚。”
那子脸顿时有些发白:“我只是奉舫主之命来一探,昨有人杀了我们两个,凶手又被人救走,是噎…”
“是以如何?”霍明珠眼中突然射出严厉无比的光芒。
那子心神一颤,竟说不出话来。石秋道:“杀人者并不在此处,你白来一趟了。”他微一犹豫,终是没有说出苏婉云的名字。
那子听出他语中有相饶之意,忙道:“擅闯贵府,实是惭愧,我回去后自会向舫主禀明,再不会来打扰。”
霍明珠看了石秋一眼,道:“不断你足也可,只须将为你云仙画舫所得的昆吾砂交还于我师弟,便既往不咎。”
石秋目光一动,望向那子,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派人将此物交还,我回到画舫也须受罚,一样逃不迭去。”
石秋正要开口,却见那子眼里露出些许怨恨之,口中突然涌出鲜血,一张白净的脸涨成绛紫之,他一惊后退,那子穴道未解,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霍明珠似乎也有些吃惊,走前探了探她鼻息,道:“死了。”她与石秋相视一眼,微微一叹道,“我道这子贪生怕死,定会就此顺阶而下,未料她竟自尽。”
石秋心中有些惊骇:“那画舫之中尽是流,难道挨自己人的罚,竟让她宁可自尽?”
霍明珠背手立在月光中,轻轻摇头:“任何一个帮派想要在几年之内攀升如此之快,想必都有些不为人知的门道,今倒也是失算一招。”
石秋道:“算了,无论有没有昆吾砂,我都是要去剑湖宫一趟的,只是师,她死在这里,你却如何向云仙画舫解释?”
霍明珠一笑道:“有何难解?只说是鸣风山庄的霍明珠杀的,她们又能奈我何?”
石秋心中过意不去,但霍明珠然再与他多说,只示意他回去歇息,便自进房。石秋望着她紧闭的房门,心中忽然有些恍惚,他将那子尸身扛起,走到一间厢房之内放下,窗外竹影萧萧,便似有人拨云相探。
剑湖宫外传·镜珠 第二章 碧
滇南之地,一片奇异的湖泽,世代为剑湖宫所守护,无人能入内。日暮的时候,石秋发现了那山脚下的几缕炊烟。他将剑负在背上,朝炊烟之处走去。这是连行三日遇到的第一处村寨,还未进去,他便觉得有些不叮
寨子大门口立着一处绿竹门楼,上写“碧水寨”三字。滇南之地多苗人,所居也多是高脚竹楼。这些都不是奇怪的地方。他望着竹楼之上炊烟袅袅,停下脚步。这分明有人居住的村寨,却没有一点声响。哪怕是孩童稚拙的脚步声、打柴声,甚至是牲畜的唤声。
整个寨子里一片寂静,石秋走进寨门,又不一惊。他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突兀地存在于这静默中,一动不动地瞧着一个方向。他们都作苗人打扮,却如雕像一般,直到石秋走到他们身后,也没有一个人回过头来。
石秋不敢惊扰他们,又因左近一带再无别的村寨,看看这一堵堵人墙似着了魔般一动不动,便走到一座竹楼边,跃上二楼。碧水寨并不甚大,他一上去,便看清了这围起的约莫有一两百人,中间是一幅奇异无比的景象:约莫二三十口猪羊被赶作一堆,一个身着蓝丝马褂的老者与一个黑袍拙在圈中央,几个村人驱赶出一头羊,先到那子身前,那子袖摆一挥,不知施了何术,那羊又跌跌撞撞被赶到老者身前。老者思量一会儿,也依样而为,羊便恢复如常,被村人赶下。如此几个来回后,已有两三次老者施术无效,猪羊便都死在地上。村人似也不觉可惜,只是凝神瞧着黑袍子与那老者的动作。
整个碧水寨中,除了猪羊被赶时发出的叫声,再无其它声响。石秋站在竹楼上远远瞧着那黑袍子,见她额上束着一块紫晶石,甚是耀眼。他正看之间,忽觉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苗人孩站在他身后,一双清水般的眼睛正望着他。
石秋刚要开口,那孩抵住嘴唇“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又指指楼下。此时已有十余口猪羊死在人群中央,那黑袍子面有得,一挥手,地上猪羊的死尸不知如何便化为一滩滩血水,不复见其形。那子将手背在身后,向寨口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眼睁睁看着她去了,仍是无人出声。
直到那子的身影消失于一道坳口,聚集于寨中央的人们才似乎缓过一口气来,先是互相看看,再熙熙攘攘,慢慢往各自家中走去。那蓝褂老者立在原地低着头,也不搭理村人,只是苦思冥想。不一会儿人群散尽,便只剩他一人站在几滩血水之牛
“你从哪里来?”那苗人孩忽然出声,石秋惊了一跳。
“……江南。”他回过身,“……刚才他们……”
那孩晃了晃头,头上的银饰闪出些光芒:“他们在斗蛊。”
“斗蛊?”石秋想起了霍明珠告诫他堤防的滇南三术,心中一凛。
“是啊,那个沙漠来的人每年都来这里,和族长斗蛊。”孩的声音很明快,快速地说着,“有时死的牲畜少些,有时就像今天这样。”
“什么?”石秋不解,问道。
那孩道:“她下蛊,族长收蛊,收得了呢,那些猪羊便能活。不过那人每年都带些稀奇古怪的蛊虫来,这两年死的猪羊可越来越多了。”
“我只听说滇南蛊术极为厉害,没听说沙漠里也有人炼蛊。”石秋道。
那孩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