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这里,也许再也没机会出去了。”石秋道。
红儿一笑:“那就不出去吧,反正你也不出去。”在那淡蓝的天光下,她的语气如孩子般轻松。
石秋避无可避,终于道:“我没有一生一世来陪你。”
红儿的笑容一颤,但并没有消失:“间痴话,你怎么到现在还记得?”
石秋有些意外:“怎么?”
红儿道:“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可是我也能做大事,所以我也要来剑湖宫。”
“你能做什么大事?”石秋无奈地看着她。
红儿忽然收敛起了笑容,认真地道:“练武。”
石秋一怔:“练武?”
红儿道:“对,我要报碧水寨族人的仇。”眼神无比坚定,一如那暗之中向他回眸的时刻。
“你知道你的仇人在哪里?”石秋道。
红儿透明的眼中漂浮过变幻的神,让石秋心中一震:“现在不知道,不过总会知道的。况且,我看剑湖宫主人似乎对那个子也有点映象。说不定他认得她。”
石秋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走。”
红儿回头:“什么?”
石秋发怒道:“我让你走,离开这里。”
红儿和他目光对在一起,如针尖对麦芒:“不。”小小的孩,竟也有毫不逊的倔强,“你能呆在这儿,我为什没能?”
“这不是什地方。”石秋道,“你不该卷入这些事情,否则只是白白丧命。你母亲临死前,曾告诫我不要带你来这儿,倘若你坚持不走,你母亲如何安息?”
红儿看着他:“她本来就不是安息的,若我也这样一辈子做个碌碌无为的人,她更不能安息!”那一瞬间,她的脸给石秋的感觉已经不是孩子。
一只飞鸟拍打翅膀掠过他们的头顶,两人沉默了片刻。
“你可以去别处拜师。”石秋道。
“去哪里?”红儿睁大眼睛望着他,“哪里不都是一样?”
石秋竟答不上来。鸣风山庄吗?他便是从鸣风山庄来的,可无论哪里,最后的结果又有什么分别?
“我已经在这儿了。”红儿道,“你也在这儿,这样很好,咱们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
石秋眼中有深深的无奈:“红儿。”他忽然不忍心出口,无论是那句一生一世的虚幻,还是转瞬将至的永决。
红儿微笑了,不去深究他眸中的意味:“我也没有别处可去了,如果不是用碧水寨的事作为理由,剑湖宫主恐怕已经把我杀了。”
石秋看着她的眼睛,含笑之中那隐忍不露的伤痕,心中不触动:“你是怎么见到剑湖宫主的?”
红儿笑道:“他手下的侍卫把那宫殿守得像铁桶一样,我在这附近游荡了几天,快绝望的时候却碰到了一个从宫里跑出来的孩子,我陪他玩了一会儿,他就答应带我入大殿。”
“孩子?”石秋一时想不起这剑湖宫瞩么会有孩子。
“是啊,那孩子机灵得很,有时候,却坏得很像大人。”红儿道,“有个侍卫拦住不肯放行,他让那个人背着他玩儿,趁那人炕见时拔刀杀了他。”
“什么?”石秋吃惊,但他猛然明白了那个孩子是谁,那娇嫩的身躯挂在精铁栏杆上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稚弱脸上的笑容让他几乎想到阴沉这两个字。
红儿眼中也露出些许寒意:“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竟然这幂,不过他在剑湖宫中似乎很有地位,连宫主也不为难他。”
石秋望着红儿,右手一动,手指慢慢伸展成掌,气劲凝聚。红儿转过了头去科渺的雪湖,自顾自地道:“也不知那沙漠来的子和剑湖宫主有什么关系,不过他既然认为我的消息有用,那想必总不会是朋友……”
石秋陡然一指往红儿后背鹰窗穴点去,手指即将触到她衣衫,却有一人伸臂相隔,他的手碰到了那个人的手腕。那一瞬他已知道是谁。
苏婉云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侍儿思召跟在她身后。她看着石秋道:“除非她自己愿意,谁也不能将剑湖宫弟子送出雪湖。”
石秋心知无用,将手收了回来。红儿转身见了苏婉云,施礼道:“弟子见过师父。”
苏婉云走开一步,并不受礼:“叫我楼主吧,宫主才是你的师父。”
“楼主。”红儿认真地叫了她一声,“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武?”
苏婉云看了她一眼:“过几日,行过入宫之礼后。”
红儿望着眼前即将长久追随的子,忽然道:“楼主,所有新来的弟子都是住在雪湖北面的吗?”
苏婉云道:“几年之内是如此,参加比剑会之后,会有一部分人拨去银镜楼和玄星楼,专司铸剑或守御。”
“比剑会?什么时候会有?”红儿道。
苏婉云看了石秋一眼,道:“今年没有。”她审视着这个神态还有些稚拙之气的孩,“你想留在雪湖北岸吗?”
红儿一怔,用手指了指石秋:“他留在这儿吗?”
苏婉云垂下眼睑,片刻后,道:“你先随思召去弟子住处吧,行礼的时候要穿弟子服,不可再作苗人装扮。”
红儿还想再问,苏婉云却转过了身,思召拍了拍红儿的肩,红儿无法,只得随她向霜云楼后的一片房舍走去。
“还有几日剑就要铸成了,你……她可知道?”苏婉云望着红儿的背影,忽然有些说不出口“子”二字。
石秋露出一丝苦笑:“我与她相识不过几天,只怕再过了这些天数,她就该把我忘了吧。”
苏婉云有些惊讶:“几天?……她不是你未过门的子吗?”
石秋微微摇头:“你可听我哪一句话承认过?萍水相逢,当不得真的。”
苏婉云看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了一丝颤动:“可我看她的神情溶认真。”
石秋笑道:“她是认真地想拜任宫主为师,在此学武。”
“……”苏婉云不愿再深究下去,道,“那你试剑之事,她可知道?”
石秋摇了摇头:“任宫主命令已下,无可更改,与其现在就说,不如永远不要让她知道吧。颈我是离开了剑湖宫。”
苏婉云沉默了片刻,道:“早知如此,不如直接让你死在大殿上。”
石秋一怔,继而笑了:“好意心领。”两人对视,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在那笑容中提升了温度,苏婉云心里忽然有些柔软的东西在涌动,一如她默默承受任奇的怒火时。
剑湖宫外传·镜珠 第七章 幻
雪湖如镜,对影长桥,为剑湖宫弟子所畏惧,终年几乎无人踏入。一人一剑只影没入迷雾,始终是剑湖宫的记忆中不可抹去的一幕。但就算是如此高昂的代价,铸造神剑之人若能预见,只怕也是不会罢手的。祭剑之魂,远非涌身铸炉所能完结。剑湖大殿之中,苏婉云侍立在任奇座前。任奇一语不发,但也没有让她退下。他们就这样长久地在彼此身周的气息之中存在着。
银镜楼已七日没有动静,无门无窗,旁人无法窥探,但年年此时都是这般,是以众人也不疑虑。只是任奇派去碧水寨查探的剑湖宫弟子却也是七天七未曾有一人回来,青烟袅袅的大殿之中,两人的思绪沉沉地在地面漂浮,游移不定。
“宫主。”苏婉云轻声道,“天已晚,回寄傲阁吧。”
任奇不答,反是更深地沉浸在无声中,过了半晌,他道:“你瞧这剑湖宫,是否太寂寞了些?”
苏婉云道:“……何出此言?”
任奇站起身来,白袍自玉座上缓缓滑下:“只为承天剑炉一日剑成,所忆之人竟都成了离人,当真可笑。”
“……懂得隐藏锋芒的人,或许便不是尽心之人。”苏婉云瞧着他,话中的余音在浮沉的思绪之烟中回荡,“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任奇沉默了一会儿,道:“湖心异象,百年来历代宫主均不能解,这些,难道只能以天意二字解释?”
“宫主,我想,孟楼主或许有自己的缘由,就像当年的姜少陵一样。”苏婉云的声音变得有些柔和。
“缘由?”任奇道,“姜少陵有他的抱负,却棋差一招而不能成,这是他的命数。孟晓天从小在我手下,我知道他有心机,可却没想到,这心机竟是对我而来。”
想起孟晓天,苏婉云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说不出是为何。殿外有脚步声响起,两人相对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一动。
侍卫承影快步上殿,屈膝道:“宫主,苏楼主,银镜楼传来消息,说剑炉已开,剑已铸成,请宫主前去过目。”
闻得此言,苏婉云心中一震。任奇道:“这么快?”
承影道:“是。陆楼主已在银镜楼等候。”
任奇看了看苏婉云,道:“你留在这儿,我去一看。”
苏婉云点头,任奇走下玉座,与承影一先一后离开了大殿。暮四起,殿中未曾点灯,任奇的背影模糊不清,直至消失。苏婉云没来由的望着那个方向,怔了很久。她在殿中走了几步,回忆着方才的间对话,一时有些失神。任奇的语气虽然是淡淡的,但那话语之间,竟是从未有过的坦诚。
无论对谁,这似乎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难道,竟是那以命去赌的一掌,终于改变了些什么?在那之前,他们仿佛只有因剑湖宫大小事物而有交谈,距离从来都是不远不近,逾越一步,任奇便背转身去,或是退开。苏婉云的眼里刹那有柔波涌动,指尖微微地发热。
沉重的脚步声突然打断了她,略显慌乱。苏婉云抬头,只见昏暗之中,一个人影疾步而来,直上大殿。
“是谁?”她问道。
那人答道:“属下龙渊。”他已走近玉座,见座上无人,道,“宫主呢?”
苏婉云有些奇怪他的态度:“去了银镜楼。”
龙渊微一沉吟,道:“苏楼主,前几日派去碧水寨的弟子已经找到。”
“找到?”苏婉云心中一沉。
龙渊道:“……他们都死了。”
霎时之间,苏婉云眼中一片冷意:“……何时发现的?”
龙渊道:“就在刚才,银镜楼剑成之时。”他一击掌,殿外有侍卫数人,抬着歼尸体进殿,一股暗涩的血腥之气冲鼻而来。宫灯点亮,苍白无的死者面容充斥视线。
苏婉云走近细看,龙渊道:“属下已查看过他们尸身,致命伤皆在咽喉。看其剑路……”说到此处,一向精干的龙渊竟然犹豫。
苏婉云凝视着尸体脖颈处那干净利落的切口,眼中的冷意冻结:“是剑湖宫中人?”
龙渊沉然垂首。
“……难道,是孟晓天回来了?”苏婉云望向殿外,沉沉中仿佛有鬼影闪动。
龙渊道:“是不是孟楼主,不能断眩但是还有一事,恐怕非即刻告知宫主不可。”
“讲。”苏婉云不觉紧张,龙渊是很少以如此语气说话的。
“据飞鸽帮滇南分舵回报,这三年以来,从未送过剑湖宫一封信。”龙渊道。
“什么?”苏婉云一下子不解。
龙渊垂首:“也就是说,孟楼主的确已离开汁,但他并没有写信回来过。属下与含光彻底盘查过宫中弟子,得知……”他又是一停顿。
“快说!”苏婉云怒道。
龙渊道:“那些信都出自银镜楼。乃模仿笔迹而成。”
苏婉云说不出话来。
湖水倒映中的银镜楼静无声息,素衣弟子持剑巡守,远远的宫灯明灭,白袍宫主站在船头,在混沌迷湖的中格外注目。众弟子走到湖岸边迎接,神情紧绷,索任奇并没有看他们的脸。
银镜楼前错落的房舍之中,侍卫承影轻叩机关,楼前的一大片地面左右分开,露出一级级阶梯,淡橘的火光晕染而出。带剑弟子目送宫主入内,待他与承影的身影都消失后,机关门倏然关起。
通道中烛光明亮,走不多时便至楼中,正是自下而数的第二层。飞廊在上,树影斑驳,剑湖宫主轻轻一跃,落在银镜楼底。熔铸之声隐隐自楼底八间室中传出,炽热之气在湖下岩石包围中仍然逼人而来。
任奇站在那巨树之旁,承影入内通报。忽然之间,八方室中灯火亮起,正东方向一扇门打开,银镜楼主陆青缓步走出,虽在铸剑之地,却全身无尘,甚至一片袍角污迹也未沾。从那打开的门内,可见铸炉未熄,八室相通,壁上挂满未成之剑。
任奇未发一言,只是站在当地。陆青走前几步:“宫主,今日剑成,依铸剑谱中所载剑名,此剑当名‘寒影’。”
任奇道:“可曾取剑出炉?”
陆青道:“只待宫主亲手取出。不过,在此之前,属下有一事与宫主相商。”他脸上依然带着含而不露的笑容,眼中却神光微凝。
“哦?”任奇眉梢一挑,“说来听听。”
铸炉中轻微的炭火燃烧之声不绝,陆青道:“属下恳请宫主,自今日起,废除长桥试剑之规。”掷地有声,字字在空气中激荡,八角铸剑之室中陡然气息凝重。
任奇慢慢将手背到身后,很长时间,他与这些隐在银镜楼中的屏息之人对峙,双眼冷厉地望着陆青:“有何理由?”
陆青看着他,清晰地道:“自九天玄剑铸成,先代宫主立下此规,本意为精研铸剑技艺,与此神剑相切磋,方可知剑之灵好坏,但自湖心生变,凡入湖试剑者无一人返回,仍是年年如此,枉废所铸之剑,又折损宫中剑术超群的弟子,难道宫主就不为所动吗?”尾音抛向任奇,似无声之浪。
任奇静静地看了陆青一会儿,背后的手掌渐握成拳:“宫规传承,不可更改。”不容置疑,如一面墙般挡住了那无形中袭向他的声浪。
陆青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但他脸上的笑意却就此收起:“请宫主三思。”
任奇凝视着他脸上的细微变化:“陆楼主,不过几日未见,你似乎变得有些不同寻常啊。”周围无形的盯视如利刃轻刺他敏锐的意识,自陆青走出铸剑室,尚没有一个人出来过。
陆青迎视着任奇的双眼:“我也是万不得已。”
“哦?”任奇道,“怎么说?”
陆青眼中神出现了一丝波动:“自我接管银镜楼以来,所铸的每一把剑都凝结了我多年来铸剑的心血,却每每得主便要消失于世上,太过无谓。”最后一字出口,气氛突降。
任奇的身影在树下不动如山:“以剑祭湖,是剑湖宫最高的荣誉,况且,你以为百余年来数代宫主皆想不到这些?”他的语意已然是对待下属最冷的态度。
陆青神凝重,再也不见一丝笑容:“祭湖之剑铸造材料不能与铸剑谱上有一分差别,可百余年来,并不见湖心异象有一分减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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