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涛沉默了片刻:“在你眼里,只有断雁是对手吗?”孟晓天望向他:“亦敌亦友,非敌非友,可敌可友。对我来说,你们几个都是如此。”眼中清冷冷的光芒让叶听涛心中一动:“我希望有一天敌友之分明确时,你不会将楚姑娘也算在内。”
孟晓天的手微一停顿:“……她是你的人,不是战场上的兵卒,是吗?”人。叶听涛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观湖台旁,几株冬樱娇妍轻媚。
“我并不想让她常年停留在战场上,身在其中的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最后能活下去。”叶听涛凝眉远望,孟晓天看着他,嘴角露出深浅不辨的笑意。是敌是友?似乎在这样寂静寒冷的冬里,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重要。像是否曾经说出口的风絮轻恋,转首间也会挥散而去,只留淡淡的余。
“活不活下去,只能问老天。走吧,看来今,断雁不会来了。”孟晓天转身,眼前的景象瞬间有些迷糊,冷风中他的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叶听涛伸手扶住了他,没有迟疑,一股浑厚的内力自掌间注入他的身体。孟晓天并没有反抗,闭目定神,脸上依旧挂着些嘲讽的微笑。叶听涛只觉得他体内气血翻涌、经络无力,蹙眉道:“你怎伤得如此厉害?不停下调理,岂不是狞开玩笑?”
孟晓天眉间淡然:“一时不慎。”待叶听涛撤回手掌,一笑道,“多谢。”说着示意他往回而去,叶听涛见他不愿多谈,也就不再说什么。想来一生自负,这般被人重伤也并不光彩,但方才那一刻似乎已让两人之间的防备悄悄散去,那种姿势若是在敌人之间,早已有千百种方式去袭击。望着他如雪的身影,叶听涛心中竟然也有柔和之意涌动。玄星楼主,如果是在世外之地的剑湖宫,他何须这般强撑?只不过,这个人从来只以嘲讽的微笑应对风寒,仿佛从不在意。
回廊之旁,几座精致屋宇中仍然亮着烛火,楚玉声跟着一个提灯侍往客房走去,尚未到时,便远远瞧见那屋中灯烛莹然,她问侍道:“你说的客房是那间吗?怎么里面有人?”侍道:“上面吩咐下来是那间,也许有人在里面等姑娘?”楚玉声将信将疑,待走到屋前,那侍将门推开,却见灯烛边夏荷衣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夏姑娘,你不是去睡了吗?怎么在我这儿?”楚玉声走进去,只见那房中摆着一张乌木几案,上面一柄绿玉如意,与易楼的客房甚是相像。侍临去将房门掩上,仅有一线月光落于地面。
“哧”的一声,一道银光直袭向楚玉声胸前,夏荷衣右手竟暗握了一柄短剑,趁她别顾的那一眼,剑出如同流星,迅速而沉稳,看起手之势,便知是紫霄派剑法。堪堪要刺中时,楚玉声举袖一档,短剑着于手臂,“叮”的一响,夏荷衣吃了一惊,随即领悟她袖中藏有什么金石之物,但也没淤攻击,将短剑收了回来。
刹那的惊愕,楚玉声沉下脸:“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夏荷衣审视着她:“你要是不举臂去挡,我也不会真杀了你。”
楚玉声偏过头,她对夏荷衣并无好感:“你服了八石丹,不要轻易动武的好。”夏荷衣脸凝白,这一日哭得太久,眼睛也微微浮肿:“我知道,我一来就给你们添了麻烦,我……”她心绪又有些激动,“我只是不明白,我的功夫明明比你好,为什么只有你能帮得了叶师兄?”
楚玉声听了她的话,倒是一怔:“你觉得你也能帮他,所以就来试我?”夏荷衣想着她话中的意思,眉头微拧:“怎么,很可笑吗?”楚玉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不是,但你若要帮他,试我是没用的。”
夏荷衣觉得她语气淡淡的,透着一份疲倦,也并无得意之,反而有些气恼:“现在我已经服了八石丹,七天之后或许就会死了,算是我杀人的代价,也不欠你们什么。”楚玉声走到乌木几案前,目光停在那柄绿玉如意上:“你以为你服了八石丹,你师兄会不管你吗?”尾音凉凉的,飘在夏荷衣身周。夏荷衣一时无话,有些愧疚,听到后半句时,亦有些欣然。
“他不会不管你,因为他是叶听涛。一句誓言,可以让他出生入死。”楚玉声背向着夏荷衣,语速有些慢,“就像玄珠心境,罗境主,还有你。但你不该到这里来,在必须有所牺牲的时候,不该逼他牺牲你。”语调突然的柔中带刚,不着痕迹的斥责。
“……牺牲我?”夏荷衣望着她的背影,“什么意思?”
楚玉声转过身:“你知道你师兄在做什么,所幸的是,现在并不是那个时候。不然的话,这七天,足以让他全盘皆输。”门缝中有寒风钻进来,她抱住自己的臂膀,“我们会想办法解你的毒,但不管能不能解,七天之后,你都不能再跟着我们。”
夏荷衣呆了一会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跟着他,好像两个人是一个人?”楚玉声沉默了片刻,轻轻笑了笑:“两个人是一个人,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东西,睡一样的地方,所以死的时候也会一起死。叶大哥一直是个很寂寞的人……或许,就是这样吧。”
“一起死?”夏荷衣觉得眼前丽的子眼中忽然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像温热的掌心融冰成水,“……我从小和他在一样的地方长大,玩一样的东西,学一样的功夫,我只是没有江湖经验,我……”
楚玉声摇了摇头:“夏姑娘,你回去休息吧……很晚了,我很累。”阴影中,她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夏荷衣突然觉得自己今确实不复,一样的话,从她们的嘴里说出所指却全然不同。她在原地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一顿脚,推门而去。月光大片撒落进来,好似白纱曼舞,覆盖在楚玉声身上。
然而那一她直到天微明,还在浅浅的梦魇中无法熟睡,衾枕寒冷,一个个人影冲杀来去,她努力辨认哪一个是叶听涛,却总似是而非。贴着手腕的一对利剑有着微温,可仍然坚硬。当第一缕晨曦落在樱洲的屋瓦上时,她坐了起来。
黎明的时候,竟薄薄落了一层雪,整个玄武湖都添了几分清气。樱洲侍的脚步有些匆忙,十几个一批,踏着绿荷桩前往各处画舫。不过是旭日之时,已经没有人待在房里。楚玉声敲了敲叶听涛的房门。无人回应。她等了一会儿,想走开,低头之际却看见了地上的积雪。虽然很薄,但除了她的足印,没有别人。
雪是在里下的,那么叶听涛应该还在房里。她又敲了一下门,这次用的力大了些,房门竟些微开了,仿佛没有关好。透过那一线缝隙,楚玉声看见叶听涛盘膝坐在上,双眼紧闭,似乎正在行功。
她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侍,没有回去,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刻工夫。叶听涛醒来,径直下走出来,门开处,是楚玉声清淡的双眼。如同雪光造成的错觉。“你若练功,该把房门反锁。”她微微含笑。
“昨我回来时这儿已经没有人了,云仙画舫的地盘,不必担心。”叶听涛见她的脸冻得雪白,但这一刻工夫,却始终没有进屋。他心中涌起一片潮汐,她额角细碎的头发如初的青草。
楚玉声并不知道他的念头,望了一眼回廊道:“刚才我见这儿的侍似乎一早就起来了,想必陈舫主也不会赖,趁现在还清闲,不如去找她?”
叶听涛一怔:“这么急?”楚玉声垂下眼睑,眸光轻动:“……夏姑娘只有七天,耽搁在这儿,是不会有人告诉她八石丹如何解的。”叶听涛凝望着她,道:“好。”他想握住她的手,因为他知道那手一定冰凉,但就在快要碰到的一瞬,他又停下了。
“听说今天舫主要宴请贵客,是鸣风山庄的人呢,船主都去落梅画舫准备了……”侍的话顺风传来,正要离开樱洲的两人都停了一停。
“鸣风山庄?”叶听涛重复了一遍。楚玉声回头看去,她听到了脚踩积雪的声音。那脚步属于一个轻功并不甚佳,或是受了内伤,步履微沉的人。
“所以,要找陈清,还得尽快。”孟晓天站在他们身后,目光却望向广阔的湖面,那万顷波光之中,有一座最大的画舫,飞檐如挑、气势如宏,“断雁要是现在来,说不定玄武湖上,又要有血光之灾了。”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五章 千帆尽,在水如尘
终年不会移动的绿荷桩错落于湖面,人影飘行其上,便有些似真似幻。寒梅雕饰的画舫停于湖心,待行近时,楚玉声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两三个船主装扮的拙在舱外,神紧张,有隐隐的对峙之感。上得舫来,尚不及问,那菱叶船主便向他们道:“舫主有事,暂不能见客,请几位先回樱洲吧。”
“有事?”孟晓天锐利的目刚直望向舱里,所有的人都摆着警惕的姿势,“是有人来犯吧?”
菱叶愠道:“孟公子,这是云仙画舫自家的事,还请不要过问。”
孟晓天笑道:“有人来犯是你们自家的事,可若那人是来找东西的,单凭‘落梅玉梳’,恐怕抵挡不了。”说着径直往里走去,菱叶想阻拦,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楚玉声与叶听涛也随后跟入,红帐高烛、席宴未开,却有一片血光沾染。侍的尸体横卧于地,脖颈几乎全部被切断,可以想象落刀的一刹那血红狂喷的情景。
看到那犀利整齐的切口时,进来的三人就明白是谁来了。这个人的刀有风之速,且纯粹不含杂念,一如他的残酷与狠毒。孟晓天微微一笑。
“怎么,你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看着站在席边的陈清,刀架在她的脖颈上,但持刀的人然是他以为的那个。
“我是一个人。”断雁抱刀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对峙,“来赴约,只是碰巧遇上她而已。”
“哦?”孟晓天的目光落在萝身上,“这么说,只有她是来找东西的?”他有些惊讶,因为如此说来,门口的尸体并不是断雁所为。
“万相无尘剑在哪里?要怎样,才能去湖底?”萝狠狠逼视着陈清,血迹未干的刀散发着冷光。陈清沉道:“玄武湖不是我造的,我不知道。”萝澄澈的眼中锋芒毕露,握刀的手秘收紧。
下一刻,断雁的手按在那把刀上,稳稳地压住了起的攻势。萝侧头,两人目光对视,挑衅与不屑刹那撞击。“杀了她,你走不出去。蠢货。”断雁冷冷地道,寒冰般的锐意让人心神为之一夺。楚玉声和叶听涛都没有出声,重天冥宫使刀最快的两个人相遇,生与死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是你走不出去吧?”萝傲然道,“万相无尘剑在玄武湖底,这里是云仙画舫的地盘,她们怎么会不知道?”
“云仙画舫占据玄湖武,不过是五年之内的事。”孟晓天悠闲地看着他们,他不相信在这些人的注视下,萝能杀得了陈清。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哼。”萝眼中的杀意迅速凝聚,汇为一道利光,断雁按刀的手腕上一丝鲜血流下,刀锋缓缓地偏转,就在离开陈清脖颈的刹那,化为流星疾砍向断雁。那一道弧光让人目眩神迷,是快到极致的华与力量,或许只于对着断雁的时候,萝会挥出这样完的一刀。但同样,面对着断雁,这一刀终究落了空。
孟晓天还略显苍白的脸上有叹息的表情,与断雁相比,风年毕竟还是差了一些,否则那天在淮安城,他已在一掌下丧命。
劈山般的一击,在断雁轻巧的侧身间化灭,萝微微变,她知道如果失去先机,将再也没有战胜这个可怕刀磕机会。就像沉星少主常对她说的:要胜过断雁,就要学会不让他出刀。
“……蠢货。”画舫之中,这两个字重重砸在萝身上,四散开来。晗灵刀没有出鞘,仿佛一个无法返的冷眼。萝看了看四周的人,纯净的眸中透射出一种决绝的恨意,在陈清没有下令围堵之前,她几步抢出画舫外,踏着绿荷桩而去。
“陈舫主,你没事吧?”沉寂了一阵后,楚玉声走到陈清身边,她似乎在萝走后的某一刻看见了几年前的陈清,那种骨子里的软弱终归是难以克服,即使伪装得再好。陈清摇头:“没事。”她很快地恢复了威仪之感,向断雁施礼道,“多谢相救。”
断雁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转向孟晓天:“我来赴约,现在赴完了。我走了。”孟晓天一怔:“还没说够三句话,就要走?”断雁冷酷地道:“又不是人,说这么多话干什么?”然而目光却在孟晓天脸上打转。
这时叶听涛道:“五年未见,有些事还须商议,不如停留半日。”断雁道:“我知道你们要商议什么,但我还要去取我的答案,到时再议不迟。”虽仍淡漠,语气已有缓和。
“什么答案?”孟晓天跨过一具尸体,走到断雁面前。
“‘蜀中双刀’韩北原,我让浣纱谷的谷主弄醒他,若要答案,窘浣纱谷来找我。”言毕,他向外走去,却又回头向孟晓天道,“风年已经回瀚海,你要找他算帐,恐怕阑及了。”
孟晓天哈哈一笑:“只是扯平了,有机会再说吧。”断雁嘴角亦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现在要你接我的刀,也是强人所难了,等你找他算帐的时候,连我一起算上。”黑影一晃,消失于画舫之外。
断雁去后,菱叶等几个船主急走进舱中,见陈清无事,都松了一口气。侍的尸身很快被清理掉,血迹除尽,只是那血腥却一时不能散去。陈清邀孟晓天等几人走出舱外,湖风吹来,气为之清。
“陈舫主,你认得刚才那个黑衣男子吗?”楚玉声道。陈清向她微微一笑:“我曾是易楼的人,怎会不认得?……但我杀不了他,不如装作不识,否则,徒然送了命而已。”楚玉声默然。或许这便是陈清能够迅速崛起的理由,就像方才危急时,最重要的几位船主都奉命退出舱外,如果萝出刀得手,那么就可以有人接替舫主的位置。这亦并非无情。
陈清没有去想这些,她站在船头道:“今早不太巧,见了些血光,不过你们几位这么清早来找我,想必也是有事吧。”
叶听涛道:“不错,刚才虽然舫主说不知道万相无尘剑的下落,但容我再问一句,舫主可曾听说过此剑?”
陈清回过身,摇头道:“孟公子刚才的一句话虽是为我解围,但我云仙画舫进驻玄武湖,的确只有几年时间。就算湖中藏了什么剑,我也真是不知。”叶听涛点了点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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