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碗滚烫的茶水便泼在那弟子脸上,只烫得他“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茶棚中三两茶客都是一惊。角落里有个系着面纱的绯裙子也抬起头,她因在喝茶,面纱解开了一角,目光正巧与车中之人相遇,彼此都微微一怔。
的是那人看似重病,还出现在此风雪严寒之地,而那人却迅速地放下车帘,思量了片刻,又捻起一角,向那正擦着脸的弟子低声道:“你胯棚角落里那个子,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那弟子不敢再说歇宿之事,看了半晌,摇头道:“没见过,江湖上有名气的人也不多,可能是过客吧。”
另一个佩剑弟子却道:“我看她头上那支钗倒是挺名贵的,寻常人走江湖不会带这种东西。”车中人闻言,又再掀开车帘,见那子乌发上斜挑着一支朱红的玉钗,上面依稀雕着数只鸾凤之形,映称着冰雪白地,格外耀目。
“都说人爱漂亮,明明系着面纱了,还不忘记叫男人注意一下。”那被泼脸的弟子似乎无处泄恨,故意道。
车中人沉默片刻,目中冷光泛起:“九鸾钗,这个东西,很净于江湖中出现过了。”他微微冷笑,忽然放下车帘,从大车中走了下来。佩剑弟子吃惊:“庄主……”那人不答,在茶棚边拉了条长櫈坐下。这时那绯裙子已付帐起身,并没淤系面纱,便走到枯木旁牵过自己的马。马鞍旁牢牢系着一个狭长的琴匣,刻纹古意,显出自名家手笔。
“是……铁琴阁的琴?”佩剑弟子轻声道。
“跟着她,这是上天送给我卫彦之的,怨不得我。”黑须微动,腊黄的脸现出一个阴冷无比的表情。
他们没淤乘大车,而是将车寄在了茶棚中。这日路过之人不多,卫彦之与几个弟子并未惹起旁人的注意,潜行于小道曲折之中,不一会儿随着那子到了一处路口。向下是北域万里无尽路途,向上是枯木廖落的贺兰古径。她没有犹豫,径直拍马向上而去。
卫彦之的神情有一丝抽动,他想起他有一个儿子就是死在贺兰古径里。和死在剑湖宫银镜楼的那个一样,他都没能看到他们的尸体。
绯裙子背影轻盈,如一抹红霞,在古径中停下。除了她和藏身于古径入口处的卫彦之等人,这里唯有初料悄冷风,和彼时与青衫之人依偎于古木后的记忆。血腥与杀戮在这记忆中变得虚无,变得无足轻重。剑湖宫之战,他与他的名剑一起再次为江湖所传诵,然而在闻知此事后,她的第一个念头是想知道他是否受了伤,是否还为那些不愿相告的往事所困扰。
一缕微笑,又似叹息般浸染眉头。她没于汁大地上找这个人的踪迹,而是直接等在了这里。但直到今天,她等来的第一个人却非如所愿。
“姑娘,这里太偏僻,你不该一个人来。”黑须男子给她的片刻印象便是想向后回避,几个佩剑弟子亦现出身来,阻住了贺兰古径的入口。
“我来这里弹琴,与阁下有什么关系吗?”绯裙子松开马缰,那马踱到一株枯木边。
卫彦之精明地笑起来,笑中却有急躁之意:“若是我没记错,你头上的九鸾钗是重天冥宫的东西吧?”
绯裙子一怔:“重天冥宫?那是我哥哥送给我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卫彦之向她走近了两步,双手拢在袖中:“你只要记得五六年前在江北阴山,有一个叫叶听涛的人曾经杀死过重天冥宫少主的爱将,就行了。”
“你……”绯裙子没有向后退,因为即使退了,卫彦之也会继续向前,“你是说这钗是他们从重天冥宫的人手里夺来的?”
“这不重要。”卫彦之冷笑道:“只证明了你是叶听涛身边的人,现在我身边正缺这个人。楚姑娘,你想试试鸣风山庄的剑术,还是直接跟我走?”佩剑弟子像一堵墙一样站着,但目光中的杀意并没有多少。
楚玉声看了卫彦之一会儿,反而微微一笑:“你缺人?你缺的不该是剑吗?卫庄主,听说你在剑湖宫一败涂地,滋味可好?”
卫彦之仿佛有些意外,打量着楚玉声:“……没想到,叶听涛的人倒是很会说话,我虎落平阳,不过,今天能捉到你,也是反败为胜的天赐良机。”
楚玉声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但随即沉下眉头:“你捉我也没有用,我对你的任何一个敌人来说,都没有重要到可以放弃你要的东西。”骏马鞍旁系着的琴匣触到了古木,发出碰撞的轻微响动。
卫彦之的手从袖中露出来,身后的弟子目光微凝,他看起愧不在意楚玉声的话:“不放弃,迟疑片刻也好。不过你如此姿,竟然连一个愿为你死的人也没有?楚姑娘,我鸣风山庄的弟子可都不会怜惜玉,你不要后悔。”
楚玉声在袖中捏紧了双剑的剑柄,眼神却向古径的入口处掠去:“我说的是不放弃你要的东西,不是其它。鸣风山庄比不上剑湖宫,就是因为你抢了一辈子,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
“哈哈……”卫彦之笑起来,隐含恼羞成怒,“一个人,竟然敢这么说话,你不去把叶听涛拖入温柔乡,却在这里干什么?”楚玉声看见他的右手三指轻轻一挥,身后几个弟子向她走过来,连剑也没有拔,似乎要擒住她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绯红的裙衫在风里飘动,瑰丽宛如雪中红莲。就在那两只手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双剑的光芒在那惯抚弦音的腕底闪出,柔而不弱,迅捷无比。那是飞燕穿过丝柳时的一道红痕,广袖舞动,当先两名弟子不曾堤防,两只手掌便被疾削下来,落在雪地上。
惨叫声突兀而起,卫彦之勃然怒道:“连个人都抓不住,一群废物!”腊黄的脸气得发白,人落魄时,所有的事仿佛都在与他作对,那为银镜楼主掌击所伤之处又剧烈疼痛起来。就在这时,古径入口处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这人不是你的,你捉了她,到不了明日子时就会被人杀掉。”
长靴踏着雪地而来,黑披风轻扬,和蔼俊俏然而又阴白的脸,不露一丝杀气。“风年?……”楚玉声不惊奇,在那一日的贺兰古径,她也看到过这个人。那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同伴,挥刀之间血光四溅。
风年向她有礼地笑了一笑,看着卫彦之:“我本想跟你做个交易,把她让给我,我就带你去见少主,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耐心了,想活命的话,就快滚吧。”
卫彦之胸中怒火愈加燃烧,平素眼中的精明之气渐渐被火焰焚烧化去:“哼,你重天冥宫的大护法断雁也被我耍弄过,你又算什么东西?”
风年好整以暇地亿身边的一株古木上,也像极当日的模样:“他劫了剑湖宫主,对冥宫的好处比对鸣风山庄更多些,何况你又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反而后院起火、栽赃嫁,又失去了冥宫这个可能的盟友,你说你是耍弄了断雁,还是耍弄了自己?”
卫彦之气结,他苦心对付任奇多年,终于在阴差阳错之下让其暂时失去功力,原本已有把握将霜云、银镜、玄星三人劝降,未料奇变陡生,仍旧功亏一篑,不由心头一滞,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那几个佩剑弟子见势不对,有一人忽然道:“这位大侠,我们只是鸣风山庄的弟子,听命于卫彦之是迫不得已,希望你高抬贵手……”话音中满是谄媚之意,楚玉声认出那人便是先前茶棚边,被卫彦之泼了一脸烫水的人,她不微微摇头。
风年没有回应,仍是瞧着卫彦之:“你看,你不愿意听人说的话,可她说的就是对的。你什么都没有,连儿子也死光了,拿什么去和剑湖宫主比?”
卫彦之“嘿嘿”冷笑两声:“谁说我什么都没有?……现在任奇在你们这些人手里,要拿《八荒末世图》来换,就让他那些弟子们……去找上一百年,到时候,他还不是和我卫彦之一样的下场?……让他风光一辈子,当剑湖宫主,哈哈……”他沙哑干笑起来,让人背脊发凉。
风年眯了眯眼睛,饶有兴味地道:“你为什么这棉剑湖宫主?难道只因为他比你有才能?”楚玉声眉头微蹙,她不明白风年为何不尽快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相遇,但在这种时候到贺兰古径来的,绝不会是路人。
卫彦之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腰间被陆青所击的一掌当时并未如何,其后一路却渐渐发作起来,他脑中有些混乱,愤愤道:“我恨他?是啊,为了扳倒他,我了半辈子,连老婆都送去剑湖宫当卧底……只要他死了,我就是剑湖宫主……”些微疯狂的神自话语间流出,在那一瞬间,风年抬起头,仰望了一下灰白的天空。
“小心!”楚玉声叫道,佩剑弟子按着剑柄,但并没有人出手。风年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量向他扑来,视野边际仍残留着一丝天空的影子,前胸已在卫彦之掌力笼罩之下。竭尽残余力气的一掌,掌影甫动之时,所有人都明白这已是最后的机会。风声忽紧,远处,有马蹄声缓缓而来。
“嘭”的一声,卫彦之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古木的树干上,枯枝颤抖,树皮被震得脱落下来。他已无法很快地转动身形去追击,黑衣身影如魅如电般绕到了身后,右袖一挥,其余人看见一阵黑的粉雾笼罩而下,楚玉声目中微微有些颤动的神。九星千叶,蚀人命于一瞬。
没有任何余地,卫彦之重重地摔倒下去。冰霜凝结的地面白亮如星,最后一刻,那些光亮在他眼中幻化成剑湖宫主的一身白袍,清贵高华、不沾纤尘,伫立在试剑桥上。那是他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颜,从少年时开始,任奇这两个字,就是无法解脱的魔咒。
总有些人可以得到上天的眷顾,不问世事便站在武林的顶峰。但那只是最少最少的一些人,众生芸芸,多还是在天地间辗转,寻找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一切火焰与光芒渐渐熄灭、暗淡,卫彦之的手掌却在雪地中摸到一片坚硬的东西。那并不是石头,凭手掌中的感觉就可得知。他低下头,在冰雪覆盖之下,露出一张人脸。五僵成冰块,蒙蒙难辨,脖颈中有一道彻底切断的刀痕,血迹早已结冻。只因那尸体倒卧在隐蔽处,竟始终没有被人拾去过。
“是……是……”卫彦之直着脖子,颤抖着想说出“少华”两个字,但发黑的脸颊上肌肉愈渐僵硬,眼前的白终于也被无底的幽冥所吞噬。他扑倒在那具尸体上,恰恰将其盖住,便再不动弹。
风声呼啸,几个佩剑弟子神慌乱,惴惴地瞟着风年。楚玉声轻轻叹息,某一刻,她在卫彦之的眼神中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虚枉无尽,不可捕捉,如同落霞山百年如一日的残生。
“你们,滚吧。”风年突然道,看着那几个佩剑弟子。几人如获大赦,直奔出贺兰古径,将雪路踩得哧哧作响。古木旁,楚玉声的马仍然站在那儿,原地踱来踱去,琴匣不时地碰到些什么。
“你为什么来这里?”风年没有看卫彦之的尸体,转过身,凝视着楚玉声。
“你呢?”楚玉声也瞧着他。
风年一笑:“我要入关接应从永宁府回来的手下,但在关内小镇上我看见你,还看见另外一些人……我出现之前,你害怕吗?”
迟到已久的一个问题,楚玉声仿佛在探究着风年的想法,思量了片刻。黑衣之人依旧亿树干上,姿态有些懒散:“你要知道,卫彦之想用你作为与冥宫结盟的一个条件,但现在他死了,我一样可以把你带去给少主……毕竟,你是和叶听涛在一起最久的人。冥宫人马正在撤出汁,用到你的时候,也不远了。”
楚玉声雪白的脸露出笑容:“看来我还真是不该露面,竟然有这么多人以为凭我的命,可以让叶听涛放弃所求?”她的笑容中并没有丝毫害怕,反而露出淡淡的舒缓和甜蜜。九鸾钗在冰霜的亮光中华傲然。
隐隐的马蹄声在古径外岔路口停下,风年笑道:“你觉得不能吗?”他站直身体,走到楚玉声面前,“可惜我不想去试一试碧海怒灵剑的锋刃,萝又刚好不在,否则,我倒真想知道能不能。”
楚玉声忽然明白了他所说的“看见你,还看见另外一些人”是什么意思,风年并不热衷于杀戮,更多的时候,他会在不触犯冥宫利益的情况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楚玉声也听到了马蹄声,她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没有听清风年接下来说的是什么。或许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记忆里模糊的风声絮语。
“你觉得这里会有人吗?荒凉得草都长不出来。”略带嘲讽的语调,华衣公子的影象在古径入口处出现,看到他们,不怔住。风年抱臂微笑:“好久不见。看来我们的命都很硬,没有被对方打死,也没有被别人打死。”
孟晓天回过神来,报以一笑:“现在已经扯平了,但以后还说不定。”他方才的第一句话是在问一个人,然而问完后那个人就看见了古径中的情景,于是也没有回答。绯裙如画,飘扬成眼底的一阵涟漪,那人没有走下积雪古径,也未发一语。
风年跨过卫彦之的尸体,走到离孟晓天两丈之处,与他身旁之人晗首示意,却没有直接出言:“我看你们来得不够快,先在这里踩死了一只蚂蚁。”他转而望着孟晓天,“我不为立场,也不为情势,虽然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断雁,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告诉你。”在他身后,绯裙子走近几步,明丽的脸庞流露着注视的神情。
孟晓天于风年提步一跨时,发现了卫彦之扑倒在地的死相,他微微一惊:“……看来,我们的确是来晚了。趁早杀了此人,倒也绝了后患。不过目前除了与断雁身在何处有关的事,别的我并不感兴趣。”
风年抱臂而立:“这句话很简单,如果你能见到断雁,就劝他离开重天冥宫。如果他不肯,就是你们刀剑相对的时候了。”
孟晓天有些意外:“劝他离开?什么意思?”风年走到他身边,脚步没有停下:“这个我不能说,毕竟我还是重天冥宫的人。往此北去两日脚程,可到乌里雅苏台,言尽于此。”话完时,身已在古径入口处,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青衫微动,古径中的提起长裙轻盈地跨上台阶。风年笑了笑,黑衣扬起,身影消失在关外曲折的小道上。
驮着琴匣的马慢慢地踱步,低头寻觅杂草。孟晓天望着楚玉声,这个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贺兰古径的子,自看到她起,叶听涛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似乎越是该说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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