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另一回事。你们要是不承认拿了钱,我就要向你们的上司直至最高领导人控告。几个警察听了面面相觑,知道这钱是不好私吞了,便说你去外面等一下,我们需要研究。他到外面等了不到五分钟,研究结果出来了——戴上手铐,宣布逮捕,当天就下了水牢。”
“水牢?”汪虹吃惊地问。
“真正的水牢,地下室,齐腰深的臭水,水上漂着死老鼠,肚子鼓得跟气球似的。这还不是真正的灾难,真正的灾难在后头——还听吗?”
“那几个警察对他倒是不打不骂,就是轮着干他屁股,鸡奸,你们懂吗?就是…”
吴霞打断,“你就别解释了,都比你小毛孩儿知道得多,快说吧。”
“几天下来,骨头也泡软了,屁股也弄烂了,那真是生不如死呀。这边儿他姐夫一看怎么小舅子没回来,他打电话说是这趟车呀。就去找那几个问,才知道他那小舅子因挟带美金出境已经被蒙古扎门乌德警方拿下。赶紧交涉,那边儿挺硬,说是有这么个人,触犯了蒙古法律,要依法治罪。姐夫急了,便通过私人关系找蒙古上层,据说一直找到蒙古总理的老婆。上边儿发话了,让把人送到乌兰巴托审查。弄来问了几天,美金没收,人放了。小子屁股弄烂了,不能坐,也不能仰面躺,只能趴着。车到二连浩特,一副担架把他趴着直接抬医院去了。”
大家都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吴霞说小玉:“你也给我小心着点儿,哪天烦了我们也在半道儿上报告。”
小玉说:“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毒似蜂呢。话又说回来了,也就是咱中国人的屁股,弄烂就弄烂了。他要是弄烂美国人的屁股试试?不派飞机把乌兰巴托炸个底儿朝天才怪!”
小玉回来了,她们既有了壮劳力又有了熟练工。货很快就上齐了,小玉拿来一包大号尼龙编织袋,帮她们把货死死地塞进编织袋里,外面又用胶带纸一层一层地缠起来。汪虹试试份量,根本抬不动。就对小玉说:“不行不行,太重了。”
小玉说:“知道为什么叫‘滚大包儿’吗?滚呀!”
汪虹试着一滚,还真行,原来“滚大包儿”是从这儿来的。小玉也自个儿上了一些杂货,都齐了,就去买票。买票难了去了,多亏有小玉,生排了一宿队。小脸儿黄黄的拿着票回来,把吴霞心疼得不得了,说:“快睡会儿吧,把你累坏了。”
小玉却满不在乎,说:“没事儿,我爷爷那会儿连粥都喝不上了还熬鹰呢,十几天不合眼。”
吴霞说:“你就别散你们家那点德性了,上床睡觉!”
正文 第十二章 孤独的中秋节 字数:6724
到了日子,四个人雇了两辆板儿车,先把带不了的大包儿办了托运,剩下的大包儿直接上了站台——小玉早跟这儿混熟了。
这时候已经跟汪虹走那时候大不一样了,站台上到处都是去莫斯科的人和货,热气腾腾。每个包厢里都装满了大包儿,给人留下的睡觉地方只剩下一点点。小玉跟汪虹她们三个是一个包厢,由小玉负责安排大包儿的摆放,稍微还有些空地儿。这趟车不走二连浩特,从满洲里出境直接进入俄罗斯。在满洲里停了三四个小时,查验护照带换列车轱辘。刚进入俄罗斯国境,又停了,俄国边检人员上车检查。说是检查,其实就是敲诈点东西。进入汪虹她们包厢的是一个英俊的中尉,他先行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用英语说:“Passport。”四个人都把护照交给了他,他却不走,笑眯眯地站在那儿。
小玉说:“你们谁也别吱声儿,我来打发这孙子。”
他取出一盒泡泡糖,递给中尉。
中尉说声谢谢,赶紧把泡泡糖装进军装口袋,依然不走,还笑眯眯地站着。
小玉没招儿,又拿出一盒过期八百年的蜂王浆和一小盒清凉油送给中尉。
中尉迟疑地问:“这是什么?”
小玉取出一瓶蜂王浆,一仰脖儿做个喝的动作,问中尉:“OK?”
中尉说:“OK。”
小玉又把一根指头在下腹部缓缓竖起,又问:“OK?”
中尉微笑,说:“OK。”
小玉说:“捷乌什卡,”他用手在腹部划了一个弧度,意思是喝了蜂王浆以后的结果就是使小姐怀孕。
这回没等小玉问,中尉连声OK。
小玉做哭泣状,学着女孩儿的腔调说:“妈咪,涅。”
小玉从中尉手里拿过清凉油,打开,用指头做蘸的样子,然后在腹部一抹,用手向下一摆,意思是小孩儿没有了。
中尉眉开眼笑下车去了,两三分钟就跑回来,发还盖好入境章的护照,对小玉说了几句俄语,匆匆走了。
小玉说:“这孙子说要赶紧找小姐去。”
吴霞就骂小玉:“你小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坏呢?”
大家就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第一个俄罗斯小镇叫贝加,据说只有万把人口。当列车缓缓驶进站台准备停下时,汪虹发现站台上挤满了俄罗斯人,向列车招手致意,小孩子们则欢乐地追着列车跑,像过节一样。汪虹吃惊地喊:“小玉,你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玉正仰在上铺打盹儿呢,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说:“都是来买货的。”
侯玉花问:“那咱们卖吗?”
小玉说:“不卖,这儿卖不出价儿,停的时间也短,没劲。下一站卖,下一站是赤塔。你们几个别吵我,让我再迷糊一会儿。”
几个人就从车窗探头出去看,好家伙,俄罗斯人把下到站台的中国倒爷儿团团围住,口里嘈嘈地也不知嚷些啥,逮什么买什么,就跟疯了一样。站台铃声一响,倒爷儿们杀出重围跳上列车。望着缓缓开动的列车,俄罗斯人个个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遗憾表情。
“真火呀!”汪虹赞叹道。
“怎么样,我的信息准确吧?”侯玉花颇有些得意。
“嘘,别吵醒小玉。”吴霞压低声音说。
谁也不吱声儿了。
也就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玉醒来了,问:“到哪儿了?”
汪虹嘴快,说:“除了你谁也不知道。”
小玉便说:“让我瞧瞧,这是哪儿呀?哎哟喂,到啦!”
他翻身跳下来,把大包儿全部打开,拿出三件皮夹克和两件鸡毛服,对汪虹说:“汪姐,你把这五件儿都穿上。”
“什么?”汪虹吃了一惊,“这五黄六月的让我穿五件这个?”
“你就穿吧,号我都给你选好了,先穿皮夹克,从XL开始,最后穿三个XXXL的。外面再套上两件鸡毛服,按号穿,先小后大,要不穿不上,懂吗?别像受多大委曲似的,我一会儿穿得比你还多呢!”
又对侯玉花和吴霞说:“我和汪姐下车,你们两个就守着这窗口,我让你们拿多大码的什么货,你俩就麻溜儿着赶紧拿。”
汪虹和小玉刚把皮夹克和鸡毛服都套上,列车就开进赤塔站了。赤塔是一个中等城市,站台上欢迎的队伍自然要比小镇贝加庞大几十倍。
列车刚一停稳,小玉就带着汪虹下了车。他俩在手举卢布的俄罗斯人的簇拥下来到自己包厢的车窗前,许多双手在翻看汪虹的衣服,吓得她惊呼:“小玉,他们干什么呢?”
小玉其时也在被人乱翻,说:“老毛子挑货呢,不是非礼你,没事儿。”
只听得小玉大声用俄语报价,紧接着一把卢布便握在手里了。小玉喊汪虹:
“把手举起来。”
汪虹双手一举,立马被付了钱的买主剥下了第一件鸡毛服。再看小玉,也正双手举起被人剥衣服。两个人轮番举手做投降状,衣服一件一件被剥去,小玉的袋子里也装了不少卢布。这时汪虹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她最里边的皮夹克领子不放,赶紧对小玉说:“小玉你看他拽住我领子不撒手。”
小玉看了一眼说:“他要里边儿这件,占下了。”
汪虹心想有这么干的吗?好在外边几件一会儿就卖光了,赶紧举手,让他把最后那件皮夹克剥走。只剩自己贴身穿的镂花真丝衬衣了,还有几双手要往下扯。汪虹急喊小玉,小玉也剩下个光膀子,分开众人,用俄语说:“涅涅涅,”又对汪虹说:
“赶紧再穿去。”
一个俄罗斯女人拽住小玉的胳膊,不知说了些什么。小玉点点头,对吴霞和侯玉花喊:“五件皮夹克,两件XXL,三件三个XXXL。”
汪虹又套着一大堆衣服下来了,这次她也有了些经验,也能听懂他们是要多大码儿的,身上没有就让吴霞和侯玉花往下递。小玉高兴地表扬她:“呵,你行呀!”
汪虹笑着说:“你以为呢?”
乱哄哄的卖了一阵,铃声响了。小玉护着汪虹上了车,吴霞早把两瓶矿泉水打开递到他们手里。汪虹笑着说:“这哪儿是卖货呀,简直就是打仗。”
吴霞也说:“我们就像是打开窗子往外扔一样。”
侯玉花问小玉:“咱们怎么不卖假真丝呢?”
小玉说:“赤塔这地方穷,他们主要喜欢鸡毛服和皮夹克,沉甸甸的觉着实惠。假真丝咱们过几天再卖,起码得过了秋明。在这边儿卖一百,到那边儿至少卖一千!”说着把一大堆卢布都掏给吴霞,“你们点点吧,放好了。再有三个小时就到乌兰乌德了,还得卖。”
吴霞和侯玉花一个记账一个数钱,汪虹说小玉你教我卖货用的俄语吧,我好帮你呀。小玉便教她皮夹克怎么说,鸡毛服怎么说,从一到一千怎么数……学别的不行,学语言汪虹快着呢。待到了乌兰乌德的时候,汪虹已经能结结巴巴的说几句了。
两天两夜过去,列车经过了伊尔库斯克、新西伯利亚、鄂木斯克和秋明等大站,货卖得一路顺畅,汪虹的语言能力也大幅度提高。而且愈接近莫斯科,懂点英语的人也愈来愈多,汪虹用蹦单词儿的办法与他们交流,也能差强人意。偶然碰到一个英语好的顾客,货就卖得更痛快了。
鸡毛服和皮夹克在秋明就全部卖光,从叶卡捷琳堡开始卖假真丝衬衣和小玉的杂货。假真丝衬衣真在这里卖出了天价,喜得三个人没办法。待火车在莫斯科车站停下,她们身边已经没有一件儿了。
下了车,取出托运的几包货,在小玉的带领下坐出租车直奔一个中国人聚居的宾馆而去。
车刚在宾馆门口停下,还没下车呢,已经被守在门口的俄罗斯人团团围住。
小玉叫大家赶紧下车,又叫司机不要卸货,便对围着的俄罗斯人说车里是什么货,有几包,一包多少件,一件多少钱等等。俄罗斯人一片OK之声,便把卢布往小玉手里塞。小玉把钱粗粗点一遍,便吩咐司机卸货。全部是整包扛走,没有一个人打开看看是什么货或清点一下件数——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他们连宾馆也没进,还坐那辆出租车去换汇。一路上小玉直催司机快开,车简直像飞一样了。
小玉说没办法,卢布贬值得太厉害,一会儿一个价儿。
换汇点儿在红场边儿上,是小玉的老熟人,很多中国人都在这儿换。换完汇还不能消停,得赶紧去买回北京的火车票——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一点儿不假。
票可真不好买,几乎全控制在中国票贩子手里。多亏小玉有熟人,加的钱还不算多。票拿到手里,人才觉得又累又饿。小玉说咱们别在街上吃了,俄国人的饭没法儿吃。咱干的已经是牛马活儿了,总不能吃的还是猪狗食儿吧?回我那儿咱自己做。
大家说好,便去商店买了一大堆菜,又打车去了小玉的住地儿。
进门第一件事是洗澡——鸡毛服上滚了七天,人早臭了。洗完澡换上衣服,吴霞掌勺做饭。俗话说饥饭甜如蜜,吃了七天方便面,这顿饭可真香呵!
吃饱了喝足了,侯玉花说算账。嘿,真赚了不少!一人一份儿都收好了,天也晚了人也乏了,就说睡觉。四个人三张床,小玉刚要往地毯上铺被子,吴霞说话了:“小毛孩儿,地下有蟑螂。念你一路辛苦,来,跟姐姐挤着睡吧。”
明知不是伴,情急也相随。苦闷寂寞,彼此相同。天涯漂泊,谁不渴望异性的抚慰?
从此他们就睡在了一张床上。
1994年冬天,我去捷克紧挨着波兰的边境城市俄斯特洛瓦批发市场批货,正好同吴霞小玉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他们早已停止了‘滚大包儿’,在布拉格做起了贸易。下午,小玉在房间里睡觉,吴霞要我出去陪她买首饰。她选了好几件金饰,都是又粗又重的,价格自然不菲。她看出我的疑问,便说:“我春节要回国了,‘他’也从澳大利亚回来,说要好好谈谈。我不能在他面前露了怯呀!”
“然后呢?”我问。
“要是谈得好,我就不回布拉格了,跟他去澳大利亚——毕竟有孩子了。不过你别告诉小玉,我就是担心他。这几年他让我惯得要懒死了,我走了他可怎么办呀?”
回到洒店,小玉乐呵呵地欣赏吴霞买回来的首饰。
我心里想:这可真是个傻孩子。
春节过了,我又看见吴霞在布拉格的街上开着车跑,旁边坐着兴高采烈的小玉。我俩在路口会车,互相按了一下喇叭。
大家开始为回国做准备。鉴于小玉的惨痛经验,第一个任务是藏钱。她们想了很多办法,又随即被一个一个推翻。后来,侯玉花买了一个带轱辘可以拖着走的小行李箱,她把美元塞到铁管儿的最深处,说回去后找把小钢锯锯开就行。汪虹则买了个长毛绒玩具狗,给狗做了个手术——把狗肚子打开,取出部分充填物,把美元塞进去,堵上充填物,再把狗肚子细心地缝上。
吴霞的钱交给小玉藏,问他藏哪儿他不说,大家就笑他是害怕屁股开花。
走之前吴霞还腌了一大瓶泡菜,酱了一大堆猪肉,买了好些软包装牛奶外带一袋子面包。没人愿意在餐车上吃饭——中方的餐车饭菜又贵质量又差,而俄方的餐车干脆没有能吃的东西,除了红菜汤就是黑面包。
到日子了,汪虹抱着狗,侯玉花拉着行李箱,小玉和吴霞拎着食物,四个人又登上了归国的列车。
这趟车是途经蒙古回国的,有不少中国人都带了狗,汪虹就说小玉你看。小玉笑了,说等到了二连浩特汪虹你看。
真应了小玉的话——一个中国人藏的东西,一万个老毛子和蒙古利亚也找不到。又穷又坏又贪的俄国和蒙古海关边检人员轮番上车,像猎犬一样到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