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件粉蓝长衫,头袭白益相间的文土巾,年龄约在二十上下,双眉斜插人鬓,两眼亮若星辰,堪称气宇轩昂,但他此时却眉尖微蹙,神色间微有忡忡之色,使他那俊逸的神采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为什么?只因为他那书僮一去五日未归,而现在已是中酉之交,看来一场群芳赛会怕要去不成了。
门开处,店主人亲自送来茶水,但是这个少年文士仍然负手立于窗前,对身后的响动恍若未闻。
店主人瞟了那少年文士的背影一眼,未去打扰他。在店主人的心目中,这个出手阔绰自称名叫柳南江的年轻人,虽不一定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哲嗣,多半也是名门之后。巴结之外,还存下了敬畏之心。
店主人退去后,房门复又打开,外面之人跨进房来的脚步尚未踏实,柳南江的身子已飞快地旋转过来。
来人约莫十四、五岁,苹果似的脸蛋,配上头顶那条短短的朝天辫子,显得活泼而又可爱。他轻轻掩上房门,展稚气未脱的嗓音,道:“公子,你等得不耐烦了吧?”
柳南江原本微殊的眉尖又紧了一些,低声道:“师弟!你怎么一去五日……”
小僮忽然笑容一收,道:“公子!我既是仆僮的打扮,而且易名福儿,你怎么还称呼我师弟呢?”
柳南江点点头,道“好!往后改之,事情办得怎么样?”
小僮道:“两件办好一件。”
柳江南问道:“哪一件?”
小僮道:“这五天来,小的足迹遍踏方圆五百地内,可是就没有查出‘子午谷’位于何处。不过,样云堡的请柬,我倒是弄来了一张。”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烫金的折柬递给了柳南江。
柳南江展开一看,被邀请的人是“芙蓉蓉”芙蓉仙子纪缃绫,心头不由一怔,道:“福儿,这请柬是从何处弄来的?”
小僮答道:“花钱买来的。”
柳南江双眉一挑,又问道:“是从芙蓉仙子那里买来的吗?”
小僮摇摇头,道:“芙蓉仙子本人并没有来,她只派了一个代表。反正祥云堡见柬放人进去,公子你又何必顾忌。”
柳南江微微颔首,将大红请柬揣入怀中,问道:“福儿,你今晚不去吗?”
小僮神秘地一笑,道:“趁今夜大家都挤在祥云堡内凑热闹的时候,我要在这曲江池畔搜他一搜。”
柳南江沉吟一阵,道:“福儿,如今晚你我有一人因故不能返回旅店,那就于九九登高之日,在曲江池畔再见。”
小僮道:“公子!如果是日亥末尚未见我,我就不能为公子挑负书箱了……”
语音未落,人已穿门而出,一闪不见。
柳南江凝神一阵,这才张望窗外天色。回头来,在壁上取下那把绣穗陈旧、鞘匣黯然无光的古剑系上腰间,又在粉蓝长衫外面加上一件明白大氅,带上房门,缓步走出了“倚水阁”
旅店。
途中不乏前往祥云堡赴宴的江湖豪客,莫不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只有柳南江徐徐缓行,对那些自身边擦过超前者恍若未见。而那些匆匆赶路的人却都免不了要看他一眼。
前行里许,天色已渐昏暗。虽然“祥云堡”尚距二里之遥,而那三盏分明写着“祥云堡”
三个大字的橘形灯笼却已进入柳南江的眼中。
柳南江回首一顾,身后已无行人,也就加快了脚步,他今晚是冒用他人请柬,一旦打单落后,最后一个进入堡门,那就显得惹眼了。
脚步一加快,二里之遥,转瞬即到。
柳南江来到堡门前停下身子,张目望去,果真是气派浩壮,声势夺人。
堡门左右,各立一长排樱顶胄甲的执戈武士,一个个精神饱满,雄姿逼人,数十座插于地上粗约一抱的松脂火炬不亚烈日,将这座原已气象万千的堡门,照耀得更见灿烂辉煌。
柳南江走近几步,又看到了悬挂于堡两侧的槛联。字迹浮雕镀金,鲜明闪亮,书法更是苍劲有力,如铁创银钩。
柳南江再一细看联句,心头不由一怔。
原来那槛联写着:
“祥罩瑞盖江湖底定,
云涌风起武林太平。“
联首嵌进堡名,倒不足为奇。而联语中却夸下了“非(祥云堡)不足以底定江湖安攘武林的海口。
进堡门,只见林木葱笼。平整的青石道旁,吊挂两排密集的锦灯,抬首望去,不知尽头。
又前行约三箭之地,到达一座四面皆窗的敞厅,厅中有一席钱毯,毯上约有三十名女乐,各有吹弹拉打,演奏的曲子则是众所尽知“迎宾曲”。
过敞厅,穿月门,跨回廊,来到一处广场,想必这是“祥云堡”弟子练武之地,而此时却成了聚宴之所。
靠东南方,已搭建了一座高约八尺,宽约十丈的高台,顺着台口,如雁阵般摆下两排席面,分坐男女佳宾,柳南江微一估计,如果满席,与会之人,约为三百人之谱,其中女宾约近百人。
两排席面均已坐上了十人八人不等,而且四色冷盘已上,酒已开缸,大概只待主人一露面,这场盛会就要开始了。
柳南江入座后,再次向邻座巨台望去。只见顶正中一横匾,写着“群芳争绝”四个大字。
两侧则各挂一块槛联,写着:
“争百媚之丑妍
较一技之长短“
柳南江这才明白,群芳赛会不但要比美,而且还要动武,一定是好戏连台,难怪捧场张扬之客如许多了。
柳南江星目一转,又将眼光往自己这张席面上一扫。
这张席面上人数不多,连他在内只有七人。四个劲装疾服的彪形大汉,一个厥状至丑的老者,衣衫褴楼如同乞丐,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玉面红唇的俊美少年,年龄约十七、八岁若非坐在此处,绝难信他是武林中儿
柳南江本身也是丰神俊逸,加之爱美乃是人之天性,因此当他目光扫过那少年的俊面时,不禁微微一笑。
那俊美少年或许涉世未深或许是不善交游,被柳南江一笑,顿时面浮红酡,回首他顾。
柳南江顿感有些唐突,为解对方窘态,忙塔讪着问道:“这位少侠上姓了?”
俊美少年回过头来,报以一笑,低声答道:“凌菲,凌云之凌,芳菲之菲。转教?
柳南江本不愿在此时此地透露姓名,但他又不愿欺骗对方。只得连答道:“小姓柳,草字南江。”
凌菲低声道:“很雅!”
蓦然,一声如黄钟大吕的喝声贯耳传来:“主人驾到——”
喝声一起,满场喧嚷立即消逝。一片静寂。柳南江和凌菲二人也就掉头往台上望去。
此时台上已站立了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穿一件古铜围绣衫,发如银丝,挽了个朝天髻。
双目炯炯有神,面带和蔼笑容,威武的神情中,复透出令人倍觉亲切之感。
柳南江忍不住喃喃自语:“此人就是秦堡主吗?”
凌菲回曾投以一瞥,道:“难道柳兄对秦堡主一无所闻?”
柳南江听出对方的话中有言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在下鲜于在外走动,孤鄙寡闻,请凌兄……”
凌菲接口道:“秦堡主年不逾五十,而……”
凌菲的话只说到一半,台上的银发老者,已经闻声发话,道:“在下‘祥云堡’总管公孙彤,敝堡堡主于半月前因急事赶往关外,本应于今日赶回,想系因故阻于途中,本人仅代表堡主向各位致歉。值此明月当头,佳节胜景,请各位开怀畅饮,尽兴一欢。来!看酒……”
早有一个华衣仆懂,捧着银盘,傍立侍候。此时台下的群豪也纷纷举杯起立。
公孙彤接过银盘的酒盏,向空中一举,道:“先干为敬。”
左手一排飘飘银丝,举杯唇边,一饮而尽。同时间,台下群豪也各尽杯中之酒,并纷纷喝采起闹。
公孙彤将酒盏放回银盘,又复朗声发话,道:“群芳赛会立即开始,在下权代堡主,有请公证人入席……”
话音未落,已自巨台前的右侧走出三位中年美妇,一衣紫,一衣绿,一衣淡红,宛如三支蝴蝶般翩然在面对台前的二台首席当中的一张席面上坐下。
柳南江正看得出神,凌菲却暗中将他衣袖扯了一把,道:“柳兄,知道这三位妇人是谁吗?
柳南江摇摇头,道:“在下方才说过了,鲜于在外走动……”
凌菲抡起眼珠,白了他一眼,道:“柳兄!你怎么这也不知,那也不知?”
语气虽然稍嫌不敬,但此时出在凌菲之口,却让人听来刁钻可喜。柳南江不愠反笑,道:
“请凌兄指教。
凌菲得意地一笑。道:“告诉你,她们是洞庭湖畔有名的水月、醉月、晓月,这三大山庄的庄主夫人。”
柳南江轻“哦”了一声,方待说话,又听台上的公孙彤朗喝道:“恭请‘八凤园’园主司马夫人入席。”
话声一落,一个银发飘飘的老妇人业已纵上巨台,从她的背影看,最少也是年近半百,而当她转身面对台下时,举座群众无不发出低声轻呼,只见她面若银盘,目如滚珠,宛如娇媚处子。
公孙彤抱拳一街道:“夫人!这场群芳赛会就请夫人主持了,在下告退。”
柳南江道:“传闻‘八凤园’中有八只彩凤,不但貌美如花,而且武功惊人,今天怎不来露露脸呢?”
凌菲神情微微一怔,道:“柳兄怎知她们没有来参加赛会?”
柳南江道:“‘八凤园’主人身为群芳赛会的主持人,如果她的门人前来参加赛会,输则贻羞,赢则说她偏袒,当然她不会派出八凤来参加赛会了。”
凌菲微微颔首,随又转眸一笑,道:“柳兄很想瞻仰八彩凤的风采?”
这话实在太唐突,柳南江未免有一丝恼意。就在此时,那厥状至醉的老者忽然咿咿唔唔地吟哦道:“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吟罢,竟又抱着一个油亮的葫芦接唇痛饮。
柳、凌竟不约而同地向那醉老者看了一眼,噤住话声。
此时,台上负责主持群芳赛会的“八凤园”国主司马夫人面对台下,声音轻脆地道:
“请报名参与赛会的妹妹们上台。”
司马夫人语声未落,女宾席上已有人离座而起。
一时只见红绿掩映,环佩叮当,如流星赶月般落台上。柳南江目光如电,一瞥之间,已看清楚参与群芳赛会的多达十五人之多。
群芳一亮相,轰雷般的掌声即从座间响起,凌菲却皱紧了眉头,似是非常看不惯这种场合。
柳南江看在眼里,不禁问道:“凌见有何不快?”
凌菲沉下脸来道:“秦羽烈不过是一介武林枭雄,焉值得如此为他捧场张扬。”
柳南江不禁大大一怔,虽不便加以深责,却也不愿听任他放胆狂喜,忙扯了他的衣袖,道:“凌兄,身在客位,说话要……”
凌菲没有再说下去,却极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此时上台的武林佳人业已各自站定,司马夫人庄重地一扬手道:“请诸位姊妹随意落座,少时依唱名顺序出赛时,请先向三位公证人致敬,然后再表露一手自认为最精绝的武功,以供公证人评判是否可讲入决赛。”
台上左侧早已置放一列锦凳,十五位武林佳人分别坐好,司马夫人再向她们扫了一眼,这才一挥手,轻喊道:“开始唱名。”
一个年约十五六的长辫使女应声自后台走出,双手展开一幅大红罗绢,先屈膝向司马夫人参拜,待司马夫人行至右侧的罗圈椅上坐下后这才将手中的大红罗绢高高举起,声音轻脆而又响亮地喝道:“有请‘麒麟寨’史文英姑娘。”台下顿时掌声雷动,一个身着粉绿红杉,以同色纱巾紧扎发梢的少女,一半娇羞一半惧地走到台口。
史文英极为恭敬地向公证席上的三位中年美妇深深一福,轻自樱唇,道:“晚辈史文英愿以一套‘乱柳刀法’献丑,敬请三位前辈不吝指教。”
语音方落,皓腕倏伸,肩头钢刀业已出鞘。
剑贵轻灵,刀重厚实。女孩儿家练兵器大都摆剑而不选刀,是以她的刀一出鞘,又赢得了满堂彩声。
台下的凌菲望了柳南江一眼,道:“柳兄,你看那位史姑娘手里的是什么刀?”
柳南江哪有不识之叹。不过他为人不善炫耀,因此语气颇为谦虚地回道:“好像是‘过山刀’不知可对?”
凌菲点点头,道:“对了,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对这位史姑娘倒有几钦佩。”
凌菲的言辞之间一直是目无余子之概,这番话不禁使柳南江大感意外,展颜一笑,道:
“何故呢?”
凌菲道:“刀重厚实,女孩儿家因力所不逮,即使练刀,也多半选用轻型的‘薄叶刀’之类。这位山姑娘竟然使用沉重的‘过山刀’,勇气已然可嘉。”
柳南江接口道:“凌兄说的不错,不但刀重耗力,而且‘乱柳刀法’以快速,泼辣见称,上,中,下三路各有二十四招,全部刀法七十有二,演练下来恐怕这位史姑娘要香汗淋漓了。”
两人目往台上此时史文英已然展开刀法,只见刀风呼呼,银光闪闪,每一招式都中规中矩,丝毫不乱。
凌菲脱口赞道:“真不简单!”
柳南江也有同感,点点头,道:“她在这把刀口少说也花了七八年的功夫,不然招式不可能如此热,唯一的缺点就是力所不逮,重力的招式尚不能递满。”
凌菲目光略合诧异色地向他投以一瞥,道:“原来柳已是位用刀的行家!”
柳南江心头微怔,打个哈哈,掩饰过去。
此时台上的史文英已然演练到最后一招“垂柳随风”,只见她腾空大余,半空中纤腰一拧,手中钢刀笔直地倒泻而下,刀尖码要触及台面时,倏然向左横砍,身形一翻,双足踏实,待她站定身子时,刀已入鞘。
柳南江微微颔首赞道:“难能可贵。”
凌菲笑道:“柳兄你方才看走眼了。你看她,面不红,气不喘,并未香汗淋漓啊!”
此时已是满堂彩声,柳南江正待拍掌叫好,凌菲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柳兄!刀法虽佳,却还不值你我为她捧场叫好!”
柳南江一笑置之,不过他心中却暗道:“这位少年未免过分心高气傲了。”
史文英行礼告退,长辫使女又喝道:“有请‘八凤园’夏绿凤姑娘。”
喝声一住,立刻有一个衣着翠绿的少女应声而出。
凌非目光冷冷地向柳南江一瞟,柳南江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道:“凌兄!我又看走眼了。”
凌菲既不答话,也未作任何表示,重又将目光注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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