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激灵打个寒战,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问:“少没少经卷?”
“正在查对。”达明回答。
“晚上几个人当班?”
“算弟子一共七个人,每礼拜晚上轮流值班。”
“昨晚谁当班?”
“师兄觉近。”
明空随达明快步来到藏经阁,见几个和尚已经打开了箱子,正在聚精会神地核对经卷。明空在藏经阁内逐一查看书柜、书橱、书箱,并对七个和尚察颜观色,等待着结果。不经意间,他看到觉近窥觑了自己一眼,又赶快背过身去,眼神的余光里分明带着怯懦、恐惧。不一会,达明拿着清单在明空面前跪下,惭愧地说:“弟子失职,丢了四册《兴化寺秘籍》,甘受惩罚。”其他六位和尚也跪下说:“弟子甘受惩罚。”明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只被盗的箱子跟前,仔细查验一番。然后眼珠一转猛地回头嚷道:“大胆达明!监守自盗,到悔过堂听候裁决!”和尚达明一听,匍匐在地,叫道:“弟子冤枉啊师父,弟子从没有非份之念,再说也不知道那秘籍有何用途,我偷盗它何用——”明空吼道:“休要狡辩,拖走!”两个和尚过来,架起还在分辩的达明和尚,抬猪似的拖走了。明空回头扫视着六位跪着的和尚,说:“你们谁与达明是同党?”见六位和尚你看我我看你缄口不语,他踱着步又说,“看样子是达明一人所为。所幸的是丢失的那四册《兴化寺秘籍》皆是浅肤小作,已经废弃的书籍。真正的《兴化寺秘籍》并不在箱子里,而在壁橱之内,也算是有惊无失吧。你等务必引以为戒,兢兢业业,恪守职责,如若再有闪失定当从重发落,以致轰出寺门!”六位和尚说:“弟子今后一定尽心尽力,忠于职守。”“弟子谨记在心,一定严加防范!”……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兴化寺又消逝了一日的热闹。月光如流水一般,泻在寺内火红的枫叶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各色的花儿和叶子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丝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明。月色隔了树叶间隙撒下来,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像瞌睡人朦胧的眼睛。“呜哇——呜哇——呜哇——”寺外传来三声蛙鸣,紧接着,寺内“呜哇——呜哇——呜哇——”三声应和过后,一个黑影“噌”地窜上高墙,他向下望了望,像一片枫叶飘落在藏经阁门前。四周岑寂,远处隐隐传来寻偶的虫叽和蝉鸣。黑影野猫般奔到藏经阁门前左边的石狮子跟前,在它嘴里掏出一把钥匙,麻利地打开藏经阁的门钻了进去。他好像对这里的一切布局了如指掌,径直摸到一字儿排开的壁橱边,燃亮了蜡烛,然后摘下腰间的一串钥匙,试了三把,随着锁孔转动壁橱门缓缓开启。“哪里走!”突然一声断喝,从壁橱里伸出一双手卡住了黑影人的脖子。黑影人惊得向后一倒,把壁橱里的人带了出来。此时藏经阁内突然燃起熊熊火把,照得亮如白昼,那些一字儿排开的壁橱里皆窜出和尚。黑影人五指叉开,朝着卡住自己喉咙的和尚双肩一插,只听“咔咔”两声,和尚“啊呀”叫着松了手。那些和尚们一拥而上,黑影人就地十八滚,挨到门前便想逃跑,早有澄济堵住出路,叫道:“还不束手就擒,免得皮肉受苦!”黑影人也不搭话,折转身去“嗷嗷”怪叫,拉开了架势。澄济看这和尚一身青衣马褂马裤,脚蹬薄底快靴,黑色头套上露出一双机灵灵斜视的大眼。他吩咐和尚们“拿下”,和尚们群起而上,面对这些和尚黑影人并不畏惧。但见他:
跨虎蹬山不用忙,斜身绕步逞刚强。
上打葵花式,下踢跑步桩。
进步哪吒闹东海,退步张生跳粉墙。
连环炮,神匆忙。
鸳鸯腿,把人伤。
时而双风灌耳,时而顺手牵羊。
十指触处见窟洞,轻者皮破血流淌。
和尚的拳脚落在黑影人身上像打在石头上一样,他毫无反应。倒是被黑影人叉开的十指连抓带捅个个受伤。澄济眼见和尚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暗暗吃惊:看那一招一式,这人精通兴化寺的招数不说,又练得一身钢筋铁骨和钢钩般的十指。他叫道:“你们几个在门前守着,待贫僧会会他!”跳将过去,两人一来一往。只见:
一来一往,恰是龙珠深戏水,又如半岩争食虎。
右旋左盘,好似张飞敌吕布;
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
古佛招式同应用,堪称哪个精。
这澄济,身轻如燕似闪电,十指钢钩难沾边;
黑衣人,钢骨铁筋护住身,不惧拳脚夺命门。
两个斗有三四十个回合不分高低。早有和尚报知明空,明空快步来到藏经阁门前,本以为那么多人捉住《文!》盗贼轻而易举,现在连澄济《人!》也难抄胜券,更让他始《书!》料不及。看那黑衣《屋!》人的一招一式,明空禁不住念道:“阿弥陀佛——,罪过啊,心不正嘴歪,术不正眼斜。”黑衣人看见明空守在门前,像老鼠看见猫一样,又听到那番话浑身哆嗦起来。突然,他避开澄济“呀——”地一声嚎叫,跳到房梁上,“嗖嗖”爬到顶梁柱的端头,用头一顶“哗啦啦”从房顶窜了出去。澄济正要去追,明空阻止说:“穷寇莫追,他正是青春年华,可惜阳世短暂也。”
澄济说:“此人虽然蒙着面,俺也知道他是谁了。”
“唉——”明空忧心悒悒地说,“世事难料啊,你道他是谁?”
澄济说:“十年前被驱逐寺门的玄裕。”
明空单手提过来和尚觉近,向澄济面前一丢,说:“让他告诉你吧。”
“师父饶命!”觉近和尚直挺挺跪下,浑身筛糠一般,嗫嚅着说,“弟子一时糊涂误入歧途,听信了玄裕谗言才为虎作伥,以致兴化寺蒙受损失。黑衣人不是玄裕,是玄裕的徒弟,江湖人称‘夺命金刚手’,他的真实姓名弟子也不知道。”
澄济气愤地问道:“你为何要替他卖命?”
“只因为玄裕答应让弟子做巨蟒山的第二把交椅,弟子才鬼迷心窍,为他盗取经书提供了方便。”
“巨蟒山?”澄济似曾相识。他还有一事不明,忙问明空,“既然是觉近勾结外患盗取经书,师兄为什么要治罪于达明?”
明空说:“达明何过之有,他这几日一直都在老衲身边。老衲只不过故弄玄虚,欲擒故纵,转移视线,让盗取经书者放松警惕迫使就范罢了。那四册《兴化寺秘籍》也不是废弃的书籍,它乃上代方丈融入半生的精力撰写而成。原来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孰料经卷里掺杂了稀奇古怪的套路,师祖在尝试过程中,练出一身钢筋铁骨,十指禅也好生了得。后来一发不可收拾,以致走火入魔,嘴也歪了,眼也斜了,书写完以后就与世长辞了。他圆寂前告诫老衲,秘籍上的武功切莫习练,一旦染指上瘾筋脉必然紊乱,习练十指禅耗费人的精血,使人不知不觉中变得憔悴,缩短寿命。所以,兴化寺武僧禁止习练此功。老衲一直把它藏于箱内不曾外露,以此训诫后人,也作为对师祖的纪念。”
澄济说:“这么说,秘籍丢失应该在一年左右。”
“不。”明空说,“据老衲推测,丢失的时间应该在六年以上,不然此人练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是习练者濒临危难的地步。眼下,那玄裕尚且执迷不悟,如果为非作歹不知要害多少人。兴化寺追回秘籍责无旁贷。你立即起程巨蟒山,查清他们的栖居之地,回头再商议对策。”
澄济说:“师弟遵命,这就去准备。”
明空安排说:“你此行主要是探听虚实,切勿与那玄裕和刚才的黑衣人交手,以防不测。”
……
且说玄裕十年前本是兴化寺弟子,他争强好胜、嫉妒武功超过自己的和尚。当年,兴化寺武僧的掌门人被朝廷征将奔赴了战场,明空决定在澄济、智建和玄裕三人之间纳贤两人,主持武僧的平常事务。因为前两人在武功和人品方面略胜玄裕一筹,结果玄裕名落孙山。为此,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非常恼火,恨不得置二人死地而后快。在一次与澄济的对练中,竟使出“移山倒海”的掌法,有心算计无心者,澄济猝不及防,跌下云龙山悬崖,如果不是半山腰一棵大树接住,后果不堪设想。过后,他以一时忘乎所以推脱责任,得到明空和澄济的谅解。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后来,他在寺内拉帮结派,制造矛盾,声言要独立门户。明空及时发现此人图谋不轨,一怒之下把他轰出了寺门。
玄裕浪迹天涯二年,结识不少绿林中人、地痞流氓、游手好闲等五花八门的人物,占据了巨蟒山,挂着“替天行道、普度众生”的招牌四处募捐,建了“巨蟒寺”并自封为方丈。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会下神。巨蟒寺的和尚虽然口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却干些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勾当,名为吃斋好善,实则落草为寇。这玄裕深知自己当年因为武、德皆不如人才落到这步田地,索性抛掉“德”字苦心练武,企盼巨蟒山的僧人有朝一日在武林占有一席之地,发誓同兴化寺比个高下。他早听说《兴化寺秘籍》上的功夫天下无双,却不知明空为何深藏不露。为了得到秘籍,他以巨蟒山第二把交椅作诱饵,串通兴化寺的和尚觉近盗取了秘籍,让一个叫昝彪的弟子陪练。不料两年之后二人的嘴巴全部歪向左边,开始还以为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又过了两年,眼中的瞳仁也偏向了左边,至此,师徒俩感觉事态严重。玄裕想,秘籍既能致人残疾,必有破解的办法,这才让昝彪三番五次夜潜兴化寺藏经阁盗取经卷。想不到这次不仅没有找到破解的秘方,反而露出马脚。虽然如此,玄裕也兼有一丝安慰——凭着这身功夫,兴化寺能奈我何?如若兴化寺胆敢进犯巨蟒山的话,也好给他们一次威慑。显露一下我玄裕如今的能耐。
再说这日澄济来到巨蟒山脚下,放眼远眺,只见树木苍翠峭拔,群山连亘,座座峰上云雾缭绕,山峦仿佛蜿蜒盘旋的一条巨蟒,澄济想,这不外乎就是巨蟒山名字的由来吧。这山果然巍峨阴森,有诗为证:
林中风飒飒,洞底水潺潺。
鸦雀飞不过,神仙也道难。
千岩万壑,千曲百弯。
尘埃滚滚少人到,怪石森森不厌看。
远处有云如流水,远方树林鸟声繁。
鹿衔枝去,猿摘桃还。
狐猞往来山下跳,鹿獐出入岭头玩。
忽闻虎啸惊人胆,斑豹豺狼把路拦。
阴风森森,黑雾漫漫。
阴风中仿佛闻嚎哭之声,黑雾内依稀见魑魅嘴脸。
澄济顺石径前行,曲曲折折约莫走了半里路光景,忽见几棵垂柳掩映着一座小门,看看四下无人,走到小门前,见门锁着,穿门缝望去,院里也不见一人。于是找了一处茂密的蒿丛拴了马,回头将那门锁扭落,推门进去。又走了一程见三间禅室,甚是清雅。揭起门帘子,正面摆着一张金漆条桌,铜炉内焚着降香,花瓶里插着几支野花,清香四溢。西面铺一张藤床,上挂着纱幔。东面一座衣架,上搭着偏衫。墙上挂着一副秋色山水画。澄济观画间,忽听得画后面响动,正觉得奇怪,接着画轴侧动,伸出一个妇人头来,那妇人见了澄济又慌忙将头缩了进去。澄济一见,他也旋动画轴,画后现出一个洞门,往里一看,又像是一座房屋,里面聚集着不知几个妇人摸样的人。澄济叫道:“贫僧已经看破,你们在此搞些什么名堂?还不快快出来。”那些妇人见澄济威风凛凛,惊吓不已,不敢躲避,纷纷出来跪下。澄济看这些人不打自畏,问道:“你们聚集荒山野林何干?快快从实招来!”
少顷,一个大胆的妇人问道:“圣僧明知故问,你不是巨蟒山的和尚吗?”
从妇人的字里行间澄济似有八九分明白,这些人把他当作了巨蟒山的和尚了。他说:“大家不用惊慌,贫僧从云龙山兴化寺而来,专程来惩治巨蟒山恶僧的。”
那妇人疑惑地问:“圣僧说的可是实话?”
澄济说:“出家人怎能信口开河。”
那些人像是见到救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伏地就拜。
那妇人急切地说:“圣僧救救俺们,俺们差不多都是巨蟒山的和尚抢来的;也有无可奈何存作佃户的,名虽佃户,实则嫁给和尚;也有逃荒要饭的,本为避难,实则被和尚占有;也有还人情债的,出于报答和尚的恩惠;也有游手好闲的,不想劳作,贪婪饭来张口的生活,在这儿陪伴和尚发泄性欲。”
澄济问:“这里哪有巨蟒山的和尚?那些和尚在哪里?”
“就在半山腰的寺庙,”妇人说,“他们把俺们窝藏在此,不分昼夜,轮流取乐。有时尽兴不达,又在外边勾搭上许多私窠子、娼妇……”
说话间,忽听外面有人自言自语叫道:“怪!门锁怎么坏了?”
跪着的那些妇人听见话音,纷纷起身钻进山水画的后面去了。
要知澄济如何对待即将发生的变故,又如何处置这些妇人,且听下回分解。
【本节完】
第十八回澄济饮毒小茶棚袮丛瓜田遇擎天
【云龙山寻宝记】
诗曰
花香四溢招蝶蜂,粪臭满天招蚊蝇。
淫妇屋内招色汉,大街小巷招骂名。
害得铁牛宿野外,异性调戏无动容。
门前石狮横目对,狠心终生不发情。
早学寺内铜如来,四大皆空一身轻。
巨蟒山僧偏不信,招灾招祸招英雄。
再说澄济听到门外说话的声音,看看禅室没有藏身之所,他脚尖点地“噌——”地跃上房梁。这时门帘被人撩起处,闪进一个小和尚,这和尚走路趔趔趄趄,满身酒气。生得猴头猴脑,猴嘴猴腮,猴一般举止。他一路摇摇晃晃来到山水画前敲了敲,说:“匡家班小……小戏子出来!”过了一会不见回应,和尚旋开墙上的画进入洞内,不一会拽出一位姑娘。姑娘双臂被捆绑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过十八九岁。长得瓠犀发皓齿,双蛾颦脆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容色艳丽娇美无比。
有道是: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个字是色中饿鬼。
小和尚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姑娘说:“今日那方丈玄裕不在……听说老家伙寻医去了,二当家的要给你……开苞,让你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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