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嫮迎上去:“夫君你回来了。我今儿去瞧了长寿,觉得那孩子老待在东间也不是办法,我想给他在这里安个地方。”
沈翕看了一眼宁寿,只见那孩子似乎目光中有着微微的期盼,飞快的瞥了一眼沈翕,就赶忙低下了头,丝毫没有他对待其他人时的胆大……
“不行。”他抬起了谢嫮的右手,看了看那被割破的衣袖,冷冷瞥了一眼抓着自己上衣衣摆,表情十分不安的宁寿,说道:“他这性子,只能关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谢嫮看着沈翕,又看了看那孩子,突然有些明白,宁寿上一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上一世绿珠死时,肯定也是把孩子托付给沈翕的,可是沈翕觉得那孩子心理有问题,就一直把他关着,尽管后来他登了高位,依旧保了宁寿的命,可是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么多年的疏远与关押,最后会造成这个孩子性格上的绝地反扑,那么多年被关在一个地方,不安着,害怕着,到了最后,干脆豁出一切,什么都不顾了。
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的孩子,谢嫮深吸一口气,拉着沈翕去了内间,叫丹雪在这里看着他。
入了内间,谢嫮才对沈翕说道:
“夫君,我觉得把他关在东间,竖起高墙看管起来并不好,他才十岁,你准备关他到多少岁?那孩子脾气虽然古怪,但却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若是放任他不管的话,将来他心存怨愤,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沈翕沉吟片刻后,才回道:“他经历的事情和我小时候差不多,我知道他心里有多恨,这份恨意,若是他不能掩藏,出来迟早是死,若是能掩藏,这样的心计,我也不确定放他出来,对我们有没有危险,我知道他聪明,就是怕他太聪明了。若是养一头狼崽,回头再反咬我,那我宁愿一辈子关着他!”
见谢嫮还是有些不赞同,沈翕又接着说道:
“有些事情,我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怕吓着你。你别看那孩子如今才十岁,在这府里,他手上已经沾了三条人命,两个马夫,一个婆子,两个马夫曾经对绿珠动手动脚,没过几天,就被人发现半夜死在了马房,是被人用刀戳在心房,然后他们的头全都被石头砸的头骨破裂,脸都没了;而那个婆子动手打过绿珠,是在洗衣服的时候,被人勒了脖子,然后身上绑了石头,推下河的,尸体过了一个多月才被冲上岸来……我暗地里也叫人盯着绿珠他们,保他们平安,所以这几个人是谁杀的,我很清楚,也很确定。杀那些人的时候,他才八岁。”
谢嫮听了这些,也不免捂住了嘴,表示震惊,如果沈翕说这些事情是个八岁孩子做的,她可能不会相信,但若是宁寿那孩子……想起上一世他随肃王谋反,杀了多少人,有些人还是被他活活的折磨死的,那时候谢嫮随驾出宫,回来时,王军压境,战胜了逆贼,但是逆贼在宫里所行的恶事,她还是亲眼看见的。太极殿外就像是人间炼狱,几乎是血流成河的,他把有些宫人就割了脉管,掉在旗杆上,等他们的血慢慢流干而死,那一战虽说主子赢了,可是却也折损了很多人。
主子一开始是想守住对绿珠的承诺,保他平安,不过到后来很可能是宁寿成长太快,投靠了肃王,一路替肃王出谋献策,把肃王推到了和主子对立的巅峰,那时候,主子可能已经没法轻易除去他了。
“沙树条要趁早折。他这个年纪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若不管教,将来必成大祸。”
沈翕是早就知道那孩子底细的,所以才不会轻易的放他出来,这回也是怕谢嫮心软,他才和她说这些的。
谁知道,谢嫮却是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他不管。这件事我一定要试一下,夫君若是不放心,就多派两个护卫给我,他再狠,也不过就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我相信,他现在还并没有完全丧失良知,他杀的那三个人,都是对绿珠造成过伤害的,他想保护母亲,只是用错了方法……其实也不能算错,他和绿珠的处境,若是不狠,还不知道会被旁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阿瞳……你……”
沈翕有些不懂,为什么谢嫮会在这件事上这么执着。
谢嫮抓住了沈翕的手,真挚的说道:
“夫君,一个人小时候的遭遇可能会对他今后产生很大的影响,你可以换位考虑一下,如果是你身在长寿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看着自己母亲受欺负而无动于衷吗?”
沈翕的脸色变了变,缓缓垂下了眼眸,说道:
“我也……不会无动于衷。不过,我会忍,忍到自己足够强大,再去报仇。”
谢嫮在沈翕垂下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沉的恨意,突然有点明白,其实夫君之所以对长寿这么严厉,可能正因为他在他身上,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孤独……
他对定国公府有恨,但是却等到了登上高位之后,才一举报复;他觉得长寿如今这种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反抗的做法不对,所以才想遏制他发展下去。
沈翕叹了口气,对谢嫮说道:
“那孩子性情不稳定,我不放心他待在你身边。但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不近人情。就按照你说的,明日我再派两个护卫来,他若有什么不规矩的,我依旧会把他关入东间。”
说完这些之后,沈翕就走了出去,又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长寿,然后才转身去了书房。
谢嫮走出,对丹雪说道:“丹雪你去看看竹情的厢房收拾好没有。”
丹雪迟疑:“夫人,他不老实,奴婢还是……”
“去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有事外面都听得见。”
谢嫮态度坚决,丹雪也无可奈何,缓慢着脚步跨出了门槛,还是不放心,又特意叮嘱了门外的婢女注意内里情况。
走到长寿身边,对他伸出手,长寿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发现谢嫮只是对他摊开了手掌,把先前他用来刺她的那根鎏金纹尖细银簪换给了他。
长寿犹豫着伸手去接过簪子,紧紧捏在掌心,谢嫮又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说道:
“你要是不想再回到那高墙里,最好不要跑,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跑不出去,就算我不抓你,大公子也会抓你,再抓进来,他是绝对不会再放你出去就是了。”见那孩子脸上的防备稍稍放下,谢嫮又继续说道:“我给你自由,你给我尊重。我们俩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收起你那些小聪明,对我是没用的。你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你娘已经死了,我看其他院子的人,未必就能容得下你,你除了待在沧澜苑,可以说是别无去处,既然如此,你干脆就歇了心思,在这里过下去吧。”
长寿听了谢嫮的话,沉默了许久,等到竹情和丹雪都过来之后,他走到门边,才回身对谢嫮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帮我?”
谢嫮正在喝茶,抬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的说一句:
“我愿意啊。”
“……”
*****
如此,宁寿就算是在沧澜苑中住下了。虽然每天还会整一些小花招出来捣乱,不过,在谢嫮面前倒是乖巧了不少,沈翕要是出去的早,谢嫮早上就会喊他来一起吃早饭,吃过了早饭,有的时候教他写写字,发现这小子竟然是认字的,想起来绿珠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前宰相门第的大丫鬟,自然也是识文断字的。
长寿的字认得差不多,不过书却是读的不多,谢嫮原想自己教他,不过却被沈翕一口回绝了,而谢嫮后来也想了想,确实不太适合她自己教的,毕竟长寿已经十岁,若是府里的公子少爷,再大两年,都该给配通房丫头了,如何能长时间在她身边呢。
这么想了,谢嫮就让胡泉在外头找了个老儒生,叫吴金生,年轻时也是中过秀才的,孤家寡人一个,在城外的书院教书,不过最近也从书院出来了,正好遇上谢嫮要给长寿请先生。
长寿是个捣蛋的性子,老儒生第一天给他上课,就被他气了个倒仰,差点卷了包袱要离开,被谢嫮稳住了,当着老儒生的面,打了长寿二十个手板,啪啪的,她亲自动的手,长寿跟其他人浑,倒是不敢跟她动手,乖巧的挨了打,第二天就有所收敛了。也亏得他读书悟性高,老儒生教了两天,就看出了此子的悟性,才定了性子留下来教他的。
谢嫮时常给长寿送些衣物和吃食去学堂里,不上课的时候,也把他带在身边玩耍,让小丫头们和他踢毽子,放风筝什么的,长寿的个性太别扭,有的时候,自己明明想玩儿,可是却总抹不开面儿,当面给小丫头们甩脸子,背地里却一个人偷偷的玩儿,谢嫮知道之后,就专门挑他一个人玩儿的时候过去,总能看到长寿脸上的惊慌与窘迫,然后在他埋怨的目光中,呵呵笑着离开。
转眼腊月就过去了,府里迎来了大宴小宴,谢嫮也总是把长寿带在身边,虽说引了不少人的侧目,不过,沧澜苑的事情,本来也就不是他们能管的,老太君和国公都奈何不了沧澜苑,何况他人乎,顶多遇见了,就上前来说一说谢嫮糊涂之类的,竟然把别的女人生的这么个祸害留在身边,这将来要是他们父子有了感情,还有她什么事儿啊。
谢嫮也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
☆、第102章
谢嫮坐在灯下在衣服的前襟下摆处绣了一只正在玩球的小猫,前爪子扑在彩球上,爪子毛茸茸的,歪着脑袋,两只小小的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着,憨态可掬,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沈翕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谢嫮才收了针,献宝似的把绣图举起来给他看,问道:
“好看?”
沈翕点点头:“还不错。不过我不太喜欢猫,尤其是这么……幼稚的,下回你还是绣竹子枫叶什么的给我吧。”
谢嫮一愣,这才知道夫君是误会了,把针线缠好,然后把衣服展开,沈翕这才看出这衣服比他的要小了不止一个号,明显不是给他做的衣服,拎起来对谢嫮递去了疑惑的目光,谢嫮抢回了衣服,说道:
“我给长寿做的,夫君那件早就做好了,我绣的是祥云飞燕,不比这个差。”
沈翕的脸色稍微变了变:“给他做的?你也太费心了吧。灯光这么暗,你也不怕眼睛疼。”
谢嫮见他一脸吃醋的模样,不禁笑了,放下衣服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捏肩捶背,说道:“我就是闲着没事儿,觉得他那些衣服都太素了,一点都像个孩子穿的,没有点童真,不好看。”
沈翕被她的素手捏的特别舒服,干脆闭上眼睛享受起来,说道:
“素什么呀,孩子穿的不就是那样了。”
谢嫮笑着跟沈翕普及道:“当然不是了。孩子穿的衣服首先要颜色鲜亮些,然后绣上各种小动物,色彩斑斓的才好看啊。夫君小时候,大夫人没给你做过那样的衣服吗?”
沈翕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从来没有。我娘……并不太喜欢我。”
谢嫮讶然的看着沈翕微微侧过来的脸颊,低垂的睫毛有些落寞,想起来沈翕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大夫人的事情,干脆就趴到他的肩膀上,搂住他的脖子,问道:
“为什么不喜欢你,夫君这么好。”
沈翕听了谢嫮在他耳旁软糯糯的声音,心中暖暖的,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叹了口气,说道:
“只有你觉得我好。我娘可能从心底里希望,她从来没有生过我吧。因为……我是她的耻辱。”
谢嫮听得有些出神,贴着他的脸颊感受着他的温度,缓缓的收紧胳膊,将他拥入了怀中。
上一世,她只看到了主子对定国公府的愤怒,可是却不知道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人和天和帝之间的瓜葛,除了他们本人,旁人知道的,约莫也就只有定国公沈烨了。沈烨从前和大夫人洛氏有婚约在身,沈烨殿试之后,便远游去了,三年才回来,回来之后,就娶了洛氏为妻,同年生下了大公子沈翕。在外人看起来特别美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叫人所不耻的秘闻。
而身在这秘闻之中,最无辜的当属沈翕,他没有参与父辈们的情感纠葛,可是却是让他们每个人都无法忘记过去发生事情的根源。
她现在只是想象小时候的夫君在这府中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所有人都不接受他,就连最亲的母亲也不亲近他,他一个人在这环境中挣扎,也许过的还有长寿这么好,长寿最起码还有绿珠这个母亲陪伴着,夫君小时候有谁在他身边呢?
越想越心疼,她的主子,她的夫君,那样尊贵的人,怎么可以受到冷遇,那些人凭什么?
感受到趴在他背上的人情绪有些不对,沈翕把人拉到身前,让她在自己大腿上坐好,然后才挑起她的下颚,看着她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睛,那双眼睛比星辰还要璀璨美丽,里面承载的温情叫他通体温暖,从眼睛暖到了心,笑着抚上她的脸颊,捏了捏,见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小小反抗,而是顺从的给他捏,放任的态度让他心喜,埋头在她丰润的唇瓣上亲了一下,她也不躲,难得这么配合,沈翕干脆就凑上去亲了个够,把人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细细的研磨,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肯放开。
“我没有穿过那样的衣服,明天你也给我做,好不好?”
沈翕在谢嫮耳旁低语道。
谢嫮讶异的看着他:“哪样的衣服?绣小花猫的?”
“嗯。就是那样的。”沈翕答的特别认真,可是谢嫮却很想笑:“可是夫君不是说,让我给你绣竹子枫叶的吗?小花猫……不太适合你吧。”
“适合。”沈翕却意志坚定,却又补充了一句:“你给我做内衫,我穿在里面不就好了。”
“……”
谢嫮在脑中想象着沈翕穿着那种绣着小猫小狗小蝴蝶的内衫在房间里面走动的样子,就觉得忍不住想大笑,捂着嘴,肩膀不住抖动,沈翕觉得有些发窘,他当然知道谢嫮在笑什么,却是没有后悔对她提出这个要求,她既然能给那个小子绣,没理由不给他这个正牌夫君绣啊。反正她给别人绣的东西,不管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