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看见孙女儿如春日般娇艳的脸蛋;心里就像灌了一桶蜜;甜滋滋的十分偎贴,走过去拍拍她发顶,戏谑道,“十四年未曾见过?小丫头难道一出生就开始记事了?那可真是灵童转世。”
“说不定我还真是呢。老祖宗快吃饭,省得放凉了串味儿。”虞襄连连招手使人盛饭。
就凭孙女那股子灵秀劲儿,这话老太太是信的,不免笑得更开心。
祖孙三人聚在一起的气氛就是不一样,连空气都透着欣悦的味道。马嬷嬷殷勤的给几人摆饭布菜,随后笑眯眯的退下。看久了林氏和妙琪小姐那张哭丧脸,心里早憋得慌,还是得多看看襄儿小姐洗眼睛。
老太太给孙女儿夹了一块烧鹅,徐徐开口,“襄儿啊,老祖宗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来了。虞襄拿起虞品言的酒杯小酌一口,猫瞳睁得圆溜溜的看过去,样子懵懂可爱。
老太太未说先笑,摸摸她柔嫩的脸颊道,“襄儿,你其实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虞品言放下筷子,从妹妹手里接过酒杯斟满,一饮而尽,随即又斟了小半杯,再塞回她手中,面上表情淡淡,仿佛老太太宣布的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虞襄本就圆溜溜的猫瞳瞬间睁得更大,里面闪烁着好奇和惊讶的光彩,“我竟然还有一个姐姐?可是她为什么十四年都不住在家里?她现在在哪儿?您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老太太拍抚她脊背继续道,“因为她八字很弱,随时都会夭折,老祖宗不得已将她送入庵堂寄养。非但没告诉你,除了你母亲和哥哥,满府里没人知道,就怕说得多了让鬼神听去,把你姐姐找出来带入地府。你看,这十四年过去了,她的死劫也解了,所以……”
“所以姐姐要回来了是吗?”虞襄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心里却实在谈不上高兴。只要一想到正主儿会与自己争夺哥哥的注意力和宠爱,她心里就爬满了名为嫉妒的小虫,一口一口蚕食她的理智。
好在侯府并不打算让沈家人接自己回去,而是瞒下了正主儿过往的经历,虽然还是为了正主儿前途考虑,她心里也略微放松了些。她不是舍不得侯府,她只是舍不得哥哥。
思及此处,她不自觉依偎过去,紧紧搂住虞品言手臂,用脸颊眷恋的蹭了蹭。
虞品言眯眼而笑,握着她执酒杯的手,喂了自己一口。
老太太对二人亲密无间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点头道,“是啊,这个月月底便是黄道吉日,我准备接她回来。”
“那我立刻让人去收拾院子。”虞襄转着眼珠朝柳绿看去,却被老太太拦住,“不用了,就让她跟你母亲一块儿住,无需准备什么。”若非把人接回来能叫林氏消停消停,老太太这会儿还在犹豫呢。
虞襄也不多说,晃了晃哥哥手臂问道,“哥哥,你见过姐姐吗?她性子如何?好不好相处?”
虞品言给她喂了一口酒,目光长久停驻在她莹润饱满、娇艳欲滴的唇珠上,嗓音略微有些沙哑,“仅见过两面。她性情凉薄,记仇不记恩,日后你离她远点儿,免得被算计。”
虞襄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才两面虞品言竟给出如此低劣的评价,也不知那正主儿究竟干了什么缺德事。不过这又与她何干?只要哥哥不喜欢她,只喜欢自己就够了。虞襄眯着眼偷笑,爱娇的蹭蹭哥哥臂膀,乖巧应诺,“我知道了。”
老太太自顾夹菜,仿佛完全没听见孙子直白的话语,实则心里暗暗点头:性情凉薄,记仇不记恩。这九个字总结的委实精辟,可不正是如此么?罢,好歹是虞家血脉,接回来过几年好日子再找个同样命硬的嫁出去,附一份丰厚嫁妆保一世平安顺遂,也算对得起她了。
吃罢晚饭,老太太招来林氏、虞思雨、各位管事,当场宣布了虞家还有一位嫡小姐寄养在外的消息。
众人非常惊讶,面面相觑后便是一阵哗然。虞思雨也随大流,做出一副错愕的表情,实则目光一直在虞襄脸上打转,颇有些幸灾乐祸。
林氏掐指算了算,离月底还有十多天,当即表示反对,“母亲,作甚一定要月底才接回来,明天就去不行吗?”
“明天并非黄道吉日,忌出行忌嫁娶,你想你女儿撞霉运只管去接。”老太太闭目摆手,不愿看见林氏那张哭丧脸。
林氏对女儿的安危非常在意,哪怕是这种没影儿的事也不敢冲撞,抿抿嘴不说话了。
虞品言噙着冷笑斜睨她一眼。
老太太又吩咐各位管事将消息带给下仆,别临到月底弄得大惊小怪乱了套,随即摆手让众人离开。
林氏见虞品言弯腰就要抱走虞襄,动作说不出的温柔缱绻,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变得更为阴郁,扬声道,“言儿你留下,母亲有事与你商量。”
虞品言听而不闻,抱着妹妹掂了掂,见她咯咯咯的笑起来,这才勾起唇角往外走。
“言儿,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是吗?你怎如此忤逆不孝!”林氏气得浑身发抖。女儿回来了,她仿佛一下子就苏醒过来,睁开眼去观察周围的世界。儿子对她的态度已经不能用‘冷漠疏离’四个字来形容,而是更令人心寒的视若无睹。他的眼中没有她的存在,也没有亲妹妹的存在,只看得见老太太和虞襄。老太太也就算了,毕竟是亲祖母,可虞襄算什么东西?一个贱种,一个丧门星,如何有资格分薄属于女儿的宠爱?
林氏迫切的想让儿子知道,谁才是他真正该在意的人。
“哥哥你留下,听听她想说些什么。”虞襄附在虞品言耳边低语。
虞品言又走了两步,直等妹妹拿指尖轻戳自己胸膛才笑着将她放进轮椅,叮嘱桃红柳绿小心伺候。
所有人都退出正厅,虞品言坐在闭目养神的老太太身边,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氏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缓缓啜饮一口,这才发话,“既然琪儿已经找到了,虞襄是不是该送走了?”
见老太太猛然睁眼朝自己看来,她快速补充道,“并非把她逐出虞家,只是称病放养到庄子里去。她留在府里总归碍眼。”
不等老太太发话,虞品言捏碎椅子扶手,冷笑道,“你若是觉得襄儿碍眼,那便收拾东西搬去水月庵陪沈妙琪吧。这辈子都不用回来了。”
“你,你怎能这样与我说话?”林氏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我为何不能这样与你说话?我是永乐侯,这里是永乐侯府,我要让谁留下,谁就必须留下,我要让谁走,谁就立马给我滚。”
“我是你母亲!你这是大不孝!”林氏站起来冲他嘶吼。
“我的母亲早在父亲去世那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是一缕幽魂。”虞品言抖落掌心的木屑,冷冷开口,“这话是你亲口说的,怎么你自己反而忘了吗?既是孤魂野鬼便安生的待在墓穴里,莫要四处惹事,否则难免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老太太放下佛珠,脸上亦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死了,十四年前她就当这个儿媳妇已经死了。可你死也该死个干净,作甚突然诈尸?自己养大的孩子,再没有血缘那也有感情,怎能说抛弃就抛弃?林氏果然是个不长心的,难怪沈妙琪那样对待沈家,却是随了她。
林氏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儿子大步离开,口中还吐出令她心寒的话语,“日后再敢提这件事,你便与沈妙琪一起滚离侯府。我虞品言向来是六亲不认的,你不要妄图挑战我的耐性。”
林氏喘着粗气看向老太太,眼中满是求助。
“你要是敢在襄儿面前说破她身份再将她私自送走,你就拿着休书回家去吧。”老太太给马嬷嬷使了个眼色,马嬷嬷立即上前将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林氏拽走。
花园里,虞思雨站在一座假山前等待路过的虞襄。
“母亲的心肝肉要回来了,届时这虞府再没有你站脚的地儿。你怕吗?”她微微倾身,脸上的笑容甜美无比,却似裹了一层蜜糖的毒药。
虞襄扬起下颚,漫不经心的开口,“哥哥是永乐侯,这里是永乐侯府,只要哥哥在,侯府就永远有我的立足之地。你别忘了,我也是哥哥的心肝肉。谁没有站脚的地儿还不好说,但是我可以确切的告诉你,肯定没你站脚的地儿!”
她眨眨眼,笑容比对方更甜蜜百倍,其中暗藏的辛辣也足够呛人。
虞思雨秀美的脸庞扭曲的不成样子,正欲发难却见虞品言立在不远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总是在不同的地点对着不同的人物说出同样的话,这份默契仿佛早已刻入灵魂,叫他每每想来便觉得万分欢悦。不过襄儿说错了一点……
虞品言大步走过去,点了点她鼻尖笑道,“傻丫头,你可不是我的心肝肉。”
见妹妹露出怆然欲泣的表情,他朗笑出声,一把将她抱进臂弯步步走远,极尽温柔的补充道,“你不是我的心肝肉,你是我的命根子。只要我还是永乐侯,这永乐侯府就永远是你的家。”
虞襄搂住他脖颈,将脸颊埋入他肩窝心满意足的笑了。
虞思雨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咔嚓一声掰断了手指甲。立在她身后的邱氏无奈的摇头。
第四十八章
月底很快就到,老太太派了两个得力的管事上水月庵接人。
因太子妃早产那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幕后黑手乃二皇子妃及其母家;虽然二皇子极力否认自己知情,却依然被皇上贬为庶人送去皇陵软禁终生。二皇子妃一家打入死牢不日问斩。
随后便是扬州盐税案爆发;被扬州官员贪墨的税银足有三千多万两;抵得上国库十年收入。皇上当朝震怒,命龙鳞卫所接管案件严查到底。该诛九族的诛九族,该杀头的杀头;该罢官的罢官,决不许法外容情。
月底正是凄风惨雨人人自危的时候,莫说各大世家府门紧闭;就连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唯独菜市口十分热闹,每天都能扫出好几颗人头,更有无数囚犯关押在龙鳞卫所,经受非人的刑讯和折磨。
虞品言的忙碌程度可想而知。沈妙琪归家这等小事压根就没在他心上留下印记;大清早就出门办差去了。
老太太见时辰差不多,亲自走到仪门处迎接,见虞襄早已等候在外,且还烧了一个去晦气的火盆,顿时觉得非常满意。是了,凭沈妙琪那命数,进门前确实得去去晦气避避邪。
林氏匆忙赶来,不停整理额发拉扯裙摆,显得十分紧张,又连连挥手遣金嬷嬷去大门外探看。
“来了来了,小姐回来了!”金嬷嬷提着裙摆疾奔而来,后头跟着一大群抬箱笼的壮实丫头。
沈妙琪挽着流云髻,别着累丝金凤钗,穿着宫缎素雪曳地长裙,伴随着和暖的春风与飘飞的花瓣一步一步款款而来,秀丽的容颜温柔如水,优雅的气度浑然天成。
不过短短半月她便已褪去商家女的市侩与奴婢的卑微,变成了真正的大家闺秀。
不仅林氏目露狂喜,就连老太太也禁不住点头。这样子才总算是能上台面了。
沈妙琪一双水眸在人群中搜索,略过面带灿笑的虞思雨,直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看去,心里那根名为嫉妒的弦一下子绷到极致,眼看就要断裂。
她明里暗里向秦嬷嬷打听虞襄的情况,只知道她十岁断腿,性格泼辣,长相娇美,是个妙人儿。十分讨老太太和虞品言喜欢。
她本以为对方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或许还要稍逊一筹,因她从小就是美人胚子,走到哪儿都能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然而见了真正的虞襄她才意识到秦嬷嬷吞吞吐吐说出‘娇美’二字并非言不由衷的夸赞,而是想不出更贴切形容词的无奈之举。
只见少女慵懒的斜倚在轮椅上,一只手搭放在膝头,一只手托腮,黑白分明的美目正滴溜溜的看过来,里面闪烁着比春日更明媚灿烂的神光。她皮肤似雪一般白皙,一双眉毛不是时下流行的弯弯柳叶眉,而是又粗又黑的剑眉,眉梢微微往上斜挑,几乎快要没入浓密的鬓发,精致完美的五官既带着女子的娇俏明艳,又透出一股独属于男子的英武霸气。
她哪里是娇美二字能够形容?却是美得凌厉,美得张扬,美得张牙舞爪无处藏匿,叫沈妙琪只看一眼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虞襄是沈妙琪认定的敌人,她不自觉就会拿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去与虞襄比较,然后分个高低输赢。本以为自己比起虞襄不差什么,特别是在苦练了半个月之后,然而见了真人她才意识到,哪怕虞襄不会走路,自己在她跟前也完全撑不起高门贵女的气场。
她只微微挑个眉,扬扬下颚,简单至极的动作便已带出十二万分的高傲。
沈妙琪不敢再看第二眼,心乱了,步伐也跟着凌乱。离火盆越来越近,她频频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镇定。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仆役请安的声音。
沈妙琪回头去看,却见虞品言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把绣春刀,身上穿着绛红色的官袍,下摆似乎沾了很多液体,将本就浓烈的绛红色染成了墨色,那液体十分浓稠,随着他行走的动作一滴一滴从布料里滑落。
一股和风吹过,带来的不是百花盛开的芬芳,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沈妙琪看清那一连串点缀在青石板上的艳红圆点才发现,他衣摆上沾染的不是水渍,却是鲜血。究竟要杀多少人才能带出如此浓烈的血腥味?才能将厚重的布料全都染湿?
沈妙琪仿佛又回到了龙鳞卫所那暗无天日的地牢,腿脚忍不住发软。
正当时,她已走到门口,金嬷嬷好心提醒一句,“小姐,该跨火盆了。”
沈妙琪反射性的抬脚,却因站立不稳踩进了烧红的炭里,哀叫一声急急跳开。几颗火星溅落在她长长的裙摆上,立刻烧出几个焦黑的洞。
虞品言径直越过她,弯腰抱起盛装打扮的妹妹,伸手拂开她被风吹乱的额发。
“哥哥,你脸上粘了血点。”虞襄掏出手绢帮他擦拭。
血迹干涸后紧紧粘在皮肤上,十分不好清理,虞襄眯眼偷笑,将指尖含得湿漉漉的往那血点上涂了涂,然后轻轻擦掉。
虞品言一点儿也不嫌弃,目光在她娇艳红唇上流连许久,这才朝疯狂拍打裙摆显得狼狈不堪的沈妙琪看去。
火星很快熄灭了,老太太扬声大喊,“慌什么?叫什么?丁点小事也吓成这样!还不赶紧带小姐去换衣服!”
林氏心疼的直掉眼泪,赶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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