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一家血肉模糊的样子和女儿冷酷无情的脸庞交替在脑海中浮现,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回来啦?见着九公主了吗?”
“见过了。”虞妙琪随意捡了张凳子坐下,掏出帕子擦拭掌心的鲜血。
林氏见了悚然一惊;急忙问道;“怎么受伤了?我这就使人给你找大夫。”
虞妙琪将染血的帕子随意缠在手上,摇头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我自己洒点金疮药也就是了。想当初我被大哥关在地牢用刑,伤的比这重百倍千倍。皮肉之苦于我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了;反正我一条贱命,有甚打紧。”
听了这话;林氏哪还记得之前的惊惧和防备;奔到她身边查看那伤痕累累的双手,心疼的直掉泪。若非受了太多苦楚,女儿哪会变成现在这样?就算是造孽,那也是沈家造的孽,虞品言造的孽,虞襄造的孽,管琪儿何事?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的儿,苦了你了!母亲对不起你……”她一面拍抚女儿脊背,一面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虞妙琪心里厌烦,面上却不显,安慰道,“能和母亲团聚,女儿受再多的苦难也甘愿。你别哭了,快把眼泪擦擦。母亲,他们宠爱虞襄,故而对我十分厌憎,长此以往,我在侯府也是待不下去的。母亲,我想快些嫁人,然后将你接出去。”
林氏万分感动,含着眼泪笑道,“我的儿,你傻了么?哪有母亲跟女儿出府单过的道理。言儿待我再不好,他也是侯爷,是虞府的嗣子,得给我养老送终的。”
“看他那冷心冷肺的样儿,岂会替你养老送终?我定然要嫁个比他权势更大的夫婿,让他忌惮于我,如此,你在侯府里才算有了靠。他不认你我认你,他不养你我养你,我要让你下半辈子都过得快快乐乐风风光光。母亲,你说好不好?”虞妙琪搂住林氏脖颈,期待的问道。
林氏被她画出的大饼迷住了,心里涌现无数欢喜,将她本已渐渐枯死的心田浇灌的郁郁葱葱,兴兴向荣。她止住哭泣,笑着点头。
虞妙琪退出她怀抱,直言道,“那母亲这便去梳妆打扮,然后带我去太子府赴宴吧。”
“去太子府赴宴?”林氏愣住了。
“正是,要想将我嫁出去,母亲不得帮我相看一户好人家?母亲,女儿不瞒你,女儿要嫁给太子。”虞妙琪语气既坚定又平淡,仿佛谈论的只是区区小事,而非自己的终身大事。
“嫁给太子?”林氏还未回神,只能一句一句重复她的话。
“正是。只有嫁给太子,我才能与虞品言抗衡,才能保护自己和母亲。”
“可太子已有正妃,难道你要与他做妾?我虞府的嫡女怎能与人做妾?况且,太子妃刚诞下一双龙凤胎,正得皇上的喜欢,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林氏终于消化完这一惊人的消息,旋即强烈反对。
“母亲不知道吗?”虞妙琪不以为意的笑笑,“太子妃生产时寒毒入体,不但再难有嗣,连根骨都已大损,而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我不给人当妾,我只做正妃。等太子妃薨了,凭虞品言与太子的交情,凭他手中掌握的滔天权势,只要太子不傻,只要你向皇后娘娘透出联姻的意思,那正妃之位必定是我的。”虽然厌憎虞品言,她却又不得不借用对方的权势,这种屈辱感更加深了压抑在心底的仇恨。
“你怎知道太子妃没几年好活了?打哪儿听来的?”林氏不肯相信。
“太医院的太医日日轮流去太子府问诊,已持续了一月;太子最近面色颓唐时时凄惶;太子妃母家更将几个姿色过人的姑娘送入太子府侍疾。联系此间种种,任谁猜不出其中关窍?母亲莫要再问,太子妃既已下了帖子邀请虞府女眷去吃小皇孙的满月酒,你这当家主母理应携带厚礼上门慰问才是。”虞妙琪脸上渐渐露出几分不耐。
“已送帖子来了吗?我怎没收到?”林氏还在犹豫。
“早送来了,在虞襄手里拽着呢。你快着点,当心老祖宗带她先走,反把我们撇下。”虞妙琪彻底没了耐心,将林氏推入厢房换衣服,自己也精心装扮一番。
虞襄替九公主选了一件合身的烟云蝴蝶裙穿上,又给她化了一个粉粉嫩嫩的桃花妆,头发挽成垂鬟分肖髻,两边各插一支蝴蝶簪,走起路来蝴蝶的翅膀会微微扇动,仿佛下一瞬便要飞走一般。
九公主本就长得娇俏可爱,这一打扮更似个陶瓷娃娃,说不出的灵动鲜活。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然后搂住莲子糕脖颈,傻乎乎的笑了。
“甭臭美了,时辰快到了。”虞襄捏捏她腮边的软肉。
九公主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梳妆台,为了让蝴蝶翅膀扇起来,走路都变得一蹦一跳的,惹得两名宫女笑了一路。
到了大厅,老太太果然已经等候良久,笑着向九公主行礼问安,又清点了礼单,这便要走,刚出仪门,就见林氏与虞妙琪站在前方恭候。
“老祖宗,媳妇儿也准备妥当了,这便走吧。”林氏上前几步,自然而然的搀扶住老太太,虞妙琪冲九公主微微一笑,“臣女见过九公主。公主这身打扮比天上的彩蝶还要漂亮。”
好听话谁不爱听?九公主脸红红的谦虚几句,小嘴儿却咧的老大,满脸的喜色挡都挡不住。虞襄能当众给虞妙琪难堪,却不能如此对待林氏,只得保持沉默。
林氏见了放心不少,搀着老太太向大门行去。
老太太是个要脸面的,九公主和两名宫女在一旁看着,她不好撵人,只得一言不发的朝前走。
太子妃一直卧病在床,未能得知当初抓走的烧炭的婢女就是虞府嫡小姐,病情稍缓后还曾交代说不能牵连无辜,让侍卫将人放了。太子看在好友的面上,也为了姑娘家的声誉考虑,对此事守口如瓶,更明白错不在虞妙琪,还特意送来许多礼物以示压惊。
两位主子仁厚,做臣属的却不能得寸进尺。这事才过一月就将人带去太子府现眼,不是平白给太子妃添晦气?况且虞妙琪还是那么个命数,也不知会不会再克着谁。
老太太越走越慢,眼看大门近在眼前,终于用力掐住林氏手腕。林氏紧张万分的朝她看去,眼中露出浓浓的哀求之色。
如此迫切的想要去太子府露脸,这是眼见着太子妃病重,打上了太子继室的主意?人还活得好好的呢,贪心也要有个限度!老太太胸中翻腾着一股戾气,恨不得论起拐杖将林氏和虞妙琪狠狠抽打一顿。
已走出大门的九公主和虞襄此时正转头看来,老太太冲两人微笑摆手,“还请公主带臣妇的孙女先行一步,臣妇落下一件东西,得亲自回去取。”
九公主不疑有他,扯着虞襄的衣袖朝自己外观奢华的大马车蹦去。虞妙琪自动自发的跟上,仿佛没看见老太太暗示她留下的眼神。
九公主先上马车,敞开怀抱笑道,“莲子糕快上来,我接着你。小心头,小心脚,小心磕着手肘。”
虞襄连声答应,上了马车立马抱住小球儿,狠狠亲了两口。九公主也回亲两下,咯咯咯的笑起来。
两人抱在一起闹得正欢,就见宫女搀扶着虞妙琪上了马车。因老太太说得是‘带臣妇孙女先行一步’,却没明说是哪个孙女,宫女自然以为是两个一块儿带上。
虞妙琪也是个脸皮极厚的主儿,知道当着九公主的面老太太必定不会刁难自己,便钻了这个空子紧紧跟上。
此时老太太正用力掐着林氏手腕,目中燃着两团怒焰,朝已经上了马车的虞妙琪瞪视。虞妙琪全当什么都没看见,放下车帘后微笑道,“已是春末夏初,阳光有些炙热,还是把帘子都放下为好,免得晒伤公主娇嫩地皮肤。”
两名宫女也觉得阳光刺人,将另一边的车帘放下,然后弯腰弓背的出去了,与桃红柳绿搭乘下一辆马车。
虞襄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大门看去,只见老太太正面无表情的说着什么,林氏看似搀着她,实则被反制住,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紫,十分精彩,可见老太太说得必定不是好话。
马车缓缓开动,虞襄这才收回视线,从暗格内取出一碟糕点摆在小几上。九公主左右手各拿起一块,左手的自己吃,右手的喂给莲子糕,神情餍足,对虞妙琪却是不闻不问。
虞妙琪低眉顺眼的坐在车内一角,并不曾多话。
虞襄吃完糕点,谢绝了小球儿的再次投喂,冲虞妙琪扬起下颚蔑笑道,“姐姐,水至清则无鱼的下一句是什么?”
虞妙琪犹豫了一瞬,答道,“下一句是人至察则无徒。”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太精明了就会失去朋友。虞妙琪不得不怀疑虞襄在暗讽自己。然而下一瞬她就明白,虞襄那张嘴,狠毒的程度远远超过世上一切利器。
“姐姐错了,是人至贱则无敌。”虞襄掩嘴轻笑,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通俗点来说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姐姐你已经无敌了,恭喜恭喜。”
她双手作揖,模样说不出的娇俏可爱,然而在虞妙琪看来却不啻于长相最狰狞的厉鬼。
正在吃糕点的九公主忽然喷笑起来,拍着小案几赞道,“这句话好有意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是好通顺好贴切,莲子糕你太有才了!”
虞妙琪按揉胸口,默默将已经涌到喉咙的心头老血吞下。
☆、第七十七章
因太子妃身体违和,满月酒并未大办,只给相熟的人家和几位皇子发了请帖,其余官员送来礼物便都遣走了。
九公主一行抵达时还未开宴;太子妃正在内室接待母家来人。九公主不顾宫人阻拦,领着虞襄便往里走,虞妙琪被她孤零零地扔在厅外。
太子妃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显然坊间流传的有关她病重的消息并非空虚来风。听不清她究竟说了什么,她的母亲开始低低抽泣;哽咽道,“那便依你吧;总不能亏了两个孩子……”
九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两人连忙各自抹泪;然后笑着打招呼。虞襄不似她那般没眼色,早就命桃红柳绿将自己的轮椅推到外间,静静等候。
“皇嫂;今儿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起来了?”九公主俯下身;盯着她通红的眼睛看个不停。
太子妃侧脸躲避,她也跟着把脸转过去,姑嫂两你追我躲的玩闹了一会儿,脸上渐渐都显出悦色。太子妃的母亲见了心里舒坦很多,起身告辞,出了房门看见虞襄,笑着上前叙话。
太子妃听见虞襄清甜的嗓音,连忙唤道,“襄儿也来了?快些进来。”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她的开心果,一个是她的小福星,都深得她喜爱。
简单寒暄了几句,太子妃使人去端糕点,见小姑子埋头吃上了,这才看向虞襄,柔声问道,“襄儿与本宫三个妹妹可相熟?觉得她们性情如何?本宫这身体怕是不成了,总想着给一双儿女找条后路。”
她病情一天更比一天严重,腿脚酸软的无法动弹不说,下腹更是恶露不断,若是再止不住恶露,没准哪天就血尽而亡。然而一双儿女却还幼小,且是所有皇子龙孙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让一双儿女安然长大成了她除不掉的心病。大概因为生产前得了虞襄一支龙凤签的缘故,她对这位灵气逼人的小姑娘有种莫名的依赖情绪,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私密的话。
没错,正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她打算从自己的三位妹妹中挑选一位做太子继妃。帝后那里她已经通了气,为着皇太孙的安全考虑,也为了制衡太后母家,帝后已经默许了。
虞襄不常出门,可因为打理府务的关系,又因哥哥耳目通天,京中贵女她一个个的如数家珍,然而当着太子妃的面却不能对她的姐妹多作品评,说的好了是谄媚,说得不好是诋毁。她略略想了想,干脆直言不讳的道,“不太相熟,说不出好坏,但是我知道,人都是有私心的,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可本宫这身体怕是撑不过半年了。”太子妃苦笑,挽起衣袖,让她看自己瘦成枯枝一样的手臂。生产过后太医明明说没有大碍,哪料到一月后竟是将死之局,老天爷赐给她一双麟儿却拿走她半生寿数,果然极为公平。她也没什么好怨的,只想在死前给孩子们安排好一切。
“朴神医……”虞襄拧眉道。
太子妃笑得越发凄苦,“早在八岁那年得天花时,本宫便将一次问诊的机会用掉了。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
虞襄沉默了,恰在这时,老太太在一名宫女的引领下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盆朱红色的似珊瑚又似树木的东西。老太太给太子妃见礼,将那东西置放在床头,笑道,“这是驱邪草,来自南洋的一种植物,说是可祛除病气使人安康。但在南洋却从未有人种活过,只是个传说而已。襄儿找来一包种子,全部撒下去也只种活这一株,不但样子好看,闻着也香,这便送来给太子妃娘娘,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朱红色的植物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太子妃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瞬间平复不少,笑着向老太太道谢,因舍不得两个小姑娘过了病气,又命宋嬷嬷将她二人带到外面与各家贵女玩耍。
两人出门后却没往人多的后花园走,反而顺着小径来到一处幽静凉亭,准备说些私房话。刚坐定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缓缓而来,两人转头回望,恰与一双狭长的眼眸对上。
九公主脸颊爆红,不知所措。来人亦是十分惊讶,眼中流露出激动的情绪,却又飞快收敛起来,弯腰作揖后准备离开。
“你,你别走啊!”九公主蹭的一下站起身,焦急的喊道。
那人心里也是不舍,闻听此言立即停步,嘴角缓缓勾出一抹浅笑。
虞襄眉头轻皱,“公主留他作甚?此处乃后院,他一个外男擅闯后院,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他担当的起吗?”话落看向俊美异常的青年,厉声呵斥,“公主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还不快点滚开!”
沈元奇抿了抿唇,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院门说道,“启禀公主,你们过了那道角门就算入了前院,”又指了指凉亭后方掩映在层层绿荫中的一栋小楼,躬身稽首,“那是太子书房,离此处只五百米,故而此处已是前院地界。微臣未料到公主与虞小姐在此歇息,若有冲撞还请恕罪。”
虞襄只来过太子府几回,哪记得府中布局,用询问的眼神朝九公主看去。
九公主心里眼里全都是青年俊美的脸庞,温雅的笑容,低沉的嗓音,此时脸颊充血,脑子混沌,哪里接收得到她发出的疑问,只一味憨笑。
九公主六岁时还曾哭着鼻子跑到金銮殿找父皇,在宫里都是横行无忌的主儿,到了太子府哪个敢拦?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