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庭外,透出一线曙光。
万历脸色渐渐阴沉。
他最关心的是百花山,偏偏百花山还没有送来消息。
他终于按捺不住,手中的酒盅往地上一摔:“怎么还没有消息?”
魏南和、何修为、四名侍卫和带着轮椅的金海浩,一齐跪伏在地:“皇上息怒。”
恰在此时,门外一声呼报:“议事大臣陈思立、大内总管高永祥、禁军副统领陈志宏进见。”
万历眉头一展:“都起来。”
金海浩等人刚刚站起,陈思立、高永祥、陈志宏三人进人房中跪伏在地叩见万历。
“三位爱卿平身。”万历手微微一摆,随即急急问道:“叛贼楚天琪可曾诛杀?”
“回禀皇上。”陈思立道:“托皇上洪福,楚天琪,凌云花,花布巾、洪一天等百余名叛贼已在百花山伏诛。”
“好。”万历霍地站起,“你等为朕除去心腹大患,功劳不小,朕必定论功行赏。”
“谢主隆恩。”三人齐躬身回答。
金海浩在轮椅中端身未动,心中却是一阵绞痛。
想不到皇上出尔反尔,手段之毒狠,实令人心寒。
万历朝魏南和做个手势:“替朕赐酒。”
“遵旨。”魏南和从桌后取出一只托盘,盘内搁着一只酒壶和四只小酒盅。
魏南和先拎起酒壶将四只小酒盅斟满酒,然后端着托盘走到陈思立等四人身旁:“四位大人请!”
酒盅是依次搁好了的。
陈思立端起第一只酒盅。
高永祥端起第二只酒盅。
然后是陈志宏和金海浩。
万历目光从四人脸上扫过。
陈思立满脸带笑,一副喜孜孜的模样。
高永祥祥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陈志宏端着酒盅的手直打哆嗦。
金海浩阴沉着脸,眼里闪着冷冷的光。
魏南和捧着托盘催促道:“请。”
“谢皇上。”陈思立第一个将盅中酒仰脖饮尽。
高永祥、陈志宏和金海浩也将酒吞下。
魏南和托着空盅,躬身退至万历身旁。
陈思立抿抿嘴,脸上满是笑,御酒的味道果是不同。
高永祥脸色木然,仍是没有反应。
陈志宏脸色倏变:“皇上为什么要……赐臣死?”说话间,身子已开始摇晃。
金海浩双手捏紧椅把手,咬紧了牙关,竭力端直着身体。
万历沉声道:“你先叛我,后叛南王,如此反复小人,如何能留得你?”
“皇上……”陈志宏双手凭空乱抓着,“奴才已经知罪,望能……饶奴才一……条狗命……”
万历道:“此毒酒无药可解,你死定了。”
“皇上,你……”陈志宏睁圆了眼,像是要扑向万历。
魏南和厉声道:“陈志宏!你能喝到皇上御赐的‘鹤顶红’已是万幸了,还罗咦什么?”
陈志宏全身一阵痉挛,砰然倒地。
金海浩涨红了脸,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在往外流淌。
万历道:“金海浩,朕若不杀你,恐怕朝中众臣不服,实不得已而为之,朕将厚葬你,并赦你妹妹、妹夫无罪。”
“谢……皇上。”金海浩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头一歪,斜倒在靠椅中。
须臾,陈志宏和金海浩的脸色变青、变紫,七孔流出缕缕鲜血。
陈思立只吓得浑身发抖,头额豆粒般的汗珠往下滚落。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在他的脑海中化为了乌有。
皇上的言而无信和毒辣的手段,使他既心惊肉跳又心灰意懒。
他一直在为凌玉蝉的事感到内疚,现在更觉得对不起女儿杨红玉。
魏南和放下手中托盘,走上前去,弯腰摸了摸陈志宏和金海浩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说道:“禀皇上,叛贼陈志宏和金海浩已经毙命。”
万历点点头,对何修为道:“传朕旨意,将陈志宏人头砍下,明日与处斩叛贼首级一起悬东门示众,金海浩尸体送郊外坟山好好埋葬,不得有误。”
“遵旨。”何修为躬身领旨,从门外召来四名侍卫将陈志宏和金海浩抬出了厅房。
万历扭头对魏南和道:“传旨刑部,今日务必三堂会审定案,明日正午将郡主娘娘和福王东门凌迟处死,其余五王爷和一百一十三名家属,一律斩首示众。”
“奴才领旨。”魏南和跪地叩首接命。
“你马上去办。”万历摆摆手。
“是。”魏南和急急低头退出房外。
“高爱卿。”万历险转向了高永样。
“奴才在。”高永祥躬身答应。
“这次翦灭叛贼,高爱卿功劳不小,朕特此封你为内宫大总监,赐二品冠服和玉带,年俸加一万。”万历慷慨加封。
“谢主隆恩。”高永祥跪地谢恩。
“大内殿的事务辛苦,以后你就不必操劳了。”万历声音十分柔和。
“是。”高永祥叩首道。
他明白,自己已经完了,皇上的加封,实际上是削去了他掌管大内侍卫兵马的权力。
高永祥垂首倒退出厅房。
他的心很平静,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不论迟早都会发生,他已决定进宫后立即提出辞呈,尽快回老家陕北去。
万历挥挥手,四名贴身侍卫退至内房帘内。
厅房中只剩下了万历和陈思立两人。
万历含笑对陈思立道:“陈爱鲫,你以为朕处理此事如何?”
“圣上英明,空前绝后,无人可以比拟。”陈思立恭声道。
万历嘿嘿一笑:“爱卿认为朕对鹅风堡和丐帮将应该怎样处置?”
“皇上,微臣……”陈思立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万历唬起脸:“朕要听实话,你尽管直说,说错了,朕不怪你。”
陈思立想了想,壮起胆道:“微臣认为楚天琪已除,南王府已废,鹅风堡不足为虑,皇上若能赦鹅风堡无罪,普天之下皆会称赞皇上的宽宥大量和仁慈。”
“是吗?”万历眯起了眼。
陈思立声音微颤:“微臣认为应……该是这样。”
“那丐帮又该如何?”万历又问。
陈思立哆嗦着身子道:“丐帮乃中原十大帮中第一大帮,此次虽然溃散十万弟子,但只须一声吆喝,要聚集数十万人也不困难,再加上丐帮入京原是为制止禁军反叛而来,其它各大帮派也都在拭目以待,若皇上继琢县之后再下旨围剿丐帮,微臣恐怕各帮派不服,会引起天下多事。”
陈思立说完这番话后,浑身汗水淋淋。
万历瞧着陈思立的模样,不觉仰面一阵大笑。
“奴才该死,罪该万死。”陈思立急忙跪伏在地。
“爱卿请起。”万历伸手托起陈思立,笑着道:“爱卿之言,正是朕之所想,知朕之心思者,爱卿也。”
陈思立不知万历所言是真是假,心犹自扑腾乱跳。
万历敛住笑声,正色道:“朕回宫立即下旨告谕天下,赦鹅风堡无罪,琢县之战纯属误会,拨银十万两以作安抚丐帮。”
“皇上英明。”陈思立暗自吐了口气。
皇上赞成自己的意见,这条命算是保住了,皇上赦免鹅风堡,女儿的命也算是保住了。
万历道:“你有才干,又敢对朕说实话,朕一定要任你要职,以辅朕治理天下。”
“谢皇上。”陈思立受宠若惊。
万历道:“你现在替朕去办一件要事。”
陈思立心格登一跳。皇上有什么要事要自己去办?
万历从衣袖中取出一卷密旨道:“你带人去慈宁宫,命丁香公主自缢。”
“皇上……”陈思立瞧着万历欲言又止。
万历沉下脸道:“丁香公主从小由郡主娘娘养大,又是楚天琪的妻子,你以为朕应该放过她吗?”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陈思立赶紧道:“丁香公主刚刚产后五天……”
万历沉声道:“丁香公主和婴儿一同处死,死后尸体秘密掩埋,行动要快,不要让太后知道了。”
连婴儿也要处死?好狠毒的手段。
陈思立头额又滚出了汗水。
“赶快去办。”万历又道:“锦衣卫在西宁宫内等候。”
“遵旨。”陈思立双手捧接过圣旨。
斩草除根!
万历认为,陈思立是绝对会忠实执行他密旨的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陈思立也有未泯灭的良心。
他还有个女儿杨红玉在鹅风堡。
一座无名荒岚
一片荒草。
一片小树林。
楚天琪背手站在小树林前。
一抹阳光洒在他阴冷的面孔上。
面孔冷,心更冷。
或者说是,心已死去。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郡主娘娘和福王被凌迟处死,一百多名家人全部被斩于东门法场。
南王府被查抄后,用火药炸毁,朝中永不封“南王”封号。
叛贼首领“楚天琪”和凌云花及丐帮花布巾、洪一天,天山双刃尹泽鹏、芦小珂等百余人在百花山谷伏诛。
丁香公主和刚出世的婴儿被秘密处死,尸体葬在宫内。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仰面向天,冷峻的脸上透出冷森的杀气。
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皇上,南天秘宫的宫主!
无论是郡主娘娘还是秘宫宫主,自己始终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直到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可恶、可憎、可鄙的强权者。
他牙齿咬得格崩直响,左袖中残花扇悄然滑落手中。
娘为自己死了。
吕天良为自己死了。
花布巾和洪一天、尹泽鹏、芦小珂,还有许多丐帮弟子为自己死了。
叶清风和余龙也为自己死了。
自己却还活着,不能随丁香公主和儿子而去,天理为何如此不公平?
他狠盯着天空的太阳。
太阳也在他闪亮近似疯狂的眼光下颤栗不已。
刷!残花扇徐徐展开。
“瑟瑟秋风冷萧杀,百花凋谢我独发……”销魂神功令歌,奋然出口。
一股冷风,挟着丁香花香掠过荒岗。
荒岗小树林在冷风中摇曳,呻因。
他眼前幻景迭出。
紫云山庄秘花室,丁香公主自废武功助他打开生死玄关之后,面容憔悴地躺倒在他的怀中。
七色丁香花全部枯萎、凋零,枯黄的枝叶落洒遍地。
他的心像刀割似的疼痛。
“销魂十指乱乾坤……”右袖中的梦云刀跃然离鞘。
一道耀眼的光芒来自浩渺的天际,阳光也为之失色。
他眼前闪过一群尸体。
被御赐宣纸闷死的天下第一捕快姜铁成。
炸得血肉模糊的吕天良和凌云花。
被缢死的身着白色衣装的丁香公主,和赤着身体的刚降临世间的小婴儿。
“遍地尽碎金锁甲!”残花扇和梦云刀同时扬起。
引吭高歌的令歌在空中震荡。
扇和刀蓦然幻起无数交织的虹光,在空中横直飞掠,上下盘旋,阳光中射出七彩艳丽的光圈。
一股澎湃的气浪裹着扇、刀的幻影,扑向小树林。
楚天琪把小树林当着了发泄心中悲愤的下手目标。
“轰隆隆!”巨响震撼了荒岗。
树木带着尖厉的哭嚎凌空倒下。
十里之内的荒野都在颤抖。
楚天琪长啸令歌,身子周围五丈方圆之内,闪烁着令人窒息的寒气和散布死亡的无情刀光。
良久,楚天琪冷傲地孤立在小树林中。
身旁是一片被拦腰削断的树木,断技和碎叶。
树木是先被刀砍断,然后被用削去枝叶才倒下地的,约摸五、六十棵之多。
楚天琪只用了一刀杀式。
销魂神功一刀杀式。
这一刀杀式,含周天三百六十式变化,迅速、准确、冷酷,有星沉月毁的威力。
这一刀杀式,表现出楚天琪深厚的定力,精纯的内功和高超的技巧。
天下没人能接下这销魂神功一刀!
天上飘过—朵浮云。
太阳悄然躲人云里,不敢往外伸脸。
纵有神刀绝技,又能有何用?
丁香公主已去,独留人世又有什么意义?
楚天琪怒目瞪着躲人云中的太阳,缓缓举起手中的梦云刀。
“好功夫!”荒岗响起一声喝彩,“销魂神功果然名不虚传!”
空中人影闪掠,红光闪处胡玉凤飘落到小树林旁。
“呵!”胡玉凤睁大了眼。“一刀削断了这么多树?”
楚天琪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胡玉凤道:“接庄主回鹅风堡。”
楚天琪凝视着天空:“我还能回鹅风堡吗?”
“当然能。”胡玉凤道:“皇上已下旨告谕天下,赦鹅风堡无罪,拨银十万两安抚丐帮了。”
楚天琪喟然长叹道:“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胡玉凤扬起眉毛道:“你不想为丁香公主报仇了?”话音一顿,“你不想报仇,我还要替花姐报仇呢。”
楚天琪苦笑道:“怎么报仇?”
胡玉凤肃起面容,一双闪着火焰的眸子盯着他:“他不仁,我不义,回鹅风堡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楚天琪愕然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胡玉凤抿抿嘴唇,略一思忖道:“统一武林,然后与万历争夺天下,以报杀妻杀子之仇。”
楚天琪眼中棱芒一闪而过,轻声一叹,默然不语。
胡玉凤盯着他片刻,也叹口气道:“即使你不想报仇,也得回鹅风堡。”
“为什么?”楚天琪沉声问。
胡玉凤道:“吕天良为你而死,你不能扔下杨红玉不管。”
楚天琪咬住了嘴唇。
胡玉凤又道:“实际上杨红玉也是你的妻子,怀玉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有责任要照顾他们。”
楚天琪嘴唇咬出了鲜血。
他的心开始动摇。
有时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享乐,也不是为了受苦,而是为了一种责任,一种怎么也不能逃避的责任。
胡玉凤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靠近一步,柔声道:“你千万别想不开,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楚天琪截住她的话,冷声道:“你为什么要让吕天良替我去死?”
“因为你是唯一能有能力保住鹅风堡的人。”胡玉凤声音也变得低冷,“鹅风堡不能没有你。”
楚天琪内疚地道:“我这一辈子也还不了吕天良的人情。”
胡玉凤眸光闪亮,瞟着他道:“我的人情,你这辈子能还得了吗?”
明显的挑逗和诱惑,但恰到好处,并不让人厌恶。
楚天琪没回答她的话,脸上仍是一片冷漠:“可有禁军四大将领李冰心等人的消息?”
胡玉凤浅浅一笑道:“请凌庄主放心,属下已找到了李冰心四人,并请他们随后到鹅风堡去见庄主。”
楚天琪脸上肌肉微微一抖:“我爹和陈青志及鹅风堡的人怎样了?”
“禀庄主。”胡玉凤故意躬身道:“杨玉和吕公良、张阳光、张阳晋等人已去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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